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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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漏入破窗,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做了青麟卫那种玄衣。大概是从死去的兵士身上扒下来的换的,因为颜色深重,血染也不分明。
二十一和他同样打扮,青白着一张脸盘坐地上,赵七叔正在给他包扎。伤在背上,看了一刻,弄不清到底伤重如何,正躬下身子要细问,这硬气的汉子却立即拨浪鼓似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相反,他的目光却盯着我的身后——正当后头“扑扑”几声,转过去,柳氤飞跪在地上叩头。
“……奴婢行刺失败,救援不力,死罪。”
我感觉闻哥似乎茫然愣了一刻,缓缓低下头去。他挥手叫柳氤飞起来,话音里透着难掩的倦意,“有什么以后再说。”
正在此时,东南传来一阵铜锣的响动,闻哥还未说完的话立刻咽回去,脸上也变了颜色。
这是即将关闸的提醒。
一刻间相顾无言。
逼人的寂静里,我慢慢站直身子,垂眸看一眼二十一,漠然道,“会水吗?”
八月十日,将近亥时,京城东南码头,有人凫水潜逃。
在当时满城风声鹤唳的情状下,此人大胆从旁支水道潜入内港,闭气贴身,附在一艘将要出港的官运漕船上。
若不是水闸下甬道内城卫府安排的两头猎犬,突然对着官船水下高声吠叫,门楼上的城卫迅速拥上,几乎就让他成功漏网。
到底,引起了码头上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
那不远处的响起的警号,兵刃相接的扭打声,身边路过向混乱处跑去的脚步声,清晰分明。本来一颠一颠压在栈桥起伏的木板上,走了几步之后,硬生生停住。
周围聚集了闲话的声音。
“好身手哇……”
“好像受了伤。”
“唔,这两天一直在这,就是等着抓人么……”
“听说昨天下午,东门那里也逮着两个。”
“我说,该不会就是前天夜里,那个——”
这些声音又迅速被轻易的打散,“去,干你们的活!看什么看,废什么话!再耽搁,就要闭闸了!”
板车又辘辘动起来。栈桥木板高低不平,使得麻袋里剩余的铁砂在颠簸中一点点渗入鼻腔和耳孔。手指渐渐捂不住,气息也闭不了多久。
距离不能再长了。
我在心里默默数数,二十步,十步,五步——
车突然停了。
堵塞耳孔的沙砾,只留下孔隙里外面一点隐约的咆哮,听来都不震颤。“……听不见吗,把身凭文书掏出来!啊!抓住——”
砰砰激越的拳脚声就在身边,夹杂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号。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聚拢,忽然间天旋地转,车子被翻,骤然倾倒了一边。打斗中他甚至一脚踩在了我的腰上,还未从翻倒痛楚中缓神,铁砂的坚硬瞬时刺进衣物,疼得我一口咬上捂鼻的手。
然而这算得了什么。
响斥着不服的嘶声怒骂在压制的闷响中渐渐远去。身子随着麻袋腾空,落到地面,吱呀呀前行。又一次腾空,重重落到地上。等压上沉重的重量,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眼前一片不见光的黑暗,只有逼近窒息的眩晕。
直到袋口划开,看到手持袖里剑的柳氤飞站在底舱,一张被铁砂染黑的脸上,泪光闪闪涤荡。
手脚僵硬的我被她袋里拉出,一霎便趴在潮湿的船底板上。余光瞥见铁砂袋堆上一角,坐着闻哥沉默的身影。
混在出运的铁砂袋里,是最笨的方法,一旦被人发现,没有丝毫机会反抗。比不得凫水暗渡的隐蔽,也比不得装伕入船的巧妙。然而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唯一能在那人布置的守卫眼皮底下成功的办法,金蝉脱壳,声东击西。
对不住他们的是我……
所以不要自责。
“出城五里。”
凑在气窗上辨识着外面的柳氤飞回过头来,语气间明显舒了一口气。
“好。”我点了点头。
闻哥腰间的伤口在刚才的翻倾中挣裂了,点点湿黏,渗透出缠绕的纱布。那一番粗暴的扛运,他硬忍着没说。
狭窄的底舱不能轻易燃火折,我只得撕下自己的内衬,蹲着摸索,粗略再裹上一圈。柳氤飞察看完过来,呆了半晌,不知从哪取出块还算干净的绢帕,托在手心里,举手却又踌躇。
