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骑士-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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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寓房间,走过陆桥,我在纲岛的街道坐上计程车,过了多摩川后下车,然后走进一家经营到深夜的小酒店,向店家借了电话簿。因为元住吉一带的深夜小酒店里,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但是一跨过多摩川这条地区界线后,酒店里就会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在电话簿上寻找医院的电话,并且打电话去查问。有些电话没有人接,有些电话虽然有人接听了,却说并没有收到那样的急救伤患。我把不通的电话号码与医院名字统统写下来,准备天亮以后再打电话去问。
打过电话,我就离开小酒店,回到公寓的房间,再次摊开地图来看。救护车从四木桥的陆桥下救人之后,应该会把病患送到附近的医院,那个范围应该包括了葛饰区和墨田区。因为开的是车子,所以半径五、六公里以内的医院,都有可能是我要找的目标。除了葛饰区和墨田区外,江户川区、江东区、荒川区、足之区等,也在范围之内。如此一来,我要询问的医院,就非常多了。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还能有什么方法呢?我只能乖乖地,一家一家的打电话去问。
以四木桥为中心,直径十公里内的医院总共有二十八家,已经打电话问过的,就从这名单中画掉。
看看外面,天已经慢慢亮了。夏日昼长夜短,我想小睡一下,便躺了下来。可是,怎么样都睡不着。
很快就八点了。我迫不及待地出门,跑到公共电话亭,拨着之前没有人接听的几个电话号码。这次都有人来接听了,但是结果令人无法置信,那些医院的回答竟然都是:没有那样的病人。
元住吉的电话亭里,当然也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只好坐着电车,越过多摩川,找另外一家小酒店,再借电话簿来看。这次我扩大范围,以半径十五公里内的医院为目标,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问。可是答案都一样,良子没有被送到那些医院。
我也想过要打一一九的电话。可是,打一一九就等于打一一○,这让我很犹豫。我好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如果我打了,不知会被怎么斥责?这让我很害怕。
实在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想找出良子住院的医院,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我呆住了,早知道应该跟着救护车去。
我一刻也没有办法待在房间里。只要一静下来,我的神经就变得奇怪起来。我决定再去荒川的河边看看,便又来到元住吉的车站。
买车票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影熟悉的男人从剪票口走出来。是御手洗,糟糕了!因为现在不想被他看到,所以我想躲到柱子的后面,可是我慢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嗨,益子君。”
仍然是那种嘲弄人般的声音。因为实在不想回答他,所以我没有开口。
“正在想要不要去你家。怎么了?你好像很慌张呀!”
“我现在正好有要紧的事。下次再说好吗?”
御手洗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可是我不想解释,便走过他的身边,进入剪票口。但是,一走进剪票口,我又转身,叫住他。
“御手洗君。”
御手洗立刻走过来,我和他就一个站在剪票口的这一边,一个站在剪票口的另一边。
“受伤的人一定会被送到外科医院吧?应该不会被送到内科或小儿科的医院吧?”
“不一定是那样唷。”御手洗回答,接着又说,“看情况而定。医学院的学生在毕业以前所上的课,基本上都一样,要选择当外科医生或内科医生,是通过国家考试以后的事。所以外科医生处理突发事件的紧急治疗,就算是皮肤科的医生或妇产科的医生,也有能力处理。”
“啊,是这样呀!”
御手洗的回答让我很意外。我一直以为良子不是被送到外科医院,就是被送到综合医院,所以只打电话问那样的医院。或许这一点我错了。
“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再告诉你。”
丢下这句话,我转身跑上阶梯。
在荒川站下车后,找到一家咖啡馆,便进去里面,向店里的人借电话簿。这次把内科、皮肤科、妇产科等的医院,都包括进来,然后一一打电话去问。可是……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他们都没有收到石川良子那样的病人。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我惊讶了。
出了咖啡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人就问:这附近有医院吗?如果有,就走过去间间看有没有良子那样的病患。有几家医院可能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但是,我还是走去问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停止动作。我下想相信,这样的行动不会有结果。载着良子的救护车,闯入了东京这座大迷宫,没有人知道车子开到哪里去,良子也因此消失不见了。
回到荒川的河堤时,我的脚已经硬得像棍棒,痛得不得了。实在是无法再多走一步了,只好坐在草地上。墨田区地面上的街树树影,已经改变了方向,太阳要下山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我想起帮良子搬家时的事。那时,我们把车子停在河堤上,然后沿着多摩川的河堤散步,并且坐着看夕阳。感觉上,那件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从那时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觉得我已经老了十岁。悲伤比喜悦更容易让人的精神衰老。
我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到车站搭车,不知不觉地就回到元住吉了。可是,一发现自己又回到元住吉,就忍不住生起气来。好像除了回到这里之外,我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我先是诅咒自己的无能,接着想到今天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却一点也不觉得饿,甚至一想到食物,就想吐。
眼前的世界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我觉得我好像在看黑白默片。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同时也听不见声音。电车内的乘客都默默地坐着,只有车子突然有比较大的震动时,乘客的身体才会抖一下。行驶中的电车当然有声音,但是我听不到;乘客中虽然也有人大声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进不了我的耳朵。
有个乘客缓缓地倒在地板上,这也是没有声音的。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呕吐,从胃里吐出来的液体,流到地板上,也流到我的脚边。我定定的看着,觉得眼前的情景像一部黑白的默片。
回神时,我已经站在元住吉的车站月台上了。这种情形好像很奇妙,其实却一点也不奇妙。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是我身体的自动记忆装置,让我站在这里的吧?还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吗?可是,我为什么非在这里下车不可呢?
