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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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疑惑,却没有什么好不解的。
小郡主精力耗尽,已不能保持这种只手挂立的状态,何况即使她能拼着一口劲保持目前这番状况,到那香烟燃尽,仍然是输。
既然如此,不如奋力一搏。
那丫头,定也宁愿如此。
小小身板晃啊晃,幅度越来越大。
有一瞬间,站在人群中也仿佛能听见枝杈在耳边“吱呀”断裂的声音,紧张看向她手上那根细瘦桃枝,只有孩子手腕粗细的横落低处,早已因为重量而被生生压弯,随着小郡主故意的摇晃,忽高忽低,上下颤动。
桃瓣如雨……
愈发纷飞脱散。
长香将尽,只剩半截香灰……
弱枝将折,只借须臾之力。
如何都是最后一搏!
后一个无声的时刻,我们眼见着五色长裙迎风飘展,一个娇小的彩影蝴蝶般翩翩腾起,两翼生风,向那一柱两丈开外,离她最近的梅花桩飞去。
——然而是彩蝶凌空,不落俗枝。
没有能够得着踏上去。小郡主险险落在距离最近的梅花桩不到二十寸之处,姿态不那么优雅的,跌在地上。
叹气声频频响起。
是久历宦海的大人们难掩此刻的失望之情,不自觉的同溢出口,声声叹息,俱是引以为憾。
可惜。
却又,何必叹息。
一片叹气中我伸出双手,一下下,一击击,“啪”、“啪”、“啪”,“啪”、“啪”、“啪”……清脆而响亮,短促而明晰。
“啪”、“啪”、“啪”……
是身后张之庭的掌声,随之响起。
然后观礼席上,一个个独立掌声的加入,片刻就从稀稀拉拉合成一阵热烈而持续的鼓舞,而小郡主就在那片掌声中,以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才是她应得的。
的确是输,可是……
一点也不难看。
虽然美丽的华服,裙角带了大块黄褐的土迹,斑驳歪斜,脏污皱巴,遮蒙了原来五色彩虹般跳眼的鲜艳。
华服的主人毫不在意,低头看看,她扬手拍掉裙摆的土尘,大方的掏出随身带的帕子抹了手,折叠放好,玉手顺势,往上不经意的在耳边一挑——
“哎呀……玲珑输了。”
几分服输,几分惋惜。
银线滑落,揭开了之前摔得歪斜的银色面罩,歪头仰着,娇艳如花的小脸上,是一抹明媚中带着羞赫坦诚的笑。
身旁顿时响起数声惊叹,而齐鹏,正从她身后跃下树桩——
我满意的看到,他有一刻的失神。
一试已毕。二试前,我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由宫中特地借来的歌舞女伶们在外面场地上行演,柳氤飞扶腰挨着柱子歇在凉棚里,一手捂着小嘴,诘诘的笑。
一盏茶也没有止歇。
“是啦,是啦是啦……”
看不下去,我终于不甘心的走过去,对着她长身作揖。“烟飞姑娘,在下深深感谢你出的面具之策,那一摘一笑,恰当时机,设计得当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在下承认,您果然是深谙男人之心理,拿捏女人之娇憨,将一招‘美人计’用到炉火纯青、令人扼腕叫绝的地步,叫苏某佩服再佩服……”
柳氤飞本在收敛,正笑眯眯替小郡主揉捏她用来抓树的那只手,听到此处却停了动作,扭头好笑的看着我,“只有佩服?苏大人得了好处,莫不是想赖账?”
“苏哥哥赖了什么账?”
小郡主扬起脑袋,幸灾乐祸的也看着我。
我忍住想对小丫头翻白眼的冲动,冲着柳氤飞,尽量温柔亲切的笑。“……柳姐姐,小弟愿赌服输,认了你就是。有了这样一位在京中吃得开的姐姐,小弟高兴都来不及,做梦都要笑醒,这个,还有哪般的不好?”