“我来吧。”
我接过那条帕子,手在衣角抹了抹,撩开闻哥散落的鬓发。本来白玉一样的肌肤,尽是袋里铁砂留下的黑灰,混杂着汗水,结成脏污。
也没有水,巾帕干硬,擦拭的动作再轻柔,也会使他不舒适。想来即便落难,尊贵的明王殿下何曾如此落魄。可是,他也默默忍了。只是紧闭着一双好看的眼,硬凝着散不开的眉,将拳头放在膝上,捏得指节突出。
一面很快用尽,翻到另一面。俊朗的脸上,渐渐露出原先颜色。其间闻哥缓缓睁眸,看了我一眼,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多话。
……
多希望他能开口,再说上那一两句。
擦毕后,我将绢帕递给柳氤飞。
“铁砂自京畿道往津南道运输。顺风顺水,官船一夜行驶百二余里。天明前你们必须下船。”
闻哥倏然抬起头来。
柳氤飞出手如风,三个穴道一拍,他的身子向后便倒。
我把他扶到砂袋堆上。扭头避过那道即使是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也无法让人忽视的灼热。
“到了四十里铺,不要直接去蓬莱茶阁。在山上采些止血生肌的草药续上,周围好生观察几日,再去碰头。”
我冷静的下着吩咐。
看见柳氤飞扬起脸点头,不带一丝迟疑。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这张脸上同时融合着倔强和柔弱两种互相矛盾的特质,竟然还那么的协调。
“不论最终集合几人,速速离开京畿。”
说来可笑。
身为长夜庄的二庄主,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未履行过自己的责任,更从未这样认真的行使过自己的权力。
亡羊补牢,但愿未为晚矣。
“今后离开覃国或是留下,继续领导从人或是就此遣散,都随殿下的心意。”我在黑暗中借着气窗的微光寻找柳氤飞的目光,确定她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只有一条,为死者报仇的事,无论如何,绝不允许去做。”
有一刹那她似乎就要转头去看躺在砂袋上的闻哥,然而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到那片刻的犹疑过去,柳氤飞重重的点头。
大概是不自觉露出了微笑,连带压低的声音也轻缓起来。
“……这世上再没有长夜庄。有的只是你家里的主人。如果主人遗忘,你要这样提醒他。他曾经为太子辅佐励精图治,曾经为镇守边土抛洒热血。前二十年,他无愧于继承自这个国家创建者高尚的血脉,后二十年……”
“每一个二十年,直到百年——”
“他理应得到自由而舒适的岁月,而不是无尽的血腥和仇恨。”
我的声音带着那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威逼和利诱,就像是,做不到就会万里追来算账的鬼魅,“听明白了吗?”
这个姑娘在船底狭窄的空间里艰难的下跪,回答的声音就像是闷在水里,“柳氤飞在此发誓。今夜所闻,如有违背,天地不容。”
说完这些话,身体的力量好似都卸去了一半。
我拍了拍沾着铁砂的手掌,瞧着头顶漏着一丝光亮的闸板。因为是官船,守卫反而更松懈。虽然凭借柳氤飞的功夫,撂倒一船守卫也不是什么难事。
“打开闸板。”
柳氤飞贴在闸板上侧耳倾听片刻,用轻薄的袖里剑挑开了门闸。她一点点探出头,张望了一圈,低头向我招手。
我站起来,不,确切的说是猫着腰,在低矮的船舱里小心避过成堆的砂袋,向着头顶的出口爬或者挪动。这一切做来还算轻松,至少,超出了我最初的想象。
当听到身后轻响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闸板下方的悬梯上,柳氤飞从侧旁托住我的腰,正要助力向上抛送。
我迅速看向柳氤飞,柳氤飞则惊慌的低喊,“不!我点了殿下的哑穴。”
我一个人站在悬梯上,看着她急急阖上闸板,越过我扑身回去查看。隔了一会,隔了好一会,才慢慢踱下悬梯。
“……鹊儿,鹊儿……”
其间一直有微弱的呼喊传来。伴着低哑的咳嗽,拼命压制的喘息。
兴许……
你早就知道了,我不会随你离去。所以在普济寺里,才会对分头行动的提议勃然大怒,在破庙里,才会抱得那么紧。
我躬身伏在砂袋边,看柳氤飞一边低泣,一边将真气源源不断的渡给他。
“不要硬冲穴道……受到严重的内伤,她一个人带不走你,你不知道吗?”
