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相交-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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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开进了朱城市区,连个警车毛都没碰到。他七拐八拐开进中心医院,大大地鸣笛,瞌睡中的值班护士吓得一激灵,一脸嗔怪地跑出来,帮于鹏把黄晓晓从车上搀下来。
夜班大夫护士都出来了,急救室的红灯亮起,黄晓晓被推进去,临了作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她的嘴唇异常苍白,似乎鲜血已经流尽。
于鹏扔下三千块钱手术费,连登记都没作就扭头走掉,护士见他满身是血,拦都不敢拦。
子午相交(19)
于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公司,挑了些紧要的随身物品。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不走来不及了。
车子驶在朱城大街上,于鹏打开久未动用的手机,竟然有电,一定是黄晓晓帮忙照料。于鹏心里一热,又是一酸。开机动画刚刚闪过,猛地连串跳动让他手忙脚乱,至少有二十个短信同时跳出来,逐一看去,少半是老婆吴云的,剩下是个陌生号码。吴云的短信多半都是倾诉相思,并无内容。陌生号码却是刚刚发来,只是十万火急催促他回电,半字不多提。于鹏略迟疑,按上面号码拨过去,那人竟然是马宽。
“你他玛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马宽在那面急得骂人:“榆树钱镇大案已经上报省厅,你小子已经被全省通缉了你知不知道,你……你叫我说啥好呢你。”
于鹏放慢车速,冷静地说:“马宽,咱俩还是朋友不?”“是,咋的?”“我说的话你信不?”“只要是你于鹏,我信!”
于棚用大致六七分钟简要叙述了四道岗遇鬼、杀手进派出所和大忠子还魂等情节,马宽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即便是撒谎,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于鹏语气沉静,思维清晰,将事情讲得丝丝入扣,他信了,却也没办法挽回。
“你打算咋办?”马宽叹口气,问于鹏。“没想好,我手头还有三万块钱,向往南走。对了,你这手机安全么?我的通话记录是不是都被劫听了?”于鹏反问。马宽道:“没事儿,这号别人不知道,查不到我。你要南下,肯定要先回省城,路上早设卡子了,你的车太招摇,你先在朱城找个地方猫起来,我给你想想办法混过去。”“你行么?捅娄子到时咱俩谁也好不了。”“都他玛什么时候你和我讲这个,快找个地方!对了,你现在关机,每两小时开一次,我用短信找你,不用回话。还有,无论谁的短信你都别回,九成是套儿!”
于鹏想了想:“来慈渊寺接我吧。”车子拐个弯,他停到一处背静地方。
天光渐亮,朱城的生机慢慢焕发出来,公路上开始有起早卖菜的四轮子、送奶车和匆匆赶路的人。于鹏在车里换下血衣,拿出墨镜扣上,将装叔叔骨灰的背包换成蓝色的。挎上,手中一个简易皮箱。这是他流亡的全部家当了。
慈渊寺还是那样肃穆辉煌,由于是清早,游客几乎没有,于鹏好容易敲开寺门,巧得很,来人正是收执扫把的印光,虽然多了副墨镜,印光还是一眼认出于鹏。只见于鹏面色灰败,一脸严肃,印光也不多说,缓缓伸出手来,拉了于鹏边走。
一间小小耳房,似是印光休息场所,于鹏刚要张口,印光掩住他嘴:“施主勿须多语,贫僧已略知晓。”说罢指指陈旧的床榻:“施主暂避一时,不可随意走动。记得,山雨欲来虽摇撼,总有云开雾散时。早课已到,贫僧就去。”说罢出门,咔嚓一声上了锁。
整整一上午,印光除了早课就是在院子里洒扫,经过耳房窗外头不抬眼不睁,当于鹏不存在。香客游人渐多,偶有经过耳房,只见破败门楣和铁锁,也就不再过来张望。于鹏悄悄开了两次手机,有四条短信,两条是总公司黄秘书的,让他给潘总回电话,两个是老婆吴云的,也是让回电。于鹏满腹狐疑,不敢耽搁,看过短信匆匆关机。
