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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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着眉苦思,半晌道,“你叫我二爷,你姐姐一开口,先叫我苏大人?”
“二爷!”
柳氤飞望着我,满脸严肃不满之色,“事关重大,二爷莫开玩笑,还请告之氤飞和姐姐行事,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好再说笑。
“其实也不是哪里出了破绽……”
“你们俩姐妹,身形样貌和声音几乎没有差别,就是一直有点奇怪——花魁柳烟飞,因为左眼下一颗小泪痣被称作楚楚动人,可你们每次出现,泪痣都有些微差别。”
端详她左脸颊上那一颗米头大小的痣,细看之下,我不禁失笑。
“本来以为之所以常有区别,是柳烟飞为求韵味,故意点上一颗泪痣。现在想来,烟微有痣,氤飞其实无痣吧?人手点的痣,位置每每毫厘之差,况且痣上施粉和粉上点痣,颜色还是有所不同……”
柳氤飞瞪我半晌,伸手去摸脸颊,又不信道,“怎么可能,就因为一颗痣?”
就因为一颗痣。
我诚恳的解释,“点得如此精巧,别人当然是看不出,可你忘了,我靠替各种美人研画工笔仕女图混吃饭的啊。”
……
柳氤飞张着一张樱桃小嘴,愣是半天说不出句话来,最后挫败的叹一口气,“……是啊,白莲公子如炬双眼,我怎的这样糊涂,糊涂!”
瞅着那把还提在手里的宝剑,我是万万不敢显出丝毫得色,只贴着墙干笑两声。再想来想去,也只是抖着胆把个心头里埋了好久难解的疑惑小声问出口,“那个,你们姐妹俩个,谁又是柳十七?”
原来终于有我也不知道的事了,柳氤飞这回倒开心,笑得眉眼弯弯,一阵点头又摇头道,“二爷……我是,可我姐姐,她也是……”
原来如此。
虽然没见过,我早知道长夜庄有位柳十七,却一直不知原来是对双姝柳。这姊妹二人分饰一角,难怪长夜庄在京城的情报和刺杀,都能做到如鱼得水。
哎……
不免暗自叹息,早些让我想明白这其中关窍,刚才在小院里,我也不会对柳烟微的生分有礼那般不耐。
正要接下去,密室另一侧隔墙传来嘶嘶的石砖磨地声,柳氤飞立刻警惕的后退数步,蝙蝠一般无声无息的贴到对面墙上。
一道石缝出现,墙壁上现出一道石门,打开之后,柳胤飞放下短剑,单跪行礼。
是范师傅。
密室简陋,只得桌椅冷茶,不是长话之地。
范师傅行色匆匆,也无心长谈,他遣了氤飞出去密道里侯着,便开口直切题意,“明王殿下还在北邑未归,京中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变故。景元觉——真是养虎为患!”
一下想起昨日冬狩的结束时和今日朝议上的翻脸露出厉色的人,心头余撼尚存,我默默压下胸中的起伏,深吸一口气。
“四年藏锋,锐尤胜昔,此人……”
那一双骄傲又凌厉的眸子忽然间浮现眼前,一阵无端的心悸,怦怦震动胸膛,只得捧起茶盅饮了一口。
“……此人深不可测。”
一声脆响,是范师傅重重将茶碗按在桌上。他一时气苦,望着犹自在桌面上打着转的茶碗盖子,气得说话的声音直打着颤。
“前一阵子京里京外一直有暗地里的卫军调动,捕风捉影的去看,又没什么实际的线索,平白浪费了好些人手……结果不但是周肃夫那个老匹夫给蒙在鼓里,我们的人拿到确切的消息,青麟卫那帮人也早已经把该抓的人都抓了个干净,城防、宫防、东西市——好大一座变了天的城池。哼,该死的小狐狸,比起他舅舅当年下手之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听着,我忽然想到,以前我小,后来又离了庄,说起来和范师傅认识七年,这般端坐谈起正事竟然还是第一次。
碗盖终于停止了滚动,安伏在老旧的梨木桌正中。
范师傅突然转了话题,“当年我们下山时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一句话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门,往事点点,慢慢浮上心头。
永秀九年,先太子景元历于查访蜀郡腐弊案归来途中,遭腐弊案党徒胁私不从,报复毒杀。太子素行贤仁,上下称颂,灵棺入京致先帝哀绝震怒,一月内处斩连坐蜀郡涉案官吏千余人,举国震惊。