我的家在异邦,我要回去那里。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归乡路,而元住吉有一天也会变回成我所陌生的地方。
走出剪票口。这是每次从工厂回家,都会重复的动作,现在却觉得这个动作非常不可思议。我想笑,鼻子发出哼鸣,喉头涌出了笑声。在今天以前,我真的过那样的生活吗?为什么呢?这里原本是我所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在这里,过着那样的生活?
是良子,是那个奇妙的女人,让我过着那样的生活。她总是站在这里,躲在柱子的后面等我。但是,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要这样等我呢?在她不和我争吵的日子里,看到我从剪票口出来时,她总是非常高兴地上前迎接我,然后对我说:我们去灯屋。我喝醉酒回来的那个雨夜,她便站在那边的柱子后面,等了两个小时以上。
上了阶梯,视线很自然地投向灯屋,良子曾经坐过的窗边位置。下雨天的日子,她从那个位置看到我,拿着帐单站起来的样子……
我无法相信,那些真的都是真实的吗?
正文 第37章
我的双手被人粗鲁地抓着,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我好像是直立着的,但是双脚悬空,然后,我躺在冶冷的石头地上。我觉得很舒服。但是,我又被拉起来,被丢到大马路上。
转头看看四周,四周的人也回头看我。口袋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伸手进去摸摸看,好像是钱包。掏出来看,果然是,打开来看,里面的千圆纸钞少了好几张。大概是被拿去当作酒钱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回头,是元住吉的小酒馆。我想起来了,以前良子夜归时,我曾经来找过几次。我摇摇晃晃进了店,喝得不省人事。我走了几步,眼前一片朦胧也不管摸到的是什么东西,总之先拿来当依靠再说。我就这样向前走:心里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不想以后的事。大量的酒精,暂时解除了我的痛苦。
走过车阵,没有听到车子的喧嚣声,只感觉到前车灯刺眼的光芒。但是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却突然在耳旁响起,我想赶快闪躲到路旁,但是动作却很缓慢,只是轻微地挪动了身体。
一直往前走的话,会走到哪里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走,反正都是我所陌生的异地,走到哪里不都一样?
酒精让我感觉不到脚的疲劳与酸痛,别人眼中的我,一定是步伐凌乱,走得歪歪扭扭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能走一直线又怎样?
好像走进巷子里了,路人都不见了,路旁的水泥地缝隙里,长出杂草,杂草滑稽地长成一排。夜色里,绿色的杂草看起来却像是紫色的。我沿着这排杂草走。
转个弯,街区两边的墙撞在一起了,前面是一个像回廊般的场所。月色皎洁,月光像白色的粉末般洒下来。伸出合并在一起的手掌,手掌变得好亮,好像接住白色的月光了。
转动脖子,光线便像一条在风中游泳的发亮布带,在我身体的四周缠绕、飞行。
我感到晕眩,只好停下来,暂且让身体靠着墙壁。一闭上眼睛,黑色的视界里,白色和紫色的光束乱舞,在我的视觉神经里画出“梅氏圈”的图形,挥之不去。
张开眼睛,再闭上眼睛,“梅氏圈”还在。再张开,再闭上,结果都一样。如果不想看到“梅氏圈”,就只好张大眼睛,直瞪着前方。为什么会这样呢?
被我的上半身倚靠的墙,在我的错觉里,变成了一张石头床,眼前的世界好像做了九十度的旋转。月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右手边照射过来。
我看到了!我在这个异邦之地迷失以来,最最奇怪的事情出现在我眼前了。在我的周围制造出无数怪异事件的根源,现在正和我对峙着。
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轻飘飘地从石头床后面出来。他一头蓬乱的长发,像个已经流浪很久的诗人。
我很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面对这样的情形,不可能不怀疑。因为眼前的现象,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一直盯着他看,而他——头上顶着白色的月光,站立在我的面前,也以一种奇怪而冷静眼光看着我。
他,就是“我”。“我”站在我自己的面前。
这样的对峙持续着,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是一分钟?十秒钟?还是一个小时?我们两个人就像镜子的里外,只是姿势不同。我是靠墙站着的,他的背后则是什么凭靠也没有,只是站在我的面前。
寂静。听不到人的脚步声,也听不到虫叫声。我的脑子麻痹了,只听到一点点像是金属音般的声音。
突然,“我”开口了,低声说了:“回去公寓。”
“回去公寓房间?”
我低声反问。那是像耳语一样的声音,我认为除了自己以外,别人一定听不到。但是,这不重要,因为对方也是我。
“是的。”对方回答了,“有信。”对方又说。
“信?”
对方用力点头,然后走到墙的后面,消失了。
我动也不动地靠墙站着。过了一段长时间之后,我的背部才缓缓的离开墙壁,挪动脚步行走。
我恍恍惚惚地好像走在梦里的情境一般,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铁路线边的铁丝网,茫茫然地沿着好像已经沉睡了的铁轨前进。回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公寓的门前了。
不管是没有电车行走的轨道,还是自己的公寓,都在夏天的夜晚里冻僵了。它们像坟场一样,一片是死寂。
打开玄关的玻璃门,各个房间的信箱并排地钉在右边的墙壁上。我在自己的信箱里,看到一封有红色快递记号的信封,信封上写着“石川敬介先生”。字写得很漂亮,也很成熟。我从似梦非梦中清醒,仔细地看着信封。寄信人的名字是石川隆子。我拿着信,慢慢地走上楼。
正文 第38章
敬介先生:
你好。请原谅我贸然写信给你的无礼行为。前几天良子回来时,曾经数次提到你,所以我并不觉得你是陌生人。良子说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因此她很想和你一起过生活。我相信良子说的话,所以认定你一定就像良子说的那样,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