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道事-第4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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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老道说我是个妨人的命,最好不要回家,免得给家里人带来灾祸“七尺留外,年不过旬”。所谓七尺,讲的是南北朝的度量,这判词的意思就是说一旦我差不多长到一米七的身高,就不能在家里面待着了,而后归家,一年不能待十天。这事情对于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我来说实在是一件无比煎熬的事情,我想我那又善良又刻板的爹,也想我娘,还想把我从小带大的姐姐大凤,可这一切,都被青衣老道告诉我的事情给阻隔了。
山鬼老魅聚邪纹,魔头转世又一生,我陈二蛋就是这么一个命,这辈子都要辗转漂泊,难以安生。
不过好在青衣老道虽然不许我回家,但是却不会阻止我给家人写信。
我二蛋也上过学,不过没两天山外面就闹运动了,接着田家坝的小学也停课了,于是我们就成了漫山遍野胡蹿的野孩子,眼看就要成睁眼瞎了,结果上山来后,却因祸得福,碰到了一个能够教我功课的人。这人并非青衣老道,而是神仙府中那个神秘的老鬼,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鬼,但是却知道它是这山上除了胖妞、小白狐儿之外,对我最亲的人。
一开始,老鬼给我发蒙,教我《千字文》、《小儿语》、《三字经》,而后教我《易经》、《道德经》,此乃总纲,随后便是《登真隐诀》、《清微丹诀》和《太上三洞神卷》三部,又叫我用青衣老道给我种下的两滴精血习得气感,然后打熬身体,修习那入门的拳脚功夫。我并非愚笨之人,又时时都有性命之威胁,所以修习得格外勤奋,整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和挑水清洁的工作之外,基本上都是在学习。
没有经历过苦难,就不知道什么是勤奋,那段山上的日子里,我几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但是却一直都不能像老鬼所说的那样,感应到无所不在的“”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熟读了教授的道典经藏,虽不甚解,但是却能够朗朗上口,历历在目。老鬼告诉我,说我之所以感受不到,是因为我的意识被压制了,不过也无妨,你身上有两滴精血,到时候自然也可以徐徐转化而出。
我依旧不能学道,但是却学会了写字,每隔一两个月,我就会写一封家书给我父亲,然后托着胖妞带回龙家岭去。
就凭着这,我跟家里总算是没有断了联系,他们知道我在山里面活得好好。
三年的时光过去,我依旧不晓得青衣老道的名字叫做啥,他不爱说话,特别不爱,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内室里不出来,有一次我不小心走进内室,正好瞧见他在扎着马步,在那石案之前挥墨泼毫,一只跟胖妞手臂那么粗细的笔锋沾上了朱砂、香灰水和石墨的颜料,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在黄纸上鬼画符,空中不是传来风的呜咽声,青衣老道整个人都仿佛一块发亮的玉石,灼灼其华。
那是我又一次认识了青衣老道的本事,不过换来的代价,是我被绑在神仙洞的石柱上面,狠狠地抽了一回屁股,两天走不得路。
青衣老道认识老鬼,老鬼也认识青衣老道,但是他们两个不会同时出现,就好像王不见王,彼此遵守着某个约定,我有一次跟老鬼问起了青衣老道的身份,老鬼没有说话,隐入了石壁中,三天没有出现。这事情吓坏了我,这山峰顶上只有老鬼能够陪着我说话,还教我东西,它要是也不理我了,我就真的要哭了。好在老鬼第四天出现了,若无其事,而我也晓得了规矩,那就是好好学,别的不要多问。
青衣老道很忙,他有的时候整日待在内室,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带上足够的食物,有时候是大米,有时候是糯米、红薯、苞谷或者别的杂粮,都不一定,如果这些都没有,他会带一些黄精之类的素食野物也有,山鸡野兔田57子,我十岁那年他还扛了一头野猪回来,四百多斤,我忙活了一个多月,方才弄成腊肉,吃了整整一个冬天。
当然,这是青衣老道弄不到主粮的时候,他才会出手去打猎物做他这样的道士,不嗜杀,存善念,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让手沾上血腥。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天生就会做饭,有了我,青衣老道便不再动手,神仙府也没有菜刀,他给我一把锋利的小宝剑,自己弄,而他则在旁边洗手。青衣老道的手,修长、白净,一天不知道要洗几次,对于我,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一件物品一般,不过他倒是蛮爱和胖妞和小白狐儿玩的,有一次我听他感慨外面世道太乱,说了一句话:“这世道,有时候人还不如畜生和善……”
