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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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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一会我才认清眼前的人。
  手执禅杖,身披袈裟,瘦削的脸上慈眉善目,白须飘飘,是好久不曾见过,也未曾想会当下见到的人。
  我缓缓步下桌案,站在大殿正中,“了茫大师。”
  禅师手掌合什,先是一笑,而后慢道,“老衲方从公主婚礼上返回,山途路远,陛下慈悲,留老衲在宫中歇息一宿。苏居士,老衲在此等候,是否有所打扰?”
  他殷殷含笑候在门口,黄布僧袍一直系到领口,大红金线镶边的袈裟披挂全身,在檐底宫灯暖红的柔光映照下规整而肃穆,像是一尊神祇。
  “大师请便。”
  相比之下,我是如此衣衫不整、形容不堪,却也顾不上礼节,蹒跚走到他的面前,“大师离开时,婚宴进行的如何?”
  了茫禅师望了望东方,似乎盘算了一会时间和距离,回头笑曰,“彼时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东远眺,却瞥到那一处天幕升腾起朵朵绚烂的烟花,一刹点亮夜色深沉的天空。
  爆竹声接着响起,噼噼啪啪的喜庆之声,远远传至皇宫。
  “啊,”禅师随着那不绝于耳的声响稍有怔愣,继而喃喃自语,“这会该是,羽衣楼的节目开始了……”
  我定定望着东方的夜空。
  五彩缤纷的烟花肆意的绽放着,那般壮丽而辉煌,像是要将一刻短暂的盛景,深深镌印天际。
  踏出弘文殿的门槛时,手被拉住了,“苏居士要去哪里?”
  我挣了挣未曾脱身,用另一只手去掰,也纹丝不动,便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位大师是教导出蒙恒李瞬的师父。
  于是心底倒一片澄明,不再挣扎,“大师是要拦我?”
  禅师缓缓摇首,雪白的胡须扫过僧袍的衣衿,其上的目光平和却又犀利,“老衲观苏居士气色不佳,夜深寒重,实是不宜外出。”
  “大师,此事与你无……”
  说话间,我忽然张口失去了语言——只见了茫身后西方的夜幕上,飘飘摇摇,升起了三盏天灯。
  橘色,绿色,青色……
  事成之后,城中会有天灯升空……
  胸腔里某一处地方,好像空空荡荡,只剩寒凉。
  突然的不适使我低头猛的咳呛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一声声催肝裂胆,怎样也无法停息。
  了茫慌忙松手让我捂口,我弯腰垂着头,剧烈的喘息间,有湿润的水泽漏过指缝,捂也捂不住。
  “一丈方圆满愁云,一丈方外万事无……阿弥陀佛……”
  我恍恍惚惚间,感觉他的手按在我的背上,嘴里好似轻轻悠悠的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啊……”
  ……
  再抬首,越过了茫往天上看时,那里已经不止是西方,而是东、南、北面,皆有三色的天灯挂在天空。
  相反周府方向的烟火,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息。
  尘埃落定。再留在此处已无意义。
  这一次了茫没有拦我。咄、咄不断的点地声,是他持着佛杖跟在我身后的声响。我一路穿过弘文殿院墙,穿过禁宫走道,站在奉天门下。
  十二盏通明天灯高悬空中,越升越小。
  好像人间寄往天府的信物。
  宫墙外,可见城中多处有火光燃起,点着的滚滚黑烟,甚至使得依旧安静的宫内,都飘荡着一股隐约的焦糊味道。
  奉天门的守门禁卫也有交头接耳,也有视若不见。守门的将领从门楼上下来强化警戒,看见我们,问我们是否出宫。
  了茫禅师再度扣住我的腕口,“……回头是岸。”
  这句话说得真妙。
  我不知晓是否出家人的淡泊和洞察给予了他此刻临危不乱的信念,但是我一介凡夫俗子,辩不了这么分明。
  “大师,放手。”
  了茫缓慢的摇头,“若是居士有什么闪失,老衲断断无法向陛下交待。”
  好罢——我的右手无法用力,不代表左手握不稳银刀。感谢云雾山上被芸师父逼迫练功的那些岁月。而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大师太过自重,未曾事先搜身。
  “打开宫门,牵一匹马来。”
  然而耳边尽是惊慌的叫声,无人听令。
  “苏大人!”
  “苏大人使不得!”
