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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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庭忍不住低咳一声。
我是一脚踹上他的鞋面。
“噢……”
他低头闷哼,及时转头去掩口,止住下文。
旁边小郡主,还在抓着齐太夫人大声侃侃而谈。
“……太夫人,其实玲珑自知武艺低微,勉强懂个一招半式、实在只是拿不上台面的花拳绣腿,若是真要上阵杀敌,恐怕还要像刚才那样拖人后腿,所以那幅画……玲珑就是表明心中所思所想的愿望,您还切莫笑话……”
“……玲珑这回来京师,能有缘认识太夫人,就想着若是能从此拜您为师,就算要重头修炼一番,但只要有一分您三位夫人的功夫模样,那就真是再好不过……”
“若是您不答应,其实也没有关系,我今日能当面见过了您,一了心愿,真的……也就很高兴了……”
“咳、咳……”
这回可好,我先忍不住摇起扇子挡住口鼻,缩在后面吃吃哑笑。
半天之后,那一老一少泪眼汪汪的新结下的师祖徒孙情谊,场上多位明眼的判官已不必再断——明着说,这是小郡主身为女儿家,有一份不输男儿的毅勇刚烈,比较齐鹏画作的直白显得更为难得;暗着说,这根本是对齐家一门四代,尤其是眼前继承齐国公齐炎遗志的齐家之主、齐太夫人一生功绩的肯定与颂扬。
之前定武试的时候齐鹏并没说错,齐国公府门,一向是英雄出巾帼。夫人、女儿们、乃至女侍们都是文武双全,甚至可为覃国披坚执锐、冲锋陷阵,轰轰烈烈、血洒疆场。
……本就是难能可贵的壮举,如今正当我皇不拘用人之际,乃至是胜过齐小公爷投军报国之为,自然更值得大加褒扬。
至于小郡主这头,她是否武艺傍身,是否英勇善战,是否真能出征——那是后话,先前按下不提。眼前,皇帝面前、郡王面前、太夫人面前,如此一个天大的顺水人情,被人捧着嚷着自己呈了出来……
朝人知趣,岂有不送的道理。
风月生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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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生歌'一' 景元觉咳嗽了一声,定襄王拍拍手,于是齐太夫人和小郡主的相见恨晚不得不暂时停歇,大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也终于告一段落。定襄王请大家回座,便宣布如无异议,这一轮是那位新生还冒着鲜气的大覃英娘获了胜。
自然无人有异。接着他有请侍中吴大人趁热打铁,公布第三轮的题目。
“呵呵……”
吴焕老大人站起身来先笑,向正中的景元觉拱礼完毕,又环顾了一圈,看到小郡主那边,把两只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才笑眯眯道,“前两轮精彩,齐小公爷和小郡主各展所长,都是英雄出少年,让老朽这等岁数的人,看了是打从心眼里面高兴……呵,吴某和付大人陈大人事先商量,以为既然两局已过,桃梅缤纷,春光正好,这最后一局,就不必那么紧张激烈,趣味为佳、竞技为辅,权当咱们闲余一乐,谁若是落了末着,也不用往心里去——便取了射覆 。”
射覆者,有物置于覆器下,问射,名中者,胜。
兼顾运气与推理,射覆游艺,既看得出赢者机巧推断的能力,又可以让输的人不费力的把失败推到运气不佳上去,确实如同吴大人所说,适合今天这场介于相亲比试和行乐赏春之间的桃梅际会。
场上人群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吴大人躬身请示了正中端坐的景元觉,得到那人挥手以示首肯,大把银须面风一抖,开口又道:
“多谢付大人陈大人之前的巧思妙想,现下不才老朽,就以歌为媒取出这一轮的题目——‘淡红袖、疏相守,守明盘。如是朝颜、一照两孑然。’……”
此话出来,一时全场寂静。大约过半的群人张了口,一下子,就合不上下巴。
妙哉……
