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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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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知道的。他总是入夜里来,黎明前离开。带着三两侍卫,穿着暗色常服,不声不响,行色匆匆。
  因为……强势如此人者,掌握了宫中各处的关节,凡事先有冠冕堂皇的名头,也不能一手遮天。得维护自个的身份,便要小心人多口杂。
  我小声嘀咕,“那么辛苦……”
  何必来呢。
  只不过挤作一处相拥而眠,有时还根本睡死,不知他来回。
  “不算辛苦。”
  时辰尚早,景元觉坐在床边稍歇,揉面似的在我脸上摸来摸去。忽然又牵起一边的嘴角,凑过来在眼角亲了下,“心疼我呢?”
  哼。
  我投以一记白眼,转向另一侧。
  景元觉笑了声,手却没离开,揉了会夜里睡皱的耳朵,又在我耳垂上一拽,“比不上你,四品大员不上山,这儿赖床好睡。”
  本想回头瞪他,后来想想,此人不过嘴坏心软,我应有些大肚量。
  便默默看他出去。看他站在门口挥手招来侍卫,再披着星光,丢下一晃刺眼的笑,亲手合上房门。人影从窗外悄然滑过……怏怏闭上了眼。
  下午无事,在宫里走了走。
  天青有云,暖风低拂。路过太液池的时候,见着湖边的一圈柳树都抽枝冒芽,画出葱葱郁郁的绿色,底下栽种的花卉,争奇斗艳开作一堆……才感觉春意之浓,不知不觉就染了大地。
  站在湖边的水阁上,能看见低风的波动掠过湖面,荡起一圈圈轻浅的涟漪,不断扩大,消融在彼岸。
  “倾城春暖有晴天,花红柳绿乱眼前。呵……不知寒食何处千树雪,得来梨开香满园?”
  摇头晃脑的吟罢,我负手站在那里,瞅着一目湖光水色,作远眺清高状。等了一会,却没有人答话。
  只得回头,眼巴巴望着随我来的公公和侍卫。
  若然前几日那张贴在蓝底、一石惊起千波澜的纸条是他们其中的一人所为……那么我给了他有所表示的机会。
  却个个垂手肃立,眼望地面,没有动静。
  默叹一口气。
  没那么好破解。
  “你们,谁知道哪里有梨花开。”
  古琦苑,玉壶庭,枫竹林,洗心潭。
  午后散步,在皇宫内苑多少寻常难以近得的地方都缓步走了一遭,以踏青为名,探访清丽高雅的雪树银花。
  考较脚力的事,直走到腿酸脚软。最后才是在一处叫藏忻园的小地方,见到几株算不上最好的莹白高枝。之下,有一棵尚在沉眠的桂木。
  棠梨花映木樨树……
  待看到园子中央那一堆树林掩映后的叠砌假山时,更释然。
  我的请求是人之常情,道理也很充分。
  每逢清明思故人。
  父母双亡的人子,在这个夜晚难以成眠,升起想为他们尽点孝心的冲动,并不过分。父母大人远远葬在北邑,赶不到墓前的儿子想借藏忻园一块风水宝地,在母亲最喜欢的梨花树下,薄备酒水烛纸,稍事祭奠一下,没什么大不妥。
  月来一直善受招待的贵客,一点小小的任性,手下理当满足。
  见星光寂寥,月白如纸。
  ……
  对面是座算不上宏伟的假山。五丈宽阔,一丈高低,中间有个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对着梨木桂树。
  正应了那句:月朗星稀望山门。
  裹一件黑色的锦袍,我歪歪坐在蒲团上,任由衣角覆落青青草尖,沾了夜晚的露气。眼中噙泪,目光发直,呆呆望着面前几盘水果和酒水,少刻里,不加掩饰的数次长嗟短叹。
  “抱歉,深夜让你们出来准备这些,这么麻烦……”
  有人回曰不敢。
  我当做没有听见,自顾咽下了声梗咽。
  “生死两茫茫,岁月何匆匆啊……”
  “当时一别,膝下不孝,一晃将近十年。这些年一个人惯了……多少话藏在心里,无人诉说,也不知,你们能否听见……”
  抬起袖子,我抹了下眼睛。
  “如若天上有灵,今夜就下来看看孩儿。哪怕只得一会,让不孝子,好好磕一个头罢……”
  声音低微,却清晰难掩凄楚。最后几句,是顿了又顿。转头时,面上着实透露着不想见人的愿望。“接下来的事,苏鹊一人就好,小公公和几位侍卫大人,你们……”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退开数步。然后又在我持续的注视下,退出了小院的门。
