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国制造的一年-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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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流、大写字母和感叹号表达方式。他对这三者的滥用无度,肯定会叫我妈反胃。我快速浏览了一下此人的亵渎想法,大部分是发泄对希拉克先生及其同胞—显然,希拉克先生的同胞就是全体法国人民—的强烈不满。我找到几家售卖“抵制法国”贴纸的网站,还有一家网站,列出了法国公司、可能是法国的公司、或者至少在法国设有办事处的公司,敦促访客对其加以抵制。
搜索工作让我再度确认了自己早就知道的一些事。我不是那种站在肥皂箱上声嘶力竭叫卖的人,也不是那种在保险杠上贴口号的人。我家丰田车背后只贴过一张标签,是动物园的包月卡,早就过期了。我也不是爱抵制的那种人,至少不会用保险杠、感叹号和无数大写字母号召别人参与。不过,这一切都回避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我到底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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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头一遭做了一个关于抵制的梦。周末时节,我来到一个离奇的山区小镇。有人要结婚,我出门去置办婚礼上穿的衣服。我走进一家满是摩登夏装的亮堂小店。除了我和女售货员,店里没别的人。这姑娘年轻得紧,一头深色的卷发,说话稍有口音,挺有异国情调。她很是热情,招待我试穿了所有东西。显然,我正处于购物状态。我挑了一大堆裙子和轻纱物件,好些在我这把年纪穿估计根本不合适,胳膊和大腿露得也太多了些。可尽管有理智的提醒,我还是克制不住地想买。等姑娘开始清点我买的东西,柜台上的衣服已经堆成山了。
到了这时,我才猛然醒觉,我还没检查衣服的产地标签呢。我随手拿起一件,翻开领口瞅了一眼,看到了我最害怕的字眼:“中国制造”。我又拿起另一件,还是一样。顿时,一梭子恐怖把我的身体打穿成了筛子。现在再说不买已经太迟了,对那姑娘太不公平啦,她用了大半个小时等我呢。再说,我该对她怎么说?我不能买这些裙子,因为它们是中国制造?我不能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说,但我也不能就这样让抵制活动半途而废啊。姑娘朝衣服山靠了过来,一点没察觉我准备拔腿而逃,不再回来—要是我能叫双腿动弹起来,我早就跑了。要不,我就得撒一个弥天大谎,告诉她我把信用卡忘在车里了,我很快就回来—虽然我没敢这么说,也知道这是个何其空洞虚伪的说法啊。
红鞋子(11)
这时候不知有什么东西把我弄醒了,我终于脱了钩。我躺在漆黑的夜里,静听心脏怦怦响,好不容易才又睡了过去。
这个梦暗示着我对抵制中国摇摆不定的矛盾心情,但如果把买到非中国物品看做好运,那我们最近可算是运气相当不错了。我给女儿找到了立陶宛产的袜子。维斯给学校的朋友们送了美国产的情人节卡片。为庆祝情人节,我给凯文买了烤肉架,产自伊利诺伊州的巴拉丁;他则送给我一本《中国企业》(ChinaInc。),美国印刷,书中充斥着高速崛起的中国的各项惊人数据(看到封底上说中国每个月修起一座曼哈顿那么大的城市,我下巴都掉了)。凯文从衣阿华一家“纯素鞋店”买到了一双以色列产的沙地靴。维斯牺牲了在马戏团看到的中国剑,我给他买了美国产的“饥饿河马”。另外,他也非常喜欢自己那双超大的意大利运动鞋。至于苏菲,我们没找到非中国产的洋娃娃,但有天晚上,凯文带回家一辆能在很小地方转弯的德国产小三轮车。虽说我们并未因此自大起来,可也逐渐发现,中国毕竟还没能统治咱们的世界啊。于是,我放松了警惕,结果到了月底,碰上一桩不幸事件。
一天晚上,我上楼给苏菲洗澡,凯文叫住了我。他站在台阶底下,手里拿着一小盒罐头,一脸奸笑,就好像是一只刚吞了耗子的猫,乐呵得过分。我顿时感到事情对我不妙。
“以后买东西可得小心着点儿。”他抬起头对我说。
我眯起眼睛。
“你想说什么?”我问,有点小怒。
他把罐头抛给我。
“橘子,”他说,“你就没想过它们是哪儿产的吗?”