确实妙哉!如果不是碍于场合身份所制,我真的想大拍两声巴掌为此题喝彩,此题妙哉,妙哉,微妙哉……
吴焕老大人顺口吟出的词句,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佳作,却因为作词人的身份特殊,满足了市井小民的一向旺盛的传播欲望而广为流传,甚至连街头不识字的小商小贩,都知道那乃是一代诗书才女、当今皇帝母后的传世佳句,何况如今诸位在场翰林。
那首全词是:
雨潺按镜凭栏,忆江南,犹记初时、深院见皆难。
淡红袖、疏相守,守明盘。如是朝颜、一照两孑然。
此词成就覃朝一代美谈。
传说,当年先帝本是风流,巡游时和太后、也就是当年的兰妃周氏两相见于江南周府,先帝惊其美貌收为后妃,从而成就一段钦点麻雀上枝头的佳话。然而一段时日过去,兰妃虽说是进了宫,虽说是在后宫艳冠群芳,可惜,也不能得其从一专宠,于是日子久了,亦不能免俗,有了那后宫诸般常见的怨尤之谈——但是周后,毕竟是周后。卿本才人,出身江南名门,世家书香,自然不同于那些空有面皮的庸脂俗粉,腹中的怨尤再大,也不能浮浅表面,最多,不过化成了字里行间隐隐泣泪的一首《相见欢》,再亲自将那一首词自谱成歌,配以动听的唱腔、凄美的曲调,隐晦的暗示明示先帝纵使昨日情深仍旧历历在目,今日容颜还未老去便得了新欢忘却旧爱,直教旧人独面空镜、无人相守、情何以堪……
史载先帝永秀初年,上春游桃园,兰妃亲弹唱此歌,一闻感慨万千,二闻悔不当初,三闻——周后从此荣宠。
这个故事曲折感人,后话动人,既歌颂了先帝幡然醒悟的丈夫行径,又褒扬了当今太后的深情与智慧,难得一直以来,为人所津津乐道。
吴大人念的便是其中最后一句。
这厢众人尚在心中暗揣,那厢吴大人念毕这一句词,自个从座旁取起一个木漆纹花红盒,起身端正平放在当中的案桌,笑容可掬的伸手一请:
“就在其中。”
老大人念完了这句玄机颇为自得,看了身旁坐着的付老一眼,两人精光对上,便站在那里面带微笑,拈须四顾。
满座纷纭四起,大家都按耐不住抬头探身,好奇去望那个长不过一肘,宽不过一掌,高不过尺余的木头方盒子。
我也瞅着,却瞅着瞅着,放低了脚跟,站了个稳步。
瞥一眼正中高居的景元觉,他与我所站之地相隔数丈,此时看去,也分辨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在片刻的直视凝望之后,那人举杯奉茶入口,借机微微颔首,仿佛冲着这边,露出一点笑意。
再看红盒,突然有些想笑。
此词此题,暗示也忒明显。怕是四人之团为首的付、吴大人两个老古董,揣度圣意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比之苏某为小郡主设计的前轮更有过之。他们甚至不用使去见风使舵的麻烦,预先存心,就以周后一首远近闻名的《相见欢》来撮合台上的一对小男女,希望齐小公爷或小郡主能借花献佛、顺水而上、更进一步,便皆大欢喜成就美满姻缘的一桩好事,一举拍响太后、圣上、齐家、郡王四头的马屁。
大人们的算盘打得很好。景元觉的小算盘记得也清,只可惜,那是他们的妥当。那两个事情的正主,未必是这个意思。虽然事先,按我传的话,景元觉和齐鹏私下定妥的暗契,在另一知情人定襄王的见证下愿赌服输,万一失败于比试的结果,齐小公爷就要从此心甘情愿,八抬大轿,欢欢喜喜的迎娶郡主进门,可……齐鹏,那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至今还堵在一口无谓的气上拉不下面子,而玲珑那个丫头,又多年深闺闭锁不见生人,傻呼呼的辨不清争强好胜和情投意合间的区别。
唉。
这一场婚事闹剧始于强人所难,如今却借着大人们送上的东风吹拂,即便是胜了,未免也真应了那句胜之不武。
然而事已至此,总是要胜的。
正应了齐鹏的那句已经扬名京城的齐氏名言,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就是不甜的瓜,它也得扭。
我默然回转,顺道向郡主挥了挥手,她便乖巧的跟着转回凉棚。
准备时间是三炷香。
沙漏刚刚漏完,对面的凉棚揭起帘帐。齐鹏和他背后的三位学府同学幕僚一同出现,小公爷自当仁不让的站在场地正中,环顾四周,拱手抱拳:
