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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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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你这样一比,愚兄我限于方寸京师之中,思谋蔽碍,身无所长,所能为国家和百姓做的事,简直……”
  老天,让我的脸再红一点吧。
  “……顾大人!”
  “顾大人中正之臣,岂可过谦。”我好不容易打断他,问我更想知道的问题,“洛水那边,情势如何?”
  顾文古一下子住了口。那声音收得快的,就像是一刀斩断面条。
  他在欲开言之前,瞥了一眼一旁端坐,饮茶自娱的张之庭。
  他们定然是不熟的。我不知今日为何会一起到来,也许是首开望风的日子,不凑巧,才挤在了一起。
  “张大人是苏鹊好友。”
  我只说了一句,却显然不够顾文古放下提防。他看看我,再看看张之庭,犹豫端起了茶碗,嘿嘿笑了两声。
  “苏大人病中,本不因操心这些外事。”一旁张之庭却放下杯盏,眼冲着地,不冷不热的道,“不过张某听人说起,洛水沿岸的数十名州县联名上书,以罢官辞,弹劾洛南府查办罪臣的郭大人等。”
  “……真的?”
  “真的。”顾文古接了话,苦笑起来,“听说有些地方闹得还严重,有些还算得人心的父母官,干脆有治下民众,绑了赈灾官员说天不管地,一通乱打的。”
  那些自然是周肃夫的门人了。
  好个天不管地,说得狠啊……京畿的斗争已经结束,可是周相的门人,多年植根漫布,更多在地方州郡任职。一句上不解民情的大帽子,若然处理不好,难免变成上不得民心。
  “现下是怎么应对的?”
  “陛下看了那些所谓的官民陈情,一直没有表示。圣威天成,平定北边后更加日重,尚书令大人又称病在家,朝上倒也没人敢说些什么。”顾文古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神色复杂的去看自己的茶碗,叹了声气,“但是对于郭怡加急递上来点名请求惩办州郡一干官员的奏章,也是搁置未办。”
  是啊。自从那天之后,小屋偏僻,已有数日不见景元觉的踪影。他果然诺了自己的话,在独自应战着吧。
  在看着人心,在数着人心,在等着人心。
  “不过,大理寺卿正今日被派下去典查了。” 左首忽然传来张之庭的冷声,“苏大人忧国忧民,还想知道什么?”
  这一句出来,任我定心如铁,也无法对他的怒气熟视无睹了。
  好在顾文古这人耿直老实到了家,竟然没从中听出什么不妥,过了一会儿还因为手上事多,嘱咐几句好好休息先行告辞了。
  他走了,另一个难免原形毕露。
  “我原以为你志不在朝堂,却原来是误会了,苏大人。”
  无半句好话。我没有抬头看他,茫然盯着空了的茶碗看了一刻,手捂上胸口,忍不住低声呻吟,往软榻上慢慢倒伏。
  头擦着了毛褥,听到有人欺近唤,“喂,你怎的!”
  喘得厉害,顾不上应答。听太医说当时失血过多,又伤了肺,没几个月不会好全,我还当老头子们是在唬人。结果这醒来过了十来天,才能下床屋里坐一坐说几句话,呜呼哀哉,他们必是没有全诳我。
  “难受……”
  塌边人忍不住了,“我去叫人!”
  “别……”
  我小声哀叫,捉住他的手往回拖,“不用麻烦,我挨挨就过去……”
  张之庭瞪着眼睛,掰手,“你想吓人?放开!”
  这人使了劲,眼看就要抓不住他了,我只能把那只裹得严实的熊掌伸出去,颤巍巍的搭上他的手——
  “苏鹊,你狠!”
  他眼睛发红,松手颓然立在一旁。
  我便爬起,手也不抖了,气也不喘了,乖乖坐好,眼巴巴望着他。就算是被人识破,哀兵政策,还是屡试不爽。
  门口听见响动的宫人进来探看,又被我挥手遣了出去。
  乐卿公子失了最先的锐气,他的面目虽然看来平静,再说话,音里却带着颤抖,“朝里做事、朝里做事,你真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吗?”
  可是我也要问他,“为什么入仕?”
  他不吭声。
  我也同样没有回答。
  因为……
  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多久,等了就是……”张之庭忽然握住我的右手,那里裹着层层的厚纱,可是仿佛依然隔不断传来的温暖,“可是结束了,就要离开!”