没关系,不就是认个干姐姐吗。苏鹊一张老皮老脸向来不在乎这些,要是能把这门亲定了,认你干奶奶都行啊……
“噗,呵……”
张之庭,在一边很不厚道的干笑两声。
画试开始前,观礼席前有一点小小的争执。
“小公爷一向从武,少作笔墨功夫,我等认为为公平起见,画试则应不以笔法为准,而重在考较立意。”
那个黄衣国子监书生站在观礼台前,看着定襄王,眼角撇着景元觉,目光灼灼,据理力争。
定襄王有些为难。
“可是作画此项是齐府事先答允的,双方定下的规矩里,也并没有说明作画考虑要以立意为准,现在阁下这么说,对于郡主方……”
“——无妨,我方郡主愿意奉陪,以赏齐小公爷不凡之笔意。”
听到我这么说,黄衣人倒是楞了楞。
“……多谢郡主美意。”
他半晌才说。
我拱手抬礼,谦和的笑了笑。
既已得尺,何必寸争……豁达的摇起我的纸扇,腹中暗道一句真是的。齐鹏那小子的画,我见过,说实在的,以那种铿锵、粗黑、浓亮的笔法,作画他们都敢答应……
我们还在乎这点忍让。
再说……
眼角瞥到倚在东首凉棚木柱边抱臂而立的齐小公爷,心内替他一声叹息。确实……也只有齐鹏这样心思单纯的傻小子,才会把关注的重点,放在比试的输赢上——却不知醉翁之意,本不在酒,等郡主凭借几场比试得尽了场中的人心,就他……
还扑腾个什么劲。
扇子一合握在手里,我向观礼台上的诸位高高拱手,“还请四位大人示下,今日画试之题。”
上首四位大人最后交换了意见,由陈荀风大人撰笔写了一个小的条幅,装在小托盘里,由齐府小厮端给定襄王。
定襄王当中展开看了,露齿而笑。
“小王代两位小辈感谢四位大人如此心思,深刻用意,今日虽然乃桃梅盛会,得此深远一题,亦无愧乎青史流芳——‘边塞’。”
“……卑鄙。”
柳氤飞听了题目,待我回到棚子里,就放出凉凉的两字感慨。
我轻摇头。
不然。仲裁四位大人的用心,其实何其良苦。他们唯恐齐小公爷行武之人,画技不佳,又不好这种笔头微末小技,以为输赢都不能表现出他男子汉伟丈夫大刀阔斧的万丈豪情,如此纵是让郡主胜了一筹,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术有专攻、胜之不武,从此心生了罅隙,便即使小郡主胜了,也是后患无穷。
但是这就对本来占优的小郡主不利了。毕竟,她是高墙深闺里头出身的金枝玉叶,“边塞”这种只在诗赋里听过的词语,哪里去领会其中深涵?
这题,确实出得也好。
我苦思了半天齐小公爷那边能画出的立意,决定了心中的蓝图。凉棚里来回踱了几十步,拉过小郡主好好吩咐一番,她听完摇晃着我衣袖直笑,“好,都听你的。”
“这般做了,便是当众许下承诺,万一将来齐家真有需要或是外边告急,那就不是平时家里说笑,说后悔就能反悔的了,明不明白?”
事关长远,我拉长脸,最后一次认真向她确认。
她却答得飞快:
“明白!我没打算后悔,我从小,就一直觉得齐太夫人那样挺好。”
叹一口气,千斤压力顿时直落心头。
“好……即使你愿意,你得明白我让你这样做的本意。齐小公爷,他本性纯良,说穿了就是个年轻气盛的要强脾气,那换你,该怎么办?”
“你就不能和他一样拧。你就得理解他、顺着他、赞同他。你得让他转过那一口气来,哎,这样他才心里舒坦,他才能早点把心里那见鬼的第一印象抹了去……”
“像齐鹏那样将来要做大事的人,肯定不喜欢娶一个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小娘子,你要给他留下的,那必须是一个大方的姿态,再说两个人相处要想长久,有些事上就不必要强,这道理即使用在现在,也是通的……”
“比如这回虽然让你胜了,但你能善解人意,表现出这个最重要的夫妻同心,在反正都要那样定下来的事情上顺手让让他啊,帮帮他啊,哎,这就能显出你的大家气度,就是你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苏哥哥。”
小郡主唤了一声打断我,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把一张小脸凑过来,“你不是说,感情的事你不懂、怎么也不能乱说,有问题全部去向柳姐姐讨教?”
“我说……”
“咯……”
柳氤飞一边立时笑岔了气,半晌她才双手一推,忍笑将那鬼精灵的丫头送出凉棚,“快去吧,别逗你可怜的苏哥哥了!”