  我便收了声音,在树下静静等候起来。
  新月弯弯,像一把窄细的银勾,勾破黑沉的天幕,遥遥浮在星河一侧。夜风起兮,微凉中吐着幽幽的梨棠芬芳,在身边轻巧的打着圈。
  些许的梨花瓣落,小瓢般,铺在蒲团的四周。
  一盏茶,两盏茶。
  一刻。
  我悄身退到了木樨树后,压低了一根枝条,拿在手里把玩。眼睛看着无人暗处,耳朵留神听着周遭的声音,一片花落,或是一嗡虫鸣。
  庭园一派安静。只有燃着的泪烛,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随即又散在风中。
  又过了一会,远处传来钟楼的鼓声,两下,又半。
  二更中了。
  松开了手中的桂枝,看着它弹回高处,轻微的晃了晃。
  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有些遗憾。弄出这番动静,是豁出去的胆大,冒险来此,却没有收获,难免让人失望。但我又知道,身处深宫,本来诸多禁忌,凡事不由得自己。那递条子的人物,既然有将消息送到我眼底的神通,就会有近我身旁的机会。
  急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心念定了,便要出来收拾残局。
  树下临时搭建的供桌,就是抬来的一张矮几,上面紧紧凑凑的地方,摆着烛台瓜果,舀了一壶水酒。
  此时月光云后隐却,桌上火烛将尽。一点如豆光亮,随风飘忽,照着覆了几瓣梨花的供果,旁边空置的酒水,皆是无人问津。
  ……倒真有些应景的凄凉。
  我苦笑了一下,俯身将杯中酒水泼散。
  父母高堂,就当是不孝儿子,借花献佛了吧。
  起身时忽察一记呼气。
  那当口恰好阵风刮过,将残存的烛光吹灭,一瞬落了满眼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反倒让那本该轻微的声音重重入了耳。
  我听到疾步走来的踏草声。
  向着我。
  声声快,步步乱。
  少时修习的功法似乎全在这场大病中散去,使我于原地不能动弹,又或者那奔来的人有着某种奇异的熟悉,使我安心立定不作退却。
  是上了年纪的女声,带着压抑的惊喜和悲切。
  “小侯爷……”
  身体凛然一震。
  那突然而至的躯体带着激动的颤抖,将我扑住。不知是在夜风里待得太久僵了身体,还是冲过来的举动用了来人太多的勇气,一经接触,两人的分量就沉重压在左胳膊上,全然超出承受,拽着我一齐往地下坐去。
  一起倒在蒲团上,依然紧抓着不放。半边屁股挨着地上的露水,使我冷得一个哆嗦,又来不及挪开。
  “真不敢相信,小侯爷,小侯爷……”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打量起语无伦次的人。
  是个宫娥。看装束,比一般的宫娥身份要高,身形略胖,上了些年纪。也许是领班宫女一类的女官……却不是我认识的面孔。
  不论过去或现在。
  确认了这一点,我低低咳一声,将她推开。
  “您认错了。”
  清楚不带感情的否认,用力的推却,明显让她楞了一下。
  “不会……”她重新发声,略微发福的圆脸依稀显露出惶恐和受伤的表情。“不会的,老奴不会认错……”
  坚定又决然。豁出去般抠着左手腕,疼得我几像裂开。
  再一次在记忆里苦苦搜索。这样的神情和称道让我觉得熟悉,可印象中,又确实想不起这个人。幼时的片段虽然久远,可拜天生的好记性所赐,身边人的音容笑貌,至今都历历在目。
  没等能想个明白,身前的老妇人松开手,忽的膝行退后两步,在草地上一伏,就地行起叩首大礼来。
  “老奴管素娥,原是太长公主贴身俾女,太长公主远嫁南方时,因为染疾未能随侍……先帝年间,老奴见过回京的公主和驸马……建通元年,建通元年老奴也见过小侯爷……”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即使立即捂了口,那突然一瞬的声音还是使得我紧张得站起来,迅速向门口看了看。
  庭院深深,草木依旧。没什么动静。
  “……管红姑是你什么人?”
