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胡不归-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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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把婴宁托付给了一个诚信的君子,用似乎完全不知道婴宁心情的表情期待着他们的圆满和他自己的成功。
婴宁真的可以变成人就好了,渴以生下是人的可爱的小宝宝就好了,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和惟一的野心,一个代替“神”给予众生新生的梦想。
然而就在一次要去探望婴宁的路上,他途径兰若寺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妖魔都可以被感化成人的。这座兰若寺根本就是千年恶蟒肉身所化的,而这千年蟒精则是天道外的天道,它不屑成人,因为它根本看不起人。所以它要这世上的人都成它的腹中之物,而后妖精恶魔就可以是这世上的主人,而后它就是和神一样的存在……
燕赤霞和它论道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打做一团。只是他为了婴宁的事情已经耗费了一半法力,倾已所能也只能一时封印住它。而那时候他已经近二十四岁。
为了找一个可以代替他守护天下并镇住千年蟒精的人,那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女子——年冬天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从此,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就这样热闹非凡起来。
就像遇见了烈火的春冰,明明知道这样的结果是自己的融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渴望烈火的靠近。直至体认到自己的寂寞和自私,箭却已经在弦上……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源于他自己的自私,跟那个笑起来嚣张跋扈,连伤心起来也惊天动地的女孩子是没有关系的。所以不可以就这样死去,不可以就这样离开,不可以在他的前面已经放弃这如花的年华啊,冬天,你在哪里?
在哪里?
燕赤霞发了疯一样在废墟当中扒、挖,他害怕看见她躺在下面,心底却又隐隐盼望她就在下面等着他来救……可惜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在他差点打算倾尽法力把整座兰若寺拆毁的时候,宁采臣醒了一下下,刚说了一句“好像是年,年姑娘把小生,救出来的”,就在燕赤霞狂喜而不知节制的情况下被抓得又痛昏过去。
她没有走,没有离开,没有死!在这种狂烈的欢喜下面,书生的死活自然变成一件极不重要的事情。
但是当欢喜沉淀下来,燕赤霞却又不禁疑惑。如果没有事,冬天在哪里?
——难道,她救了宁采臣以后才离开的吗?不!这不可能。从那个已经变成废墟的书房来看,要从里面救人她的法力已经耗损得七七八八,绝对没有其他更多的力量来打开天门。何况自己对她说过如果她要走,必须等到清明、盂兰和冬至才可以回去,想必她也不会忘记。
那么她在哪里?
——难道,她已经决定不再见他了吗?不,这更不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悲剧的角色,而冬天就是这样的人物。与其悲哀地躲藏起来不见他,更加大的可能是她冲出来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的头骂成香蕉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是,燕赤霞忽而又苦笑一下,是自己贪心了!
可以知道她还活着,还好好地在这里,应该已经很足够了。如果要再见面,岂不是又要重现今天早晨的那段争吵?这样,也就这样了吧——
他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已经差不多,是该去为“璇玑阵”做准备了。这一去,这一去大约就回不来了吧,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法力在这上面,又因为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个上面,所以退路也没有留给自己。命相上所谓过不了二十五的说法,大约就是应在这个清明。
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了,而且自己也是如此心甘情愿,可是要真的说自己不怕却是假的。连死的时候都这么寂寞,连一个可以让他诉说害怕寂寞感的对象也没有。
已经春天了,这个花红柳绿的世界,多看一眼都好。可是如果没有人在身边,即使看着看着,也只是让悲哀越来越明显。
多想让你知道,我又多么害怕、多么寂寞、多么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宁采臣,宁采臣!”蓦地,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冲入了他的耳中。刹那间是欢喜还是惊愕,是不舍还是满足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好好地生机勃勃着!
