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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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暗了又暗,终叹了口气,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飘向身后敞开的门口。不落痕迹的衣袖带过,“走吧……小心待会,又要反悔。”
我楞了片刻。
尔后,几是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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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二' 头在腿间埋了一路,摇摇荡荡到了府门口,下车前终于正了颜色。用脚趾去想也知道,若是想要事情不偏离计划,从现在起的若干天里,就不容许我犯一点的差错,有哪怕一丝的动摇。
所以若是有心,就别让人再分心应付你的闲情了吧……景元觉。
我望着门前停的三辆马车苦笑。
中间一进和书房相连、平时完全没什么客人来往的大厅里,此时此刻,正赫然坐着三位着实令人感觉蓬荜生辉的头面人物。
中书令,定襄王,周尚书。
怪奇异的组合。
他们出现在我家陋室的原因,却也不难猜。还没进大厅门前,经过窗下就听见里面远远飘出付老大人也不介意下人知晓的颤声,“老朽是耳目失明,久疏朝事,周贤侄啊,定襄王啊,你们年轻有为的紧,倒不如为老朽说说……”
“小王若是知道,此刻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是吧,老大人?”
“子贺顺道访友,不巧遇见二位先来。不知二位所为何事,若是三人在此叨扰太过,子贺改日再访也罢。”
呵。
见了自家管家奉茶出来颤抖的老脸,同情挥手,让他远去。顿了顿,捏捏脸,原地鞠出一捧笑容,我弹冠振袖,进门作揖道:
“苏鹊宫里贻误,竟至怠慢三位贵客!”
茶托置下几声清脆的响,三位大人纷纷仰起头。见着都还不曾换下的三件朝服,不禁心里暗暗好笑……
该来的,都来了。中庸的付老狐狸亲自出马,周家的长子也不假手他人,连皇帝党羽的……算了,此中进展到现在只有我和景元觉本人知晓,也不怪他迷惑。
作完了揖,我从里边书房挑了一把椅子,在三人惊异的目光中,吭哧、吭哧慢腾腾在镂花的地毯上拖出一道泛白的长线,直至摆正大厅中央,成一不分主次的三角。
“苏鹊聆听三位大人训示。”
我虚心坐下道。
定襄王先哭笑不得的站起来,瞪直了眼睛,望着这三堂会审的局面。
我一脸无辜的回望他,拘谨、谦虚,意思再明显不过。直至他双手抄进了袖子,讪讪挤出份颓败的笑容,自己又坐回去。
付老大人则是面不改色的站起来,慢慢踱到一旁书房的台案上,状似不经意的翻看起我摊在桌上的书籍,尔后挑了一本,信手拎在指上。“醉翁之意,岂在杯酒乎……当年老朽哪,也曾灵光一闪,献过一出联姻策,得到先帝谬赞良多,不过至今看来,仍是后益无穷……如今又见这《大覃公主志考》,但觉格外亲切,格外亲切……”
“噢,是吗?”
我站起来,走过去,从笑意盈盈的付老大人手里接过那本书,双手合上,按在他的掌里,“晚辈倒不曾知晓,改日一定向大人请教。这本闲书是乃宫里借来,聊做打发时间之用,不成想竟让付大人生了亲切之感,下官惶喜甚巨,这就割爱奉上。”
老大人脸一僵,便有几分咬牙切齿之色。
“苏大人是当真不透露一星半点的了?”
“苏鹊不知……有什么隐瞒您的?”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
“哼!”
老狐狸干脆变了颜色,做翻脸状。
我皱起眉头,寻思一会,试探道,“若是大人说是和亲人选、遴选当朝哪位公主之事……”
他立马眼神一亮。
“……全凭我皇做主。”
我严肃道。
理所当然,得了响亮哧鼻的一声怒“哼”。
接着走过来的是周子贺。他缓步夹到我们两人中间,看了看横眉竖眼的老爷子,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我,致礼道,“贤弟既是为皇上分忧,其中内详,自不必多问……洛河水患,多位朝中重臣出京致人力匮乏——有用得着愚兄地方的时候,说一声便是。”
说得诚恳。
言辞也好。若不是当时桃梅林里见识了对着景元觉那满怀怒气的眼神,只怕我也会相信,这是个心地敦厚,兼之涵养高到没脾气的老好人。
“一定,一定。”
再下去,摆明了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摸样,任那几位高朋枯坐中堂,稍刻便都失了来时的兴致,不约而同说起告辞。
乐见这种局面。只是在送定襄王出门的时候,颇是费力。
这位非要目光闪躲,言辞闪烁,躲在人后时,附着我耳低声道,“我不关心他们那些琐碎,只好奇——为什么起意帮他忙?”