  “……”
  紧张的禁卫们举着火把围堵在门前,偏偏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的目光落在了茫禅师身上。
  他缓缓举手,挥退了众人,眼睛仍紧紧盯着我举在颈边的凶器,其中波光流转,似乎在研判我的决心——
  我随即将银刃向里戳进一点,不想多做纠缠。
  脖上有湿热的液体淌下,黏黏腻腻。火把的光影中,了茫禅师的眸光逐步黯淡,好像随着时间,渐渐失去了纠缠的力量。
  他松了手。
  “命数……老衲不拦你。”
  我骑在马上一路飞奔,穿行在一条条贴近禁城的小巷中。稍微宽敞的大街都态势混乱,人来人往,也易于被追来的禁卫发现,不能走。
  满城都是火光。
  呼吸间尽是浓重的烟熏气,燥热的风盘旋在每一条街巷,漆黑的浓烟已经遮掩了天空,抬头也看不到十二盏天灯的影子。
  那浓烟升起的方向……京兆府,大理寺,兵部,大都督、大都护府,威卫、行卫、策卫府,监门卫府,龙武卫府,骁骑卫府,诸卫羽林府……都是京畿重地。
  斜刺里穿至朱雀大道时,突然满眼绵延的火把,惊得□马匹朝天扬起前蹄——“此处戒严了!无令者即刻原路返回!”
  黑压压沿道排立,辨不清标识的兵卒。
  我从马背上滚下来,追问刚才挥舞火把惊了马的人,“为什么戒严?周府出了什么事?你们是哪部卫率!得了何人的命令在此——”
  “不得在此喧哗!”
  “速速离去!”
  “即刻原路返回,违令者立毙!”
  那些兵士根本无意回答,出手阻拦着我。推搡间,抬头已经能毫无遮蔽的看见,前方周府方向熊熊的火焰。那吞吐的火舌,甚至越过了黑瓦白漆的院墙,舔向了对街的东市……
  “放开,放开手!”我再也顾不了其他,“我乃四品正议大夫拜中书侍郎!给我放手!叫你们的长官前来问话,这是命令!”
  这一声厉喝收到了效果,兵士犹豫着四散,然而匆匆赶来的粗壮汉子,也并非我所熟识的人物。
  “大人,”那浓眉阔眼的汉子披着乌青的铠甲,在彪悍的军马上急急抱拳道,“京中有小人作祟,我等奉命戒严,此处火势凶猛,依卑职所见,大人还是早早返回为好!”
  他说得不差。逼近东市的火龙越燃越旺,高已达三丈。曾经的周府所在,早已是一片赤红的火海。即使站在三里外的大街上,那股扑面的热浪直直席卷而来,都使得我出宫时披的一件薄丝纱衣,凌空向后飞扬。
  排立的兵士有条不紊的传送着水桶,一直递到通往周府的巷口。那里在冲天的火光阴影里黑暗幽深,既不见人入,更不见人出。
  只有沿街孩童的嚎哭伴着妇人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在耳边撕人心肺的回荡不绝……
  我踉跄了一下,借着不知是谁的搀扶,坐倒地上。
  受惊的吵嚷和凄凉的惨叫中,渐渐响起马蹄声。不远处传来与兵士长官喊话的声音,焦急又力持镇定的,似乎熟识。循声望去,马上少年一身银亮软甲,提着白缨长枪,脸上沾着脏污烟灰,遮掩了本来俊俏面貌。
  我分开众人迎上去,他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从马上犹豫的转头,“天亮前这儿的人一个也不准擅离,违令军法处置……你?你怎么在这!”
  齐鹏气急败坏的从马上跳下来,“周府里怎么样?陛下呢!你没有和陛下在一起?”
  我死死摇头。
  齐鹏往后踉跄一步,脸上顿时失望难掩。我再忍不住,冲他吼道,“你还不带人进去救人!”
  他眼里骇人的血红一片,长枪“噗”一声插在我两之间,枪头竟直直没入青石砖里三寸,“我不想吗!别说陛下和定襄王都在里面,现下京城防卫已被廉王世子接掌,仓促里我只能调动两百家卫,火势这么大,又过了不下半个时辰,根本……”
  我惊愕间尚未有所反应,这个冲动的小子在此时硬是压低了声音,面沉如水,眼里却是咄咄寒光,“天佑吾皇,必定平安无事。城内作乱的贼子,此才是我等武将当务之急——”
  他的话被来报的卫士生生打断,那人一身血污,狼狈跌下马滚在地上就来不及传报,“大人,西门紧急!晋陵驻扎的神威军……无令破门入城了!”