  我仍然不知该如何答他。
  尽管他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好像过了十八年我才终于在这一刻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口拙又无情的笨蛋。
  “我搬去陈荀风家住了。”
  他突然又开口,吐出一句突兀的话来。底下松开了我的伤手,扔在我腿上,还嫌恶的瞥了一眼,“你的房子实在炸的一团糟……反正修好了,你也不会再回去住。”
  这句话里透露的意思让我惊喜起来。虽然仍然用着别扭的直呼,可是他和陈荀风,毕竟和解了罢?那真是太好。无论过去有怎样的不堪,仇恨这东西,都是一件伤人太过的事。
  “……我为什么不回去住?”
  后面那句是什么话?就算片瓦不留,难道,要我也去陈大人家蹭饭么。
  张之庭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你升官了。你现在是正议大夫,拜中书侍郎。宅邸另赐——苏大人,该不会以为舍生忘死了一回,别人没有半点表示吧?”
  哦,哦。
  从正四品下升到正四品上,连擢三级,即不会显得太低,也不会太招人嫉妒。这么封没什么错。我倒真忘了这码事,不过想来,我以后和李澄光平级,见面再也不用行下礼了啊……
  便眯着眼笑。
  “哼——我看你祸害遗千年,一时也死不了。”不知道怎么乐卿公子又生起气,倏的自个站起,一甩手道,“……再见。”
  留我一个人,望着客去楼空的屋子发愣。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怪脾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都把我这当成随时随地开门迎宾的花楼啊……
  花楼也会寂寞。
  尤其在知道,自己在屋里昏然半月,外间转眼发生了太多事的时候。
  “来人!”
  我瞅着进来刘玉给配的两个娃娃脸的小太监微笑,“小公公,上面有没有吩咐,说我现在不能出去?”
  这些天里,我想我这病人做得大概太过差劲,因此即使此刻温柔亲和的笑,下面人也只会杵着发抖,“禀大人,没、没有……”
  “那么,我要去天牢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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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我心'二' 天恩浩荡,轻易不欲加罪大臣。即使是勾结狄人背弃出身的奸徒,押解来京,送交刑部一番过审初堂后,照例是诏下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同案之,把人羈禁在刑部天牢,等候发落。
  纵然这样的重罪经不经过三堂会审,不会有什么区别。
  软轿悠悠晃了半个时辰,一路难免颠簸,有时咯得身上尚未痊愈的地方不大舒服,却最终不免将头抵在一边轿壁上,笑出来。
  好个景元觉哪……
  越想越是。
  尽管平时看去,此人是一派温文从容,甚至因为过份而显得有几分懒散,真和他相处过却又会深刻的知道,在那幅轻浮的表象下,蕴藏着我所见过最深沉细密的心智,勇武强大的力量,还有坚韧不拔的意志……这些韬晦之处在平凡的日子里只是偶尔闪现一星半点的火花,可一旦有所需求便会骤然爆发,锋芒毕现,震惊俗夫。
  我想他深知自己。亦知解自己的喜好。若然古来这类站在顶端的人物,既作了高空盘旋的鹰,就习惯在云上俯视苍生的感觉,自信又自负、优雅又顽固,从骨子里面,喜欢把眼底的一切掌控手中的感觉——绝不容许一个意外,挑战自己的底线。
  所以在当时混乱的场景里遭遇突然的挑衅,我几乎以为,随着狄人那狂妄而轻率的一箭,这人的骄傲会使得一切计划都不可挽回……
  却没想到他忍了。
  就算歇斯底里的咆哮,就算怒火冲天的咒骂。依然记得放走了行刺的木赫尔,放他千里回奔,带回和亲的假消息。
  只将函关前持着一份矫诏自投罗网的吏部侍郎捉回京城,日日鞭笞,夜夜刑求。