练武场正中摆好两张台子,齐小公爷和玲珑郡主各从一边独自上场,一人一张,待定襄王一声开笔之后,便当众挥毫。
暗念一句阿弥陀佛,我抹掉额头虚汗坐在凉棚里,远望场中,一时颇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悲壮。
鞭长莫及,输赢有命了。
肩头忽有人轻按,转头一看,是柳氤飞身后站了,身子恰好遮住后面张之庭的目光,二指轻掩樱唇,冲我眨起了眼睛。
她转身,挑起卷帘,伸头对着侧后的侍从招手。“李药师,郡主开始作画了,还麻烦你来调炉香,这厢添些雅韵祝兴。”
“……是。”
答话的声音低哑深沉,像是那种顶尖手艺人固有的考究涵养,还透着少些不惯大场面的拘谨。
却听得我陡然站起来,一步激动迈出——复又顾及到凉棚里的张之庭,半途改道,变成转头,去看场中那身影微小的郡主施为。
只偏头,对着恰进来的高瘦麻脸师傅微微颔首,“麻烦了。”
“应该的。”
师傅恭敬还了个礼,将手中竹篮里干荷叶包着的几沓香料放下,退在一旁,挑弄起案台上的几只香炉。
未及再说话,柳氤飞迈进内里,望我一眼,就转脸就咯咯笑着对张之庭开了口,“张公子,氤飞是女儿家不便出去,您再不出去看看郡主画的究竟如何,怕是苏大人,可就要急得六神无主了。”
“是,是,”我转向乐卿公子,“之庭,你没有指点之嫌,且去帮看看进展如何,我在此间看你表情,也就知道好坏……好叫人放心。”
“好吧。”
他应了个声,掀帘步出,去到场中一旁和齐小公爷的幕僚站到一块立着,观看那两人作画。
棚中只剩三人。药师随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柳氤飞安然过去接过他手上的活,一语不发,自到一边角落,有模有样的配起香料。
“哥,你,你怎……”
而我难以置信的一把抓住那明明不可能出现的人,随即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那人先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再默默摇了摇头。纵然在万般不妥的此刻此地,纵然隔着好一副苍白僵硬还带着麻点的长髯中年面皮,那双目中隔不断的温润,却是依旧如昔。
“不碍,认不出来。”他小声道。
方才路过随从身边,是没有认出来。之前我也见过柳氤飞挑选的帮手,记得也依稀见过这张面孔,可在当时我的眼中,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调香郎中——只得叹息,芸师父的易容术,是越发的精进。
“可为什么……”
话一出口自己先打住。再是不会被人认出,可要至于,冒险亲自过来这种场面……缘由,还不是我昨晚惹的祸。
千言万语顿时梗在口中。
却是半刻功夫也不能耽误。
“昨夜……”
听见,闻哥眸中的温润立时减退,带上一股愠色。“是,昨夜。如何能够不来。今晨返京收到急信,怎的也要找你算账!”
他板着脸沉声,抓住我的袖口猛地一拉,眼睛怒瞪得撑开了眼角处贴合的伪装,扯成一条翘起的粗线。
“哎呀——”
急得我伸手去按,却被当面一掌恼怒的甩开,顿时伸着手,愧疚站在那里,几到无地自容。
一向是无用。数年累赘,只做人身后的拖油瓶……临到终究遇事,还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一次心软,差点坏了他的大事。
“抱歉……下次,不,没……我……”
“再没有下次,休想再有下次!”
话被急促喝断,闻哥伸手捂着一边的眼角,向四周匆匆看了,压低声音道,“都答应过什么……你忘了,能忘了?”
没忘。
不敢忘的。
说了放弃的事,未敢有过食言。
急切的摇头否认,却又不免惶急,无论为了什么理由都是做了,难道他以身涉险……就是为了特地怒吼来教训我这个?
“胡闹,你胡闹!”
他瞥了眼一旁柳氤飞,抓住我胳膊使劲拽到门口,站在帘后的阴影里,借着外面的杂音将言语的声量藏的更低,“那为什么?没忘,你,你可真是……我才一走开,前面多少次嘱咐的,全白说了么!”
没答上话来。
“不许插手我的事,谁许你擅自插手的?”他的声音虽低,却是字字咬牙,直扎进耳朵,“理会范师傅作甚,难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