正午时分,印光颤巍巍推门回来,轻轻将扫把靠在门框。见于鹏满脸焦急,略一笑:“施主莫急,来也来得,去也去得,善心人自有善心门。”于鹏听得云山雾罩,也不好多问,只是悄声道:“多谢法师上次赠我法宝,果然灵验。”印光道:“雕虫小技,能保平安最好。不过,上次提及那块顽铁你不仅没弃,倒添了一块,哎,施主此行必风险莫测,只怕贫僧帮不到你了。”于鹏宽然一笑:“法师厚爱,我心领了。生死有命,不管出去福祸如何,我必记得法师情谊。”一层祥和宽淡的气息氤氲在于鹏脸上,印光脸上皱纹微动,走到墙角红漆斑驳的木箱前,打开生了绿锈的铜折页,执拗拗推开柜门。
只见里面是历年寺院分发的袈裟,每件都比印光身上的要新,印光一层层翻下去,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红绸小包来,揭开四角,一串黑色佛珠发出幽暗的光泽。于鹏对法器研究不多,但只看那佛珠光泽就知此物价值不菲。印光重将红绸包上,缓缓递过来:“此乃慈渊寺开山方丈遗物,心灵性通,能佛光普照。不传方丈,只传有心人,贫僧愚钝,却受了此珠,每每发奋,仍不够有心人。施主此去可带在身边,能避祸事,添福泽。日后再赠与有心人,不必带回啦。”
于鹏接过,只觉沉甸甸足有二斤多,他收好,双膝跪倒,要拜印光,印光笑而不扶,只侧了身,不受于鹏的跪拜。于鹏大恩不言谢,不再行些俗礼凡节,对印光略一客气,看看表,时间又到了,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进来:“蓝牛仔裤,褐色夹克,小胡子,佛前三柱香。”于鹏想了想,拜别印光,拿起家当直奔前殿。一个蓝牛仔裤、褐色夹克,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正在铜鼎前烧香,见于鹏过来,看看左右,对他一点头,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于鹏跟出十步,猛地回头跪下给佛像磕了三个头,恍惚间,印光在殿上一晃,不见了。
小胡子男人一直出了寺,走到林间小路,那里停了一辆非常普通的红色捷达,男人拉开车门,拿出一个提包来,里面是男式衣裤,他指指于鹏,又指指衣服,于鹏麻利地接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换上。小胡子又递过来一张手机卡,指指于鹏的手机作了一个倒换的手势,于鹏用心记住了几个关键电话,把卡换了。小胡子拿过旧卡,用力掰碎,塞在一个树洞里。
小胡子又拿出一筒类似发胶的东西,示意于鹏伸头过去,于鹏这次糊涂了,不过还是照办,只听吃吃吃吃一顿乱喷,小胡子递过一小片镜子来,于鹏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营养不良似的黄褐色。他哭笑不得,小胡子没给他时间感慨,将于鹏的行李统统换装进新的旅行包中,拉开另一侧车门,将旧的塞进座椅下面的夹层里。然后打开后备箱,作一个请的手势。
于鹏过去一看,后备箱是改装过的,空间很大,有饮水,还有通气管,铺了厚厚一层毡垫。
流亡生涯要开始了么?他问自己。
子午相交(20)
小胡子车开的很稳当,于鹏不知不觉间迷糊过去了。
马宽拍他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小胡子和马宽一点头,帮于鹏爬出后备箱,卸下行李,马宽先是一脸怪笑端详他一阵,然后把一个钱包塞到手里:“你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冻结了,别用,用了马上能查到你位置。从现在起,你叫常惠山。”
于鹏打开钱包,里面是一沓钱,一张身份证。
“兄弟,多了我也帮不到你,在外面一切小心。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别人不这么想,蹲一段时间吧,等我把案子查清的。你那个潘总这两天总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我觉得他可能不怎么地道,出门在外,给我打电话就成了,别人别打。对了,你说你又弄到两块那什么铁?”