  轿子停在刑部堂署的后街。漆黑乌木悬顶,上头太宗手书斗大的天牢青字,圆厚饱满,遒劲用功,一幅威严的高挂。
  我在门后下了轿,就看见提前等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刘玉。
  “多谢公公行了方便。”
  见到他便略一欠身。问候毕了,左手抚上胸,摸到痛处,语气悲辛激愤,“一箭之仇,不共戴天……阎王爷嫌弃苏某去得仓促,今日回来,就一定要看看那个贼人,害人害己的下场。”
  刘玉稍稍抬眼,望我,又低下。
  他的拂尘挥动,躬身答一个诺。摒退随人之后,伸出右手,供来搀扶。
  踏进门里,地阶数级。步步落下,午后的阳光便渐渐在身后隐去。十级过后,彻底进渡到黑暗的地下,一股阴湿之气扑面而来,满目昏暗,顿时脑中亦片刻寂静,仿佛隔断了人世外间的往来,换入另一个地境。
  “恕刘玉多言,这等阴重之地,与大人不宜。”
  身边虽然小声咕哝,却还是带了五分的不赞同。
  “哪有的事。”
  用力合目再睁开,眼前已是熊熊燃亮的桐油火光,照亮一排深暗不见头的走廊。走廊两侧木栅森立,魁梧高大的狱卒阴郁着面孔,腰缚着剑,背插着手,从外至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默默对立。
  空气里好似有下水腐烂陈旧的臭气,一阵一阵,难以抑制的钻入鼻端,淹浸嗅感,让人几欲作呕。伸手掩了,口鼻片刻清净,却挡不住听到远处隐隐不绝的怨声和嘶喊,像从地下钻来,徘徊耳际,久不散去……
  提醒来人这是怎样严酷的所在。
  不知不觉手伸入怀中,一通翻找,触到那里温润的圆石握在掌心,得了一点安定的力量。
  “速来速回,免得小人难做罢……大人。”刘玉轻声道,托在我臂下的手用了力,丁字岔口,往一边轻抬,“往这边。”
  地字,乙卯号。
  几乎是最深的里间。中天上一个方形的天窗,像嵌在黑幕上的萤石,透出暮一缕巴掌大的斜光,施舍般照在发黑变色的稻草堆上。
  我站在栅栏外,有些许茫然。
  里面那个蓬头垢面、铁镣加身的人,困坐在墙边堆积的草絮上,屈膝抱臂,悠悠出神。本来算是高大魁梧的身架因为沉重的镣铐而佝偻,显得几分矮小,平时发福往外腆出的肚子罩在件褴褛宽大的囚衣里,几乎看不出来。
  ……这里没有曾经。有的,只不过是待罪死囚。
  那个半年前广平郡王府热闹的盛筵上,众人恭维中谈笑风生、气宇轩昂的京中重臣,仿佛黄粱一梦。
  那人在阳光背后的昏暗中缓缓抬起头来。腮上胡渣糟乱,卷成一团分不明的的青虬,批散的发丝中银光闪烁,因为混着说不清是血污还是脏浊的黏腻,粘成一绺一绺,破布条般垂搭在脸面上,严实的挡住了其后的轮廓眉眼。
  怔楞了有一刻。等我终于将眼前的人形和往常的模样联系在一起,回神醒悟时,里面的声音听着,又是八分如常。
  “——苏大人,莫不是来笑话老夫的?”
  “大胆。”
  刘玉的拂尘迅速挥出,指戳上李姓的囚徒。引起此人一声嗤笑,赏了对眼白,将乌污的头颅不屑的偏过。“阉人鼠辈,安得与某共语。”
  “你……”
  栅栏里外的气氛凝固。
  我不免在心里默然。
  掰过大内总管气得上下发颤的手,在他腕上安抚的拍了拍。这个皇帝的小跟班,也许有几分常人的狡猾势利,却一向针对那些冒犯他家主子的人事,并非纯粹狗眼看人的小人。
  “李大人多心了。苏鹊只是来看看。顺便告诉大人,那时问话的回答。”
  最后一句使得里面人和身旁人同时疑惑的看过来。略去他们的反应,我转首对最近的狱卒吩咐,“打开门。”
  狱卒移目大内总管。
  刘玉眼里有明显的反对之色,“大人,小人以为不可……哎呦!”
  是我按在总管大人腕上的手加了力。两根指头炒肉的滋味,让那双小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委屈和怨恨。
  但最后还是打开了门。且得到总管牙缝里蹦出,威胁意味甚浓的叮嘱,“半丈之外,只一刻说话。”
  门开,门合。牢狱的主人漠然无睹。他屈于他的烂草席上,像居于家中华贵的坐榻。只在来人进到面前时,哼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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