……而哀伤之下,朝中一直储位虚待,群臣虽多以拥立二皇子为主,却未及太子孝满提请和议立诏——永秀十年十二月,覃惠昌帝在汤泉宫入汤时不慎跌倒摔伤头部,隔夜不治驾崩。
先帝促崩,当时唯一在汤泉宫陪驾的五皇子淙王景元茂立刻封锁消息、封闭行宫、隔断京城出入通路,又连夜派人通知他在京郊封地的交好、三皇子珲王景元广回京称帝——等到半月后远在北邑戍守边关的闻哥得了消息回京奔丧,只等到京中兄弟相残后,珲王倒毙,淙王下狱,以内阁三大臣周肃夫、付梓基、吴焕为主的大臣们扶持硕果仅存的四皇子,成王景元觉登基的结果。尔后不到半年……周肃夫巩固朝局,整肃内廷——
明王失势,不得不踏上假死逃亡的路。
闻哥选的是一条回到他戍守多年的北邑的路。
于是他往北逃,往山上逃。
而当时的苏伯带着我,往南逃,从山上往山脚逃。
然后就在那长长雄伟的云雾山脉的山脚下,冰天雪地的一片白茫茫中——不期而遇。
说起来可笑,那个时候,堂堂的覃朝第一王隐姓埋名,抛家弃府,舍弃了一切身外之物,只得十数个生死相随的亲卫跟着,在雪夜里的寒凉里,一身风霜,百里疾奔……那种落魄,那种心酸,世人何曾知道?他其实,真不比我好上多少。
然而冥冥之中,一切仿佛自有天数。时、地、人,和那人的一念之善……一条小命,于我便重如泰山。
一路的辗转,后来上了云雾山的北侧,高于天际的吹雪峰上——便有了一座灯火悠然,照亮云端的长夜山庄。
北方自古苦寒,何况是凌于云上的山庄。那里终日里下雪刮风,安静空寂,极目总是单调得心惊的白茫,一切的一切都远不比生养我的江南……然而在我清晰的记忆中,那偏偏是一个无比温暖,无比明媚的地方。
山中生活清苦寂寥的紧,也唯有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才能仅记得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桃源逍遥。
我记得那样清楚。那些云上的日子里,闻哥闲时教我读史,倦时搂我同眠,发呆时,就顶着脸上的两只乌龟任我蹂躏;芸师父,每日里不知疲倦的要我练桩提水,偷懒不从,她就一根鸡毛掸子打得人上窜下跳,直叫生不如死;瘦瘦的马四爷,每逢春暖花开,他就带我爬树上墙的逍遥,还时不时窜到各房顶上去掀瓦浇下一瓢冷水,惹得整个庄里后来人人都备起了长竹竿随时防备梁上的不速之客;胖胖的赵七叔,他一逮着机会,就领着我满山满地的逮兔子捉虫蛇,捉到就地分赃烤着拆吃下肚,弄得一年过后一片山林寂静,兔蛇无踪;矮矮的公孙九,他最喜欢使唤我捣药烧火煮药汁,终日就以补死他唯一的小药人为目标,没完没了的灌汁充填,灌得人后来每次看见颜色稍有怪异的汤汤水水,就直接一股脑的吐得一地稀里哗啦……
虽然明知道,所有长夜庄的人都是早已不该存在的人——然而天涯沦落,不求独醒,依旧乐在其中。
乐得忘了往昔,忘了将来。
直到暄仁元年,也就是两年半前,常常外出的范师傅带回北邑边防一封文书,山庄灯火通明,亮了整整的三昼夜,闻哥做下了决定。云上苍龙究竟不是山中青蛟,他要重返京城,他要东山再起。
好说歹说,只是他,死活不肯带我同行。
当时我跪在大堂泪流满面、信誓旦旦说出口的话,我怎么能不记得?
……虽然无论怎样撒娇使泼,怎样死缠烂打,怎样水漫金山,他仍然把我敲昏了打包扔上马,丢在广平。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回忆中慢慢回来,喃喃念完,我转头看见范师傅眼中不加掩藏流露出的赞赏之色,微微一笑,“范师傅,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有你这句话就好……”
范师傅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当年珲王淙王,都是何等厉害的角色,逼宫自立,铲除异己——若不是朝中有周肃夫宫中有周兰妃联手把着弄倒了老三老五,这突然空出来的位子,哪里轮的着景元觉来坐?本来,老四他如今翅膀硬了要自毁墙脚,若能斗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乐见不过。却没想到那小子手段如此狠厉,私下放纵廉王家的老二几年,不声不响,一夜就抄了杠着干那帮人的家底……周肃夫,哼,他也真是老了!”