我以为我们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在那座七级浮屠上,一次说完了。
我也从未想过,我们会这样告别。
好在舱底昏暗如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开一阖的唇间,始终不停的呼唤,和不断呕出的墨色。
我擦了一回,再擦一回。然而每次,很快那些粘稠又会蜿蜒而下,就像是存心和我作对,弄脏好不容易擦净的脸。
“哥。”我只得住了手。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长夜山庄,你是怎么抛下我的?你在我后颈上,打了这么大一个包呢。你知道我醒来后,有多怨你吗?”
他的喘息更剧烈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那……你今天……报了仇……开……开心吗?”
我点头。
怕他看不见,于是又说,“嗯。”
他一边喘息一边轻笑。那对眸子忽然在黑沉中灿灿发起光来,就好像荒野中的篝火,燃着一地朽木枯草。
“太迟了……太迟了。我比四弟……先到,我先到的……还是迟了,迟了……是不是?”
……
柳氤飞扭过了头。
我抬起他的右手,放在脸颊边。这只手修长又优雅,带着勤奋练剑和常年握笔所留下的薄茧,并不十分柔软。然而记忆里,它一直温暖而有力,无论是遇险时毫不犹豫挡在身前,还是闲暇时在发上盘旋揉搓,都带着那种特有的温柔和疼宠。
让人沉醉而铭刻。
但是现在,这只手却是冰凉如铁,冻伤了我的脸。那些没有答案的话消逝在耳后,我把它举到唇上,碰了碰他的掌心——一瞬间,它恢复了力气般颤动。
唇间有股铁砂石的味儿,“要记得范师傅嘱咐你的话,哥。”
他的脸上渐渐有了银银闪闪的亮。我俯下身子,贴在他的唇边,听见他低弱而固执的疑问,“鹊儿,你真的……要抛下我……”
他说。
我的目光停留一会,越过他,看向柳氤飞。柳十七的掌风无声划过,手刀精准无误,落在逞强扬起的脖颈上。
燎原的星火,缓缓熄灭。
“是的,我抛下你了。”
我这么回答。
从后舷甲板上目测,到对岸的距离在十丈。黑茫茫的一片没有灯光,大概是田埂荒滩之类,远离农家。凭我一己之力,大概只能水中横渡过去,但是有了长夜庄柳十七的帮助,并非什么难事。
她料理完了点了睡穴的船兵,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同低头,看着脚底青色的水波,一浪一浪,匀速离开视线。
“二主子……”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 我轻轻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呐,还请你拍得轻些。”
铁砂石硌出的伤口还在狰狞的痛,若是不想横着过去,惟有请她手下留情。
“是,小侯爷。”她坚持用着尊称,探手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来,却抓在手上犹犹豫豫的,“这个……这……”
我等着她。
“七月初八在老屋……你也喝了血酒。”她咬着唇递将过来,原来是一个白瓷的小瓶子。“七七四十九天之前,一粒无碍。”
原来如此。
事成皆大欢喜,事败以死相随。那一场歃血为盟的古老仪式,原本就还有着更深更远的意义。
落在手里,还带着柳氤飞的体温。我掂了掂,笑起来,“这么给了,不怕苏鹊独活于世?”
“……这是姐姐的嘱托。”
我想起当晚那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在我的庭院树下抱拳答话的模样。她说,烟微出身贫贱,武艺低微,蒙殿下不弃,自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有一只蜻蜓从我们中间翩翩路过,她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看着我,问我,二主子,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氤飞,你的姐姐爱着殿下。”我平静无波的叙说,即便在这危机四伏的官船后舷甲板上,全无应有的一丝风月柔情。我看着柳氤飞的头迅速抬起和低垂下去,又问,“你呢?”
“……”
……
我笑起来。
“那么,这是我私人的请求。”
满月美妙的皎光在这一刻穿过阴霾厚重的云层,倾洒在燕川宽阔的水面上,露出了一层粼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