  被滔天烈焰照如白日的朱雀大道上,忽的一片死寂。
  下一刻我被人拦腰举到马上,马腿上挨了一记响亮的鞭打,便冲着北方迈步疾驰——而齐鹏清亮倔强的声音响在身后,“来人,送苏大人回府!其余齐府家卫,跟本将前往西门!”
  愕然间已经插入了道边小巷,脱离了火光照耀的范围,隐僻的巷子显得深黯阴郁。齐府的两个家卫无声的跟着我,我挣扎着在马背上爬起,跨坐,几个转弯后,勒住了缰绳。
  宅院的门扉里还透着隐隐的灯光。我下马站在台阶上,用力拍打着大门,回头疲倦的吩咐,“你们可以走了。”
  那两人对视一下,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恰在此时门打开了。我一步跨进去,借着木门的遮掩捂上开门人的嘴,踢上门前扭头道,“两位不送。”
  大门在身后阖上了。
  那被我捂住嘴的下人满面惊讶,竟忘了挣扎,而自主屋中匆匆出来张看的主人借着灯笼瞧了一眼,瞠目呆站院中。
  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放开下人,低语道,“文古兄,借贵府后门一用。”
  顾大人踌躇不到半分,挥手遣散了仆从,一言不发执了我手往内便去。他衣履未解,目有血丝,定是乍见京中变故,整夜忧虑。
  走到马厩时顾文古扶住了厩门,忍不住颤声开口,“周府方向火光大盛,难道,难道是圣上他……今晚……你,你这又是……”
  “文古兄,且在家候着罢。”
  此人心思纯善,一腔家国忠诚,可叹相识一场,仍要为我利用。
  拨开他挡门的手,我牵出马匹匆匆上鞍。及待上马时,顾文古始终一旁忐忑站着,双拳紧紧握在身侧,用力过度,甚至露出了青白的指节,却对我的出入丝毫未加拦阻。心中忽的升起大股撕痛,不由抚掌按上他的肩头,“顾大人,江左士林百载清誉,社稷薪传千秋功业……万勿轻率!”
  言毕再不回首,夺路跃出后门。
  城中焚烧处处,兵戈铮铮与嘶喊呼号声不绝于耳。然而越往城北,却越是静谧,仿佛绝于事态。
  终于扣响了赵宅的门。
  宅门上平素挂着的白灯笼,换做了一盏红绸筒灯,仿佛此家里有什么喜事。除却这一处,依旧是高门大户的深掩,看不见内里的乾坤。
  这里是长夜庄京城的总部。
  若然有一处闻哥会在,那么除了这里也不是别处。我明知事已至此,早非任何人力所能扭转的时刻,却仍然……
  门忽打开一条缝,火折在眼前一晃而过,被人一把拉进门里。
  “二主子!你究竟去了哪里?”
  是赵七叔,他面上又是惊喜又是后怕,一手牵过我往内院里带,“派去接应的人回报你府上被卫兵重重包围,你也不在其中,老天,这节骨眼上——”
  “庄主呢?”
  我挣了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庄主可在?”
  靴子踏在后进里阁楼老旧的木梯上,发出“沓”、“沓”低沉无力的钝响,一如蹬梯人此刻的心境。
  赵七叔回避楼下,我独自上楼,在最末一截梯级处,顿了顿。
  闻哥……
  雾峰山上的长夜庄主,堂堂覃朝的明王殿下。
  最后一夜的闻哥。
  ……
  挺拔劲瘦的身姿,负手傲立窗前。一袭湖蓝色锦袍,银冠高高将盘发束扎,月华沉静如水,将身形轮廓幽幽勾勒。
  他就这样静默的站着,远眺着窗外冉冉星火四起,倾听范师傅伸手指点远处时,贴首私下耳语。
  不知是否说到了什么有趣之处,他忽然微微颔首,低哑笑了一声。那高长的身子随着这短促的笑声稍稍一震,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便乘势向前随意的搭在窗框之上,轻轻叩击木椽。
  似是愉悦之至。
  在我所站的角度,恰能瞥见他身前面南的窗棂里,遥遥一条金黄的火带,自西侧而入,徐徐蔓延,蛟龙入海一般,缓缓没入城中街道。
  ……
  那叩击木椽的声响,越发的清晰了。直到范师傅一声故意的轻咳,窗前的人才悠悠转过头来。
  “鹊儿。”
  依旧是清朗优雅的话音,依旧是隔空伸来的手。我站在木梯的末端,突然却觉得那般遥远,举步维艰。
  他等了一刻,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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