……你问的才琐碎,好不好。
“王爷慢走不送。”
笑呵呵手下使劲,我一把推他上车。
事情真正运转起来的时候,就像有个好把式赶着的马车车轮,一帧帧的轴辘滚过,迅速前行。
二月四日,遣使致北狄国书,擢先帝庶出七女惠恬公主出嫁,联姻狄王。六日,点定襄王景元胜边境督城,偃息军事,以备和谈。七日,宗人府备齐陪妆清单,采买缺需。十六日,得北狄回书初文,首肯和亲,边境暂定。十七日,交付狄使彩礼清单,公主入祖庙斋戒祝祷,送亲使臣初定随嫁人选……
当到了二月下旬,惠恬公主十日沐斋毕,宫里的嫁衣已经裁好,狄使已经依次入朝,两方关于嫁妆的讨价还价经过几番推敲已经最终确定,将跟着公主远赴北方的军士、太监、宫女人选也已经定妥……所有的大事,看起来都尘埃落定。
此间唯一的遗憾,便是春雨淋淋停驻京周,导致洛水的汛情空有人力物力不间断的投入,没得半分消减的迹象。
因着这两件事的紧急,宫中一片繁忙景象。皇帝亲驻的太和弘文两殿、南北两省办公的昌平昌泰两殿,常常是彻夜灯火通明,来人出入不休,乃至部门间来回送件、批件的匣子,一月间打开合上的次数太多,都坏了一打的匣轴。
前般朝里的悠闲半载仿佛一场旧梦,连我这数十天忙碌下来,眼下都带了难看的一圈青影,腰腹的带子,也裹紧了半寸。
“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当真怕他们不成?”
我进昌平殿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忿声。
不免盯着手里的一份抄件顿了顿。这几天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份陪妆的名单,粮食、布帛、医药、车驾,北狄仗着我们窘迫的形势,简直是借机,从正嗷嗷待哺的洛水饥民手里抢夺生存的口粮,难免招人唾骂。
跨进门槛,大案上正在抄写的书记官一看是我,纷纷低下头去。一时间,只听见檐下嘀嗒不绝的雨声和毛笔刷刷划过宣纸的轻响,我了然笑了笑。
得,又不招人待见了。
有人低咳一声,揭帘从还燃着炭火的里间走出来,带了一股子暖气,却冷淡瞥了埋头的众人一眼,“如今的条件,已比最初的狮子大开口好了太多。日子定下了吗?”