我默默点头。
他继续说,“如今景元觉得六千青麟卫控制京城,撤换防卫,已然掌控京畿防务,还弄出个建功营要挟群臣,左右朝议树立威信。这样下去,周肃夫不倒台便罢,若是将要倒台,他手上的兵符,却不能就这么落入景元觉手里……”
我沉吟不语。
神威军一直在景元觉手中,齐府掌十五万神策军,而周肃夫手中那个天下三分之兵符可节度十五万南方神行军——力量均衡,是朝局至今不乱的原因。
感觉到身旁范师傅灼灼的目光,不禁轻轻开口。
“……若得了这十五万人,闻哥就有了抗衡之力?”
范师傅冷笑一声,双眼更焕然生辉:
“岂止!”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长夜庄具体的事我一向并不知道。只是这关头,反而忽然想起一件旁事,“范师傅,你可知齐国公府与广平郡王府两家联姻的事?”
“知道。”
范师傅皱起眉头,顿了一顿,“笼络之举。不过齐家世代中立,不参皇家家事——若是景周相争,他们还有可能维君站在景元觉那里,若是殿下真要和景元觉一较长短,晾他们也不敢插手。”
这么说便放下了些心。
“范师傅,那联姻中间有些曲折,景元觉命我玉成此事。”
“哦?”
范师傅愣了愣,半晌才不屑的启口,“你怎么,尽分得这些差事?”
我顿有几分惭愧。
“呵……景元觉并不轻信于人吧。”
“如此你就去办好这桩差事,取信于他。”他哼一声,又回到重点,“周肃夫疑心甚重,近几年他门人虽众,却一向避嫌避得紧,很少请人在家聚会,家宅内院更是防卫严密,尤其书斋,不是亲信根本接近不了……而且即使我们派的高手侥幸混进去了,几番探查下来,却仍旧一无所获……”
我静静地听着,心道恐怕的确如此。我与周子贺走得近,他也从未提过上他家相聚,更别说引荐给周肃夫了。
范师傅又顿了顿,冲我看过来,“你一向胆大心细,若交与你,有几分把握?”
难得他夸我,但盗取兵符……这等大事我却哪有把握,于是坦诚摇头。
“此事关系重大……”
“也罢,忽然提出来,是仓促了些。”
范师傅并不失望,在怀内掏出两张薄纸来,递给我,“这个你且小心收着,等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情报,再从权计议。”
我接过打开来看了,一张是周府地图。另一张是画着虎踞龙蟠的图纸,上方是五爪双龙抢一颗明珠,下方一只白虎低伏拱珠。
我想起神策军的军旗图锦,指着那只虎道,“这虎莫不是神策军?双龙行东西,为南北两军制符?”
“不错,”范师傅点头赞道,“覃三分之兵符少有人真正见过,你倒有眼光。”
我又看一遍记在心里,折起图锦还递给范师傅,“我记住了,这图您留着吧。”
“嗯。”
范师傅收起图锦,放入怀内还要说什么,却看着我神色间有了几分迟疑,最后方才开口,“当年那事……你父母之事,殿下一直是上了心的……”
一瞬紧了呼吸。
范师傅抿了抿唇,目光顺下,看着自己的胸前,压沉了声音,“殿下一直是上了心的。只是事情毕竟过去许久,你也知道,当年知情人本就不多,如今再探,必然更是难找……饶是这几年着力花的功夫下来,至今也只勉强寻得一个知道此事的宫人……”
按着桌子,我霍的一下站起来。
“还望范师傅相告,这个知情宫人是谁?”
“——你先不要急,现在也只是刚有联系!”
他站起身按着我坐下,却又缓慢撇开眼去,“本想找人再探,等确认后再告诉你,又知道你等了这么多年,心急……无论如何,你先再安心等几天,消息确认无误之后,我定会立刻通知你。”
他的话合情合理,声音温和透着关怀。我僵在那里,却只觉心中惨淡——他还是防着我。
慢慢回来坐下,想了一会,淡淡的开口,已是就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