啊,该死!实验开始还没到两个月,我就拐错了弯,从桥上掉了下来,跌进了漆黑的河水里。我居然摔倒在给孩子买的中国水果罐头上!橘子—何其明显。好几年来,我每个星期都会买几盒罐头,谁能想得到连一盒糖水罐头也是中国产的呢?谁能想得到,我连买罐头食品都该保持高度警惕呢?
我埋怨着自己,同时赶紧冲进浴室把湿淋淋的宝宝拎起来。我决心以后要当心,此外,我还暗暗发誓:要找个机会,向那“最薄弱的环节”回击!
崛起和中国(1)
3月初,我碰到了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当然,我是在梦里碰到他的,诚如我碰见米克?贾格尔和穆阿迈尔?卡扎菲。在梦里,我正在父母家,穿着浴袍,往浴缸里倒浴盐,突然有人敲门,说拉姆斯菲尔德来见我。我没料到他会来,我对自己当时的形象也有所觉悟,但我觉得这是跟国防大臣谈话的唯一机会。于是我冲进少女时代的卧室,会面就在这儿举行。拉姆斯菲尔德紧跟着也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名叫詹姆斯?韦伯的神秘联邦官员,还有一群黑着脸的助手。所有人都穿着深色西装,但没人提到我的浴袍。一连串拘谨的自我介绍后,我开始提问题。
突然之间,喧嚣一片,因为我们一下子从我原先的卧室变到了一处空旷、巨大的机场入口。我们坐的地方,正对着停机坪,几码开外就是冒着烟轰鸣的喷气机。我使劲地大叫,可拉姆斯菲尔德和韦伯紧闭着嘴,一语不发。他们什么也没听见。接着,飞机的引擎突然停了下来,四周嗖地一下安静了。结果,我重复问题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响亮:我们买这么多从中国来的东西,这对美国工人来说是好是坏呢?
韦伯说:“这并非事出偶然,这是我们身为美国人所做的抉择。”我把这话写了下来。接着一个深色西装的陌生人扑了过来,把韦伯拐走了,于是只剩下了拉姆斯菲尔德和我。他说,他也该动身了,我陪他上了飞机。拉姆斯菲尔德转过身的时候,我打量着他的侧脸,发现他比电视上显得老得多。我还发现,他看起来仿佛有点像是中东人,还把头发染成了一种不自然的黑色—他变成了安瓦尔?萨达特,几年前被恐怖分子暗杀的埃及总统。
次日清晨醒来,我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韦伯说的话写下来。搅咖啡的时候,我对凯文复述了自己做的梦,还带着恰如其分的庄严感,引用了韦伯说的话。“最薄弱环节”却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
“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他傻笑道,“他根本不是和你一路的啊。”
我早就该知道跟他说就这结果。
之后,我开始调查詹姆斯?韦伯这个人的身份。在梦里,韦伯精妙地概括了美利坚合众国与中国的关系,我也愿意把这功劳归到他头上,但那到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当真说过呢?我以为,既然是我梦到某人说了什么话,那这句话的首创权,归根结底该算我的;可要是我曾在新闻报道里读到过真正的詹姆斯?韦伯对中国发表的评论,只不过在梦里又想了起来,那该怎么算?
崛起和中国(2)
真正的詹姆斯?韦伯先生并不难找,他自己有网站。他是海军部前部长,越战英雄,畅销书作家—虽说我没读过他的书。在我梦里,他苍白瘦弱,西装晃晃悠悠地挂在身上,公文包的重量都把他给压垮了。而真正的詹姆斯?韦伯头发浓密,外表健壮,就好像一巴掌就能把你打趴下。网站上说他从前是拳击手,看起来也真的像。
真正的詹姆斯?韦伯喜欢谈论战争,尤其是越战,但我找了半天,并没看到他对美国人民迷恋中国进口货发表过什么看法。我得出结论,他在我梦里说的话,应该属于我的下意识想法,或者至少这么说,梦里那位詹姆斯?韦伯是我创造出来的—都是一回事儿。
最初,我对梦里韦伯一针见血的概括相当自得。他怎么说来着?并非事出偶然,而是我们身为美国人所做的抉择。真有点像周日脱口秀上听到的那种东西。但我想得越深入,对梦中韦伯看世界的观点就越发感到怀疑。不错,很多美国人—据我所知是大多数美国人—对中国卖的产品买个没完,但这真的是他们做的抉择吗?还是仅仅是因为受不了便宜玩具和电视的诱惑而短视盲从?