于鹏从怀里拿出月牙铁来,马宽也拿出一块,两下一对,一模一样。
“真他玛邪门哈,这么多事儿都坏在它身上。哎,你怎么了?”马宽来不及发牢骚,他看到于鹏眼神有些发直,拍了他一下,于鹏伸手指指马宽背后,面沉如铁,什么也没说。
“咋了?”马宽和小胡子都一扭头,什么也没有。忽然一阵冷风掠过三个人。于鹏没再说什么,他明明看到一对夫妇铁青了脸穿过马宽的身体,一路飘过去了,女的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别疑神疑鬼的,让他再送你一程,望南过了沈阳再坐火车,那儿暂时没人查,现在对你还是省内搜捕。”马宽收起自己那块月牙铁,拍拍于鹏肩膀,连日奔波,他的神色有点疲惫。于鹏一点头,掏出印光法师开了光的一元硬币给马宽:“带在身上,避邪。”马宽莫名其妙,随手放进上衣口袋,又想起了什么,掏出个电话本来给于鹏:“这是师范学院陆教授的通讯录,上面都是一些精于考古的老头子,觉得对你有用,就留下吧,我这有副本。”
于鹏接了:“照顾好我老婆……”一句下去就语塞,有些眼泪,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眼睛里。一扭头,想拉开小胡子车的后备箱重新钻进去,马宽拍拍他,指指胡同深处,原来小胡子从里面又开了一辆出来,这回是桑塔纳两千,灰的。
小胡子从高速公路一路狂奔把于鹏拉到沈阳北站,扔给他一张后夜四点的过路火车票,连道谢时间都没给他留,灰色桑塔纳就消失在夜色中。
沈阳北站略有陈旧,于鹏看看表,距离发车大约四十分钟,他买了瓶水,悄然坐在候车大厅的一个角落,仔细打量四周。已是后夜,候车旅客很少,大部分长椅整排整排地空着,零食摊大半歇业,个别开的业主也在一张一合地打盹,没有警察,甚至连检票的铁路员工都看不到,电子指示牌上的红字孤寂地闪烁着。
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慢慢从大厅门口踱进来,挨个座椅下去搜罗,一站一蹲地,她发现不远处座椅下有个空可乐瓶子,走过去伸手拿。于鹏惊讶这么晚还有捡破烂的人,于是细看了看老太,哪知那老太的手穿过瓶子,没拿到,再伸,又穿过,如是再三,终于一摇头,放弃了瓶子,向更远的长椅踱过去。
于鹏擦了擦眼睛,只见那老太不停走着捡着,终于一个都没有成功,站起来锤锤腰,叹口气,穿过一扇并未开启的玻璃门出去了。
于鹏想要害怕,去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害怕的生理反应,也许是习惯了?他摇摇头,看了看电子指示牌,又对对表。后夜还是很困的,他的眼睛迷离了一下,猛然发现满是红色字体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绿色提示信息,车次是364,发车时间是10分钟以后。
大厅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不大,有些古怪。于鹏看到三四十个大包小裹的旅客赶飞机一样匆匆穿过大厅,向检票口挤去。他们似走非走,似飘非飘,不断地横穿成排座椅,大部分直接穿过检票口的铁栏杆,消失在毛玻璃屏风后面。还有三两个落后的,经过于鹏身前时,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猛地问了他一句:“喂,到点儿了,你还不走?”于鹏被吓得一震,差点瘫在椅子上,那男人说完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去了,很快也消失在屏风后面。
于鹏一头冷汗,从旅行包里拿出面巾纸正擦,冷不丁背后有人拍他,于鹏像个弹簧一样原地跳起来。回头一看,是刚才卖他水的中年女贩子。
“你看见啦?”女贩子满脸神秘,先天欠缺的长马脸令人不快。于鹏和她装傻:“什么?怎么了?”“别逗了,你是不看到一群人赶火车阿?”于鹏知道自己的眼睛无法骗人,轻轻点点头。女贩子把手抄在套袖里,有节奏地点着脚:“我跟你说阿,也就是看到我了,搁别人都不敢告诉你。那些人……”“他们是死人?”“哎呀,你咋知道的!”女贩子惊讶地嗓音沙哑:“他们就是鬼呀,天天晚上这时候来赶火车。他们坐的那趟车呀,是364次,服务贼差,三天两头误点,整顿好几次也不中,去年呐,它早点运行,赶倒霉,人家扳道工按点儿扳的道岔,结果它可好,入错了道,一头撞上油罐车,那个惨呐,烧死不知道多少人,政府愣是不让报呢!”
“有这事儿?”于鹏不想和她做过多纠缠,那女人反倒来了劲头,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我跟你说阿,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那得有道行的人。最早是一个小孩看到的,正好我那天晚班,那小孩那个哭哇,跟中了邪似的,就指着没人的大厅乱喊,把他父母吓得,但是就不坐火车了,说是拉孩子去医院。后来断断续续总不消停,前几天吧,还有个出差的和尚,我看她眼神发直,八成也是……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