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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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猛击在飞机上,四周都是呼啸的狂风和翻滚的云团,风暴追上了他们。这架小型飞机被气流冲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长长的难以忍受的两分钟里,米尔顿根本无法驾驶它。他不是在开飞机,而是在骑野马。
内特朝脚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河流和沼泽,也没有带跑道的Fazenda。他把身体埋进座位,咬紧牙齿,发誓别呕吐出来。
一股气流使飞机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骤跌100英尺,三个人都惊叫起来。内特大声喊道:“哦,妈的。”他的巴西伙伴则在用葡萄牙语咒骂,但他们的叫声中更多的是恐惧。
有一阵10分短促的间隙,气流稳定了下来。米尔顿猛推操纵杆,飞机开始俯冲。内特用双手死死抓住米尔顿座椅的背部,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也是惟一的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神风队队员【注】。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胃液翻到了喉咙了。他闭上眼睛,想起了瑟吉奥,想起了沃尔纳特山上教他祈祷、默念和瑜伽功的教练。他想做祈祷和默念,但在下坠的飞机里这是办不到的。死亡离他只有几秒钟之隔。
塞思那的上方划过一道霹雳,犹如黑暗的屋子里响起的一声枪响,震得他们头骨发麻,内特的耳鼓膜也被震破了。降到500英尺的高度时,米尔顿顶着强风拉平了机头。
【注】神风队队员:指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空军敢死队队员。他们驾驶装载炸弹的飞机撞击军舰等目标与之同归于尽——塔界注
“帮着找一个Fazenda!”雅维在前座大声喊道。内特不情愿地向窗外望去。地面上风雨交加,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小水塘上泛着白浪。
雅维在查看地图,可他们早已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方位了。
雨像水帘似的往下倒,能见度只有几百英尺。内特偶尔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地面。暴雨将他们吞噬了。飞机在狂风中像风筝一样被抛来抛去。米尔顿紧紧地抓着操纵杆,雅维拼命地在探看四周。他们并没有放弃努力。
但内特己经绝望了。如果连地面也看不清,还指望什么安全降落?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头呢。一切都完了。
他不想为了减轻惩罚去向上帝认罪。这是生活对他公正的回报。每年都有好几百人死于空难事故,他这次是难逃厄运了。
他瞥见了一条河,就在他们下面。他突然想到了鳄鱼和蟒蛇。想到自己可能坠落在沼泽里他就惊恐万分。他想到自己受了重伤,但没有死,求生的欲望使他想拿出卫星电话来,同时又要挡开那些饥饿的水兽,
又一个霹雳震向机舱,内特决定孤注一掷。他徒劳地搜寻着地面,想找到一个Fazenda。一道闪电使他们一时失去了视觉。引擎一阵爆响,几乎熄了火,但接着又突突地转动起来,米尔顿将飞机降到了400英尺,这是正常情况下的安全高度。至少在潘特纳尔不用担心会撞上丘地和山岭。
内特又把肩膀上的保险带拉拉紧,接着在两腿之间呕吐起来。
他丝毫没感到难堪,他现在感到的只有恐惧。
黑暗把他们笼罩起来。米尔顿和雅维东倒西歪地在控制飞机。他们的肩膀碰撞在一起:地图夹在雅维的两腿间,成了一张废纸。
风暴在他们的下方移动,米尔顿又下降了200英尺,已经能看见一块块的地面了。一阵疾风把他们吹向一侧,几乎使飞机侧翻。内特意识到他们是多么的无助和无望。这时,他发现下面有一个白色的物体,便指着大喊道:“牛!牛!”雅维也对米尔顿尖叫起来。
他们在云层里降到了80英尺的高度,在重重的雨幕中飞越过一幢住宅的红瓦房顶。雅维又叫喊起来,手指着飞机一侧的那个方向。跑道看上去只有郊区住宅的私人车道那么长,即使在好天气里降落也是很危险的。但此刻己顾不得这些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万一飞机坠毁,至少附近还有人。
但跑道发现得还是晚了点,在如此强劲的风力下已无法着陆。
于是米尔顿强行掉转机头,使它顶风降落。风击打在塞思那的四周,几乎阻止了它前行。瓢泼大雨使能见度几乎为零。内特凑过身去想看一眼跑道,但挡风玻璃上全是雨水。
在50英尺的高度,塞思那又一次被风吹向一侧。米尔顿奋力将它对准位置。雅维在喊:“Vaca!Vaca!”内特立刻意识到他是在说牛。他也看见了。他们避开了第一头牛。
就在他们撞上之前的一瞬间,内特看见一个男孩拿着一根木棍在草丛里奔跑,他浑身湿透,惊恐万分。他还看见一头牛从跑道上躲闪开去。他见雅维一边护住自己,一边瞪视着挡风玻璃,他张大着嘴,但没发出声音。
飞机一头栽在草从里,但仍在前冲。终于是降落,而不是坠机。就在这一刻内特指望他们能躲过死神。又一阵狂风将他们吹离地面10英尺,接着又落回到地面上。
“Vaca!Vaca!”