“皇上,诸位大人,末将疏于游戏之艺,胡乱作射,全博大家一笑。”
“小公爷客气。”
定襄王笑盈盈的走下观礼座,站到那放着漆盒的桌边,向中间一抬手,“本来就是春日尽兴的节目,看样子小公爷早已得了猜想,那就先请吧,何妨一试。”
“好。不知可猜几物?”齐鹏问。
如此已是乱了规矩。
观礼座正中那人倒不介怀,他呵呵笑起来,“齐鹏这么势在必得,那朕便许你,说吧。”
言罢伸出了一只手掌。
五个数。
……寻常射覆,射两次已是偷巧降低了游戏的趣味,三次则要为人耻笑耍赖爱占便宜,而今一掌许下五次,根本是多的不能再多,最是简单不过。
我叹口气。纵使人后勉强,人前之事,景元觉到底还是能照拂处,便照拂于他。
“臣多谢陛下。”
齐鹏原地顿首,长拜于下。
定襄王见两厢说妥,便上前一步道,“来人呐,替玲珑郡主捂上耳朵。”
齐小公爷所猜者,一为周后所作《相见欢》的曲谱;二为宫内洗心宝镜一面。
这两个和吴大人给的提示都沾边。说明齐小公爷和他的同学确实是费了些心思猜量既和提示相关又能在这么大的盒子里放下的东西,只是小公爷口里接着报出后面的三个,就不那么靠谱了。
三为同心发结,四为江左红豆,大概也是勉强对应,周后赋中“相守”之说。
最后一个最是奇思妙想。当时听他一本正经的念出,我在棚后的帘帐内,都不免按着张之庭的胳膊哑然发笑。
《古今奇情录》一本——连专事描写乡野短篇男女故事的集锦小抄来对应吴大人影射的爱情都能想到,确实也是有心。
等到小郡主上场时,观礼台就座的官员权贵们还没有从齐小公爷国子监同学幕僚最后那个大胆的猜测里缓过劲来,知书达理的,就以扇掩口,豁达爽快的,则挥袖遮面,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在纷纷讨论说笑。齐小公爷则和着他的同学幕僚,在这阵气氛的松快里站到场地一边,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等待结果。
因此当玲珑郡主毕了礼,清脆悦耳的小女儿声音响在场地正中时,很多人的明笑暗笑才行进了一半,倒是猛不丁的呛出几声咳嗽。
只听她盈盈道,“春日花好,诸位大人本应携家踏青,却在此为小公爷与玲珑游戏见证,玲珑感谢在怀。日高近落,不敢久留大人们,游戏博趣,胜败天定……玲珑便只取一物作答——就猜是酒吧。”
“玲珑郡主,你可是想好了?”
一下子安静下来的会场边上,定襄郡王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急问,“齐小公爷方才可是猜了五样物什。”
“输赢皆服公允。”小郡主笑得憨态可掬,“多谢定襄王爷关心,玲珑就是淘气,想一次省事,蒙个中也不中。”
“那……”
定襄郡王方才回首,得到为中的景元觉一个允首的垂头,还未来得及接续下文,只见玲珑郡主葱指一点,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嘤嘤的脆声再次响起。
“这么大的盒子,正好用来放国酿的那种坛子,是不是?”
“……”
定襄郡王瞪着这个把终身大事当做儿戏的丫头,终于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方才缓过神来,“……既然双方无异议,就有请付大人,替我们揭盖一见真相。”
在付老大人脸色不详,晃晃悠悠从座位上走下来到放着漆盒的案几的间隔,张之庭已经扯着我的胳膊低声连问了好几次。
加上先前,已是反复的告诉他几次是蒙的,可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不可能,你蒙遍自己的事,也不会让玲珑去蒙。”
直到付大人佝偻着身子,背手站定在案几前,迎着阳光眯起一双老花眼,来回往复的望了小郡主好几圈,才终于伸出干瘦的老手,抖抖索索揭起漆盒的封盖。
便可得见,漆盒内里,露出一截深红色厚纸蒙盖下的青黑坛颈。
酒香扑鼻而来。
蒙纸上暗红扎印,一对龙凤呈祥,是打着宫藏的标记。坛色青黑斑驳,是陈年老苔,遮附许久的细陶古罐。
醇厚清冽、馥郁勾魂,是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