够了,这样就很足够了。
燕赤霞猛吸一口气,推开窗户掠了出去。
第七章
好不容易在聂小倩做鬼经验的帮助下找到了替鬼增补阴气、给人削减阳气的方法,冬天过来替小倩跟木头书生订约会。
然而,书生却不见了!吃了一惊的不良少女正在疑惑却又在夕阳的余光当中看见西厢有人影掠过。
“宁……不对,是燕赤霞!”惊呼出声的时候,就连冬天自己也吓了一跳。明明在早上已经受到了这样的拒绝和侮辱,为什么当“燕赤霞”这三个字吐出口的时候,自己依然心跳得这么快呢?
不是,应该已经死心了吗?
啐!谁他香蕉个神棍的会死心,要真的那么容易死心的话,自己也不像自己了。想想看当聂小倩说有办法整治狐狸精的时候,是谁开心得像个芭乐似的也就该知道自己是多么厚脸皮的女人了。
“没错的,我这样好的女人他不要,那绝对是他的错误,既然我如此善良,自然是应该担负起纠正他错误的重担!”不良少女变身为督导爱情正确观点的女战士,却又在随后陷入沉思。
“他刚才应该已经听到我的声音了,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啊啊,难道就是因为听见了我的声音所以故意躲开的?”这就太过分了!冬天大为愤愤不平,“就算不想见我也不用这么狼狈地逃吧,何况这里是他的窝,他难道就不回来啦……”
心中突地一跳,“道士为了她不惜走火入魔,要以自身修为对抗她的天劫,还在她家门口摆下了‘璇玑’阵助她脱险。”
聂小倩的话猛然间蹿上心头,顿时就像一桶冰水径直从头给她浇下来。
“不会的吧,不会的吧……”冬天口中念念有词,心中却越来越慌,“为了这么一个狐狸精,你就连命也打算不要了?”怨怒的火烧到心里反而变成一股杀机,“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替你看住你的命好了,你不要的话,我要!”
她一面想着一面就开始向寺外走去,然而脚步却又顿在兰若寺的门口,“总觉得好像有件事情没有做……啊啊,宁采臣!”
连忙踅回来,向着燕赤霞的房间跑,宁采臣果然还在燕赤霞的床上昏迷着。
冬天端起桌上的水杯把里面的水径直赏给了书生的脸,“起床啦,起床!”
宁采臣“嗯”了一声,悠悠转醒过来,才一睁眼又是惊慌失措,“啊啊,燕兄,年姑娘没有事,真的没……”双目逐渐清朗却看见害他痛晕过去的罪魁祸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啊,嗨,年、姑娘。”
“你,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见到燕赤霞了?燕赤霞很担心我?”冬天恨不得从他的脑海里直接把刚才燕赤霞担心自己的那些片断挖出来重播给自己看一遍,“他,他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
他,燕赤霞原来也是在意她的,是这样吧,这个是事实吧?
“他,他……”书生瞠目结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涨得好像要滴出血来,“他,他……”
“行了,不用说了!”因为解释已经变成多余的了,她已经明白了。燕赤霞在乎她,很好,这样就对了。
冬天转身就要出去,终于还是在要离开的时候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掏出一张符纸,三阴火一祭化成灰烬后放入茶水中,“今天你受了很重的伤,赶快把这个喝了。”她的口吻和气势不容宁采臣抗拒,书生只好乖乖把这实在难看的符水一古脑儿喝个精光。却看见她转身叮嘱道,“光喝符水还不够,如果要保命,今夜三更去后院湖心亭找高人相助。”
宁采臣被她吓住,“小生,小生已经命不久矣了吗?”
冬天看着他,“是啊,你已经没救了!”没办法,蠢得没救了啊!
“呜呜,哇——”
书生的号哭声中,冬天翻着白眼走出去,临了还关照一声:“别忘了,今夜三更,后院湖心亭!”至于他有没有听进去那当然就不关她的事了。
燕赤霞,我来啦,你要等着我——
婴宁把视线从儿子的身上挪开,不过半刻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好,好可爱啊,这样的小孩子哪,竟然是她的儿子!她自己的儿子!她,婴宁,一只白狐精的儿子!