螺旋桨划进了一头好奇地站着不动的硕大的母牛的体内。飞机剧烈地颠簸着,所有的窗子都向外飞去。三个人一同发出了最后的惊叫。
内特侧卧着醒了过来,他浑身是血,吓得没了人样。但他还活着,而且。突然意识到雨还在下。风呼啸地穿过机舱。米尔顿和雅维的身体叠在一起,但两人也在动弹,试图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内特找到了一个窗口,把头伸了出去。塞思那侧翻在地上,机身下有一片折断的机翼。到处都是血,但这是母牛身上流出的血。倾盆的大雨很快把血冲走了。
拿木棍的男孩领他们来到跑道附近的一个小牛棚里。米尔顿双膝跪地,向圣母马利亚祈祷。内特看了也跟着祈祷了几句。
没受什么伤。米尔顿的额头上有一道不太深的口子。雅维的右腕红肿起来。更多的伤痛要过一会儿才感觉到。
他们在地上坐了很久,望着外面的风和雨,想着原本有可能出现的惨剧,谁也没有吱声。
第十三章
牛的主人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来。这时风暴己经减弱了,雨也暂时停了下来。他光着脚,穿一件磨旧的芝加哥公牛队的白色T恤和一条褪色的细布短裤。他名叫马科,脸上丝毫没有节日的欢快表情。
他把男孩打发走,然后同雅维和米尔顿谈起牛的价格。米尔顿关心的是他的飞机,雅维关心的是他肿胀的手腕。内特站在靠窗的地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圣诞夜来到巴西内陆,鼻青眼肿、浑身是血地听二个巴西人用异国的语言在讨价还价;而能活着已属大幸。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从附近还有些牛在吃草的情况看,这儿的牛贵不到哪儿去。
“我会支付这笔钱的。”内特对雅维说。
雅维问那人要多少,然后告诉内特说:“100雷阿尔。”
“他收美国运通信用卡吗?”内特问。但显然没人听出他的幽默来,“我会付的。”
才100美元。即使为了让马科不再唠叨他也愿意付这笔钱。交易谈成了,马科成了他们的东道主。他把他们领到家里,一个光着脚的矮个儿女人正在准备午饭,她热情地欢迎客人的到来。
显而易见,潘特纳尔很少有客人光顾。当他们听说内特是从美国来时,便赶紧把孩子们叫了过来,那个拿木棍的男孩有两个兄弟,他们的母亲让他们好好地瞧瞧内特,因为他是个美国人。
她把客人们的衬衫拿去浸在一个满是肥皂和雨水的盆里。他们围坐着一张小桌子在吃米饭和黑豆,连光着膀子也没在意,内特很为自己突起的二头肌和扁平的腹部得意。雅维也有着举重运动员的身材。只有可怜的米尔顿已经露出了人到中年的颓相,但他并不介意。
他们二个在饭桌上很少开口,坠机的可怕场面仍历历在目。
孩子们坐在旁边的地上,一边吃着面包片和米饭,一边注视着内特的一举一动。
沿着一条小径走四分之一英里有条河、马科有只装有马达的船。乘船到巴拉屯河需要五个小时。也许他有足够的汽油,也许他没有。但那只船绝对坐不下他们二个人。
天晴了以后,内特和孩子们去失事的飞机那儿取他的手提箱。一路上他教他们用英语数一到十,他们则教他葡萄牙语。孩子们都挺可爱,开始还有些腼腆,但不一会儿便和内特混熟了。这是圣诞夜,内特在提醒自己:圣诞老人会来潘特纳尔吗?似乎没人在期待他的到来。
在前院一个平整的树墩上,内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提箱,安装那台卫星电活,接收盘一英尺见方,话机本身也不比一部笔记本电脑大多少。有一根塞绳把两部分连接起来。内特打开电源,在键盘上键入识别码和密码,然后慢慢地转动接收盘,直到它接收到了运行在赤道附近大西洋上空100英里的那颗阿斯塔-伊斯特卫星发送的信号。信号很强,短促而稳定的嘟嘟声说明,这一点。马科和他一家围得他更近了。他怀疑他们是否见到过电话。雅维说出了米尔顿在科伦巴的电话号码,内特慢慢地按下数字,然后屏息等待。如果电话无法工作,他们就得呆在马科的家里过圣诞节了:他们家的屋子很小,内特估计他得睡牛棚。太好了。