是李澄光。
我上前把手上的抄件递给他,“定下了。才下的诏,三月初五,陛下携惠恬公主千佛山祝祷天和,尔后送亲队伍出发。”
“没想到真这么快……”
李大人展着纸件点头。确实,这事办下的效率,算属罕见。
“辛苦了。”
“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打算回去准备一下。”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时候已经不早了。
“哦,”他看着我允首,“苏大人快去吧,北方路遥,这一去,没有半载也得有三月……家里可得安排妥当。”
是得安排妥当。
出宫门的时候,我默默在心里念叨。又把手头的事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梳理下可能的发展。思来想去,应该算是妥帖了。上车前,再装作不经意的瞥瞥四周,还不到大队人马回家的时刻,奉天门外的街巷,绿柳成荫,人影稀少,而不远处京城沐雨,街店撑起的遮蓬,正连成斑斓的一片,三两黄油伞的经过,映着燕水绕着禁城城郭的绿影,煞是和熙好看……更觉得没什么岔子。
半闭着眼睛在车里小憩,车子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摇晃,身上穿的衣服多,裹得鼓鼓囊囊的,又挨着个靠垫,是温暖宜眠。
大约行了两炷香,正在半睡半醒间,就听得前面小六“啊呀——”一声尖叫,顿时人沸马嘶的喧闹起来。
睁眼,见小六刺溜一声钻进车厢,抱住我牙齿打颤道:
“老爷——老爷打劫!”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似的,下一瞬“咔嚓”一声巨响,右侧半个棚顶应声而落——一个青衣人抓着剩余的棚架搭脚在车轱辘沿上,明晃晃一柄大刀的光芒,闪得人眼都睁不开。他身后忽然就冒出三五个黑巾蒙面的路人,统统亮了利刃,从街旁的铺子里直冲出来,团团将马车围住。
我的马在混乱中立时嘶叫不已,拖着马车数步横冲直撞,直到当前有人腾空跃起一刀砍下——
溅起的血有半丈高。
街上炸锅一样响起高声的尖叫,四散逃窜的行人推散了瓜果的摊子,连带撞倒了撑棚的竹竿,掀掉了一排的油棚。
“苏鹊?”
青衣人的声音森冷如霜。
转脸看他,天空中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又滑进脖颈,终于一个激灵,我使劲去推身上懵了的小六,“跑、跑!”
他却完全背弃了我的期望,满脸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模糊,僵在那里拽着我的胳膊惊恐的望着不速之客,咿咿呀呀的张着嘴,说不出半个整词。
“是不是苏鹊?”
青衣人不耐的又问一句,将渗人的刀刃架上我的脖颈。
我在心底长叹一声。若不是身上搭着的这一个,也许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或者勉强撑到救兵来临,可是,唉,算了……
“我是苏鹊。”
青衣人点头,空着的手挥了一下。车下的蒙面客立刻聚拢了来,把把寒刀都劈空斩下,指向了我。
雨点滴落在刀尖上,溅出四散的水花,有一刻奇诡的美丽。
“不关他的事。”
我指指小六,做最后的挣扎。没指望得到他们首领的同意,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还有……能不能让在下死个明白?”
“你的话太多!”
青衣人眼神狰狞,冷笑一声,“嗖”的举起了刀——
不忍见刀锋落下的惨象,我闭上眼。
螳蝉黄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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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蝉黄雀'一' 说时迟那时快,几发破空之声凌厉无匹,嘶喊惨叫声随之穿透了凝重的街道——听得青衣人低咒一句听不懂的粗口,一阵迅风带动,车子陡然一轻。
等我睁眼他已不见踪影。
街市的地面上是还在翻滚挣扎的躯体,殷红的血汩汩从下冒出,在露出一截黑色铁弩短小精巧头部的衣衫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污渍。而车下此刻站着的,是仿佛从天而降的四条精壮汉子——各自威立,警惕四周,窄袖之下,青锋剑和铁箭弩都握在手里。
为首的人双眼凝视前面青衣人消失的地方,片刻,分出一道炯炯的余光,侧首道,“护卫来迟,大人无恙否?”
正要回答,只听旁边“哇——”的一声,小六吐在了身旁。
……吐了也好,一股散不掉的血腥气,惹人反胃。
“无事,多谢李统领。”
我对着这位着便装的统领点头示谢。这人姓李名瞬,说是蒙恒的同僚,并不知是哪一军里暂调来的中将统领。按景元觉的安排,由他带人负责和亲出发前这段时间里我的安全,尤其,是要防备今天这种情况的出现。
一切防备都是暗地进行的,不仅外人不知,甚至我之前也没有见过。此刻来看,这位统领倒是一张方正的国脸,气宇轩昂,不似蒙恒那幅常年端正无趣的木头相。
“卑职份内。”
汉子的话音里隐有金石顿挫之音,是练了一身上乘硬功的表象。听得我回了些神,略一定心,理出下面的头绪,“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须得返回宫里……”
及时回报才是当务之急。说罢回首去看,虽然吐得凄惨,这当口却不能不拉起瘫软在一边车厢残柱上的小六,硬着吩咐他,“你先回,告诉家里无事,勿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