再说,韦伯给我的算是什么回答?我问他中国进口的东西对美国工人是好还是坏,他却给我来了个无厘头,把我推离了轨道。乍一听起来他显得很聪明,可我越想越觉得他像个虚弱、营养不良的失败者,光靠塞在他公文箱里的那些官僚文件过活。他不是在为我说话,再也不是。其他人尽可以继续围在中国食槽边抢食,可今年,我做了另一个决定,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持到底。
所以,去你的吧,詹姆斯?韦伯—确切地说,是我梦中的詹姆斯?韦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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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16年,你大概会以为够了解一个家伙了。之后,你知道他能力有限,发现他鬼鬼祟祟,健忘,不擅掩饰。至少,在春天将临的一个美妙星期六,我发现凯文就是这么一号人。
事情伊始,全无预兆。我站在屋外的露台上,戳穿了家得宝的塑料口袋,照看着沙箱里的孩子们。刚才凯文去了趟家得宝,拿回来一袋子叫人提不起兴致的东西:一条美国软管,一大把便宜儿童画笔。我发现这些画笔跟我前几天在车库里看到的旧画笔一模一样—而旧画笔,是中国造。我拾起一支新画笔,看见标明产地的标签给撕了;我又拿起一支,这支上的产地标签掉了;再拿起一支,还是一样。我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的草坪,琢磨为什么会有人要这么费事儿地弄掉一堆便宜货上的标签。
崛起和中国(3)
正在此时,凯文大步迈进了我的视线,肩上扛着一袋20磅重的草坪护根料,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副果决的样子。东西挺重,可他步子还是迈得很大。他很喜欢在开春儿给草坪培土,用铁铲戳开袋子时,就仿佛在用刺刀对付敌人。过一会儿,他就会吩咐孩子们让开路,然后干上一整天的培土活,在草坪上挥斥方遒,像个将军。
我叫住他,把画笔扔了过去。
“你注意它们是哪儿产的了吗?”我大声问他。
我的话,让凯文的膝盖冷不丁地一弯,接着肩上的袋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身体开始发抖,用手撑在膝盖上。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他病了。可紧接着,他抬起头,裂开嘴,露出至少20颗牙齿。
“中国。”他脱口而出,笑得话都说不顺溜了。我从阳台上对他怒目而视。
“我坦白,”过了几分钟,他用手指拍了拍眼睛,说,“但我害怕你会叫我去退货。”
他说,他根本没想要检查画笔是哪儿产的,等回到家得宝的停车场,苏菲在汽车后座上哭闹起来,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于是他看了标签,发现是中国造。他想,拽着哭闹的孩子回店里去退掉价值59美分的画笔,没门儿!于是他站在车旁边,伴着苏菲越来越响亮的哭声,一支挨一支地把画笔上的标签给撕了。
“我原本希望你没发现。”他说。
“切,我当然会发现。”我说。
笑声渐渐止住,他显得有点担心起来。
“你想让我怎么做?难不成你真的要我开车过去退货?”
“我不会要你做任何事,”我说,“但你得对得起你的良心。别再出这种事儿。”
他认罪伏法地点点头,重新把护根料袋子扛上肩,朝着花圃走去。他居然吹起了口哨。
我不能怪凯文撞上了中国,最近几天,我也连续碰到了中国的东西。我发现杂货店的九折柜上放着芭比形状的中国巧克力;J。Crew的邮购清单上卖起了中国婚纱;商店里假日货品柜上所有塑料复活节彩蛋和布娃娃兔子都贴着中国制造的标签。以上概无虚言,因为我挨个儿检查过。
崛起和中国(4)
不过,凯文对中国画笔事件的轻松心态,仍然是个麻烦,因为在这一年剩下的日子里,我只能利用愧疚情绪,让他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过。唠叨显然没用,要是我逼他太甚,他还击就更猛。我不敢叫抵制中国运动半途而废,可凯文会。从实际上来说,他已经这么做了。要是我弄得过火,麻烦可就没完了,而且他还会背着我买更多中国东西。反过来说,要是我对他太宽容,他明明犯了错却没受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