  我深吸一口气。
  这句话脱口,若有什么陷阱在前面等着,就是傻乎乎的不请自入。可如今热血上头,情急之下,已顾不得那许多。
  老宫娥哭得太厉害,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着实不易听清。“老奴的姊姊啊……当年,姊姊跟着公主嫁去了南方……伺候公主和小侯爷……”
  是了。
  我记起了。
  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忘记。那位像老母鸡一样护仔,总在挨训后偷送饭来的红姑。那位做得一手好针线,却爱好给少爷扮作女装的嬷嬷。
  ……那位流着泪念天不公,又不得不在喃喃中闭眼的妇人。
  她们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和身形,是以最开始,就迷惑了我的眼。
  “小侯爷……您的眉眼,就和公主年轻时一模一样……那天液池边,老奴简直不敢相信,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
  夜风大了些。
  一天梨花,仍旧漫漫飘落,雪片般穿过身旁的低枝,静静落到地上,衣上,发上。突然间又想起了那句诗。
  棠梨花映木樨树。
  白梨,金枝。是谁良于弄墨,想出这么绝妙的比拟,点我来此。
  清明思冥时。
  无声叹息一句,环顾四周后,我伸了手去搀扶她。“没有小侯爷,莫再这样称呼。先起来吧。”
  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必须在他人起疑之前结束这场谈话,我们没有多少剩下。
  月光照不到的假山石后,没有感怀过去的闲余,只有匆忙的交谈,急切的询问。
  抽噎和安慰中,知道了几件要紧的事。
  她的身份大概属实。和当年红姑嬷嬷一样朴实的人,记着当年的恩情,为旧主和牵连的胞姊愤怒伤心,还未曾熟识,就连带着替我落起泪来。
  识得了那纸诗句的造诣,就在意料之中,是闻哥为此番相见牵线搭桥。
  早几月前范师傅曾提过的一个知情宫人,就是她。那时范师傅威逼我的诱饵,却也是闻哥早作的探访,想安排相见,不想事情不断,这位老女官又对前来接洽的人总有戒心,不信藏头藏尾的陌生人会和故人有关——直到那天太液池畔一场骚乱中,亲眼见着了我。
  用她的话说,疯掉的太后认错了背影,而她,就算烧成灰也不会认错那付和母亲十足相似的眉眼。
  我闭着眼苦笑。想当年的小宫俾,如今却贵为长泰宫里为太后掌事的二等女官,这一桩,却是意料之外了。
  “少爷……”多少次更正之后,这位管嬷嬷终于换了另一个坚持的称呼,抓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大滴落在手背上,“为什么回来?您换了身份,做了大官,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口,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嬷嬷,嬷嬷,嬷嬷……”
  低声几乎耳语。
  每喊一声,就拍一下她的手背。我在黑暗里低头,笑得温柔,“……你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吧?”
  为了难以启齿的目的,也会卑鄙如斯。
  没错,我会。
  管嬷嬷晃了一下,惊疑不定的开了口。“少爷……您要做什么?天……您不能啊!太危险了,这怎么行……”
  的确。
  十年一剑的谋划和卧薪尝胆的复仇,才是理所当然。
  ……哪里会像我这般不肖,得过且过,游荡世间。
  老嬷嬷深吸了一口气。
  “少爷,无论您要做什么,老奴都帮您。可是您千万,不能拿自己去冒险……公主她就您这么一个,就您这么一个了……”
  ……我只得苦笑。
  可叹就算游荡世间,也会害人担心。
  低声安抚,却得来更多老人家的泪水。自己伤心之处,无论旁人作何陈情作何表白,她也无法听进去,只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泣不成声。“老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怎么忍心让少爷回这里……”
  是啊,是啊。
  我也有同问。
  我曾是如此的痛恨这里。
  这一座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最宏伟,最壮丽,最庄严,也最冷酷,最阴暗,最可怖的殿群。
  我的母亲于此出生。
  也于此,死去。
  “嬷嬷,”我打断她抽噎的声音空洞苍白,就像假山外那一刀病色的月钩,“我想求你……为我打探一件事。”
  ……
  那是整座院里最好的厢房。
  丝竹卷帘,工绣布幔,清一色黄花梨木,端丽古雅。
  主人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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