第二号方案是把雅维和马科送上船。现在已经快下午1点了,如果汽油允足,五个小时后抵达巴拉圭河时天还没有黑。一旦到了巴拉圭河,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救援,这也可能花上好几个小时。万一汽油不够,他们就将陷在潘特纳尔。雅维没有当场否决这个方案,但没人坚持要他这么做。
还有其他的因素。马科不愿意这么晚再走。他去巴拉圭河做买卖时通常都是一大早动身的。再说他是否能从一个小时路程以外的邻居那儿弄到补充的汽油还很难说。
“嗨——”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欣慰地笑了。内特把话机递给米尔顿。他向妻子问了好,然后唉声叹气地说了他们眼下的困境。雅维轻声地在给内特作翻译。孩子们对他说的英语大为惊奇。
谈话变得紧张起来,然后突然停止了。
“她在找一个电话号码。”雅维向内特解释道。电话号码传了过来,那是米尔顿认识的一个飞行员的电话号码。他答应回家吃晚饭,然后挂了电话。
那个飞行员不在家。他妻子说他有事去了格兰德营,要傍晚才回来。米尔顿解释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她又找到了几个可能联系上她丈夫的电话号码。
“叫他说快些,”内特按下另一个电话号码时说,“电池会用完的。”
没有人接。又打了一个,那个飞行员说他的飞机正在修理。
这时信号断了。
乌云又涌了过来。内特不敢相信地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米尔顿急得快要哭了。
这是一次阵雨,孩子们站在凉爽的雨水里戏耍,大人们坐在门廊下默默地望着他们。
雅维又有了个主意,科伦巴市郊有个部队营地。他没有在那里呆过,但和那里的几个军官练过举重。雨停了之后,他们又来到树墩前,围住那台电话。雅维先给一个朋友去了电话,问到了那个营地的电话号码。
这个营地有直升机——这毕竟是坠机事故。等第二个军官来接电话时,雅维简洁地告诉了对方所发生的情况并要求帮忙。看雅维在电话里交谈对内特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听不懂一个字,但身体语言能告诉他个大概。微笑,然后是皱眉,请求,然后央求。令人沮丧的停顿,然后又是无谓的重复。
雅维挂了电活后告诉内特:“他要向指挥官请示。让我一个小时后再去电话。”
一个小时长得就像一个星期。太阳又出来了,蒸烤着湿漉漉的草地。空气闷热难耐。他们仍光着上身,内特开始感到被晒得有些灼痛。他们躲到树荫下面。女主人摸了摸他们的衣服,刚才又被雨淋了一下,还是湿的。
雅维和米尔顿的皮肤比内特黑,他们不在乎灼人的阳光。马科也不在乎。于是,他们几个去查看飞机的受损情况。内特留在树下,这儿挺安全的。但下午的热气令人窒息。他的胸部和背部变得僵硬起来。他想打个盹。可孩子们自有他们的计划。他终于设法搞清了他们的名字——刘易斯是老大,就是他在飞机降落前的几秒钟把一头牛赶离了跑道;奥利是老二;最小的叫托马斯。内特依靠手提箱中的应急词语手册慢慢打破了语言上的障碍。
你好:你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下午好。男孩们一遍遍地用葡萄牙语重复这些句子,让内特学会了它们的发音。然后他又教他们说英语。
雅维拿着地图回来了。他们给兵营去了电话,对方似乎表现出了一点兴趣。米尔顿指着地图说:“希望牧场。”雅维马上兴奋地重复了一遍,但几秒钟后他兴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