“格格。”宝宝小手挥了挥,发出一声甜美的轻笑,雪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哦,喏喏喏喏喏。”婴宁的手指轻轻放下去,让他的小手抓着,她觉得她的世界全部的幸福就在这里,就是这一刻。
奶娘轻轻走进来,“夫人,燕道长来了,老爷问你要不要见他,那么脱了……”
“啊!”婴宁笑着抬起头来,“燕来了吗?好,我这就去。”
这一夜的天气特别清朗,算起来明日就是清明了,却也不见什么凄风苦雨。婴宁喜欢这样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星辰的夜晚,还有那暗暗浮动着的花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说明着她已经是一个人了,一个可以生儿育女的活生生的人了。
一个可以匹配上燕的人了!
还有什么可以比这个更加幸福?
“燕兄,你,你所说的,难道难道……”转过弯就是书房了,猛地王守义颤抖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婴宁轻快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不错,婴宁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人。要从妖转变为人,除了以前的苦,她还必须经过‘四九’天劫这个关口。”
认识燕几乎就有一辈子那么久了,婴宁却从来没有听见过他这样凝重的语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做错过什么事让老天给她这么多这么多的磨难,直到现在还不能成为一个人?她轻轻扶住一旁的廊柱,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
“守义兄。”燕赤霞的声音继续传过来,婴宁简直可以看见他深锁眉头的样子,那眉间的褶有几道她都知道。
“趁着婴宁尚未到来,我不妨坦白相告。”燕赤霞说,“我的法力已经大不如前,本次施法我虽然尽力而为,只怕到最后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这里有几个锦囊,里面是以我本命元符写的平安符录,倘若届时我实在支撑不下去,就请你把这几个锦囊一一挂在婴宁、孩子和你自己的身上……”
王守义呆住,“那,那,那燕兄你呢?”
“我?我怎么会有事呢?”燕赤霞若无其事地哈哈笑起来。
说谎!燕在说谎!婴宁冲出去,一掌推开书房房门,“燕,燕在说谎!”
房间里的王守义和燕赤霞一起吓了一跳,然后就在那一刻,闪电突如其来让整个天地间为之一亮,就在众生尚蒙昧的时刻,天雷又猛地响了一响,清明到了。
清明时节欲断魂……
夜色已经很深了,虽然天上的星光也不少,自己手上还提着一只灯笼,但是昏黄黄的一团光芒在这样的黑夜里,反而比不举着灯笼更加让人感觉恐怖。
宁采臣一步一个颤抖地往荒废许久的兰若寺后院湖心亭处走去。
事情起因于今天白天,当自己一觉从昏睡当中醒过来,书房已经变成了一道废墟。还来不及心疼那些绝版的好书,冬天就出现在他面前,义正严词地告诉他有关他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他晚上三更来后院湖心亭处。
在给他灌下了一大碗的符水以后,那个不负责任的半天师就此消失,他甚至来不及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符。不过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符,因为很快地他就觉得冷了起来。明明已经是春天了,竟然冷得他不得不翻出燕赤霞的棉被来盖,而看不到两页书甚至就此睡过去,秋试一天比一天近了,他却在这个时候看书看得睡过去!
醒来已近三更,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不得不“勇敢”地提起灯笼去湖心亭。
好冷啊!
宁采臣一边走一边颤抖着,同时也因为颤抖的关系或多或少地忘记了恐惧这回事。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过正殿,穿过左侧回廊的月洞门,残破得有些惨不忍睹的后院就在眼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后院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薄薄的雾气散开在浓黑的夜色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让这些雾气变得竟然有些蓝莹莹的起来。书生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埋怨着这似乎渗到骨头里去的阴冷,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
一开始是浅浅的,以至于让他以为仅仅只是某条溪流的叮咚;但是后来轻轻地似乎发出了金属的音质,于是他又以为是春夜的风吹动了檐下铁马的琤琮;然而那声音却又悠扬起来,便似当年兰若寺未曾破落前的夜鸣禅钟。
不,也不是!宁采臣突然停住脚步,这声音绝对不是梵音的无色、无相、庄重、肃穆,而是有些衰怨,刻着缠绵,即使只是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