这是我记忆最深的一句话,后来的时候我明白了,青衣老道当时是对人性已经彻底失望了。
五姑娘山主峰并不是青衣老道常待的地方,他经常会离开,很久才会回来,我晓得他好像是在寻找一个老朋友,据说那人被害了,又好像准备转世重修,他欠那个朋友一份人情,想着守护那位朋友的安全,以作报答他以前以为我就是那个人,后来不是。
算上我出生的日子,青衣老道整整在这一片区域找了十多年,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友情,能够让这个脾气并不是很好的青衣老道这般坚持,不过越到后来,他的脾气越是暴躁,而让我担忧的事情是老鬼越来越少出现了,最开始带我发蒙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在,后来两天一次、三天一次,再后来,它十天半个月才会露一次面,而且每次露面都很匆忙,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最后一次在五姑娘山神仙府见到老鬼,也是第一次瞧见它跟青衣老道对话。妖杂妖。
那时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突然听到内室门口的铜镜边缘,两人低声说话,我醒过来,竖着耳朵听,听到青衣老道说道:“……姓王的过来了,好像也是在找他,我怕他要是被提前找到,只怕要吃些苦头。”
老鬼说道:“他能不能从幽府回来,这还是两说,说不定给你托的梦,做不得准呢?”
青衣老道咬着牙,狠狠地说:“不管了,姓王的要敢到这边来,我就让他好看,大不了功归于尽,我倒是要看看那狗日的,祸害了他前世,难不成还能祸害今生?”他说完这话,朝着我这边看了一眼,走入了里间去。
过了几天,一天晚上,我听到五姑娘山往东几十里的林子里一直在打雷,整个地界都在发抖,后来青衣老道回来了,一身的血。
他没有久留,带着小白狐儿离开,并且告诉我,让我回家,以后如果有缘,江湖再见。
风云年代 第二十六章 欢迎回家
我原先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是坐了一个人,阴嗖嗖。后来胖妞一屁股坐上来,才感觉好一点,当时也没有多想,谁知道当我往那铜镜子里面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到一个**的小孩子正坐在我的肩膀上面,一两岁的样子,手和脚都肥嘟嘟的,但不白,青幽幽的,上面布满了水草和爬来爬去的小虫子,脑壳烂了半边,一双像刀尖一样锐利的怨毒目光。死死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吞掉了一般。
啊……
我哪里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顿时就吓得大声地叫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里面也热烘烘的。发疯一样的使劲儿往头上拍去。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的一双手都挥舞成了风车,但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的一双手根本就碰不到那烂乎乎的小孩子,我挥得越使劲,它就笑得越厉害,嘴一咧,整张嘴巴居然裂得比我的头还要大,里面黑乎乎,一股阴气儿顺着我的脊梁骨一直爬到尾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身子麻酥酥的,气也喘不过来,我在地上使劲儿翻滚,天旋地转。
突然间,我又瞧了那铜镜子一眼,看见我整个人的脸绷得像死人,青幽幽的,一双眼珠子几乎就要凸出来,舌掉嘴咧,而在我脖子上面,两只湿乎乎的手紧紧掐着……
“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当!”
就在我胸膛里面最后一点儿气息即将泯灭的时候,突然洞中一声暴喝,我浑身一震,感觉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寒气稍减,抬头朝那铜镜看去,却见骑在我身上潮乎乎的小鬼脸上那怨毒邪恶的表情不见了,十分惊惶,缩进了我脖子上的那片血肉模糊的鱼鳞里去。我一嘴的牙v5v9咯咯直响,抬起头来,看到那青衣老道慢条斯理地走到我跟前来,眼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道爷,救我!”
直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晓得他先前对我父母说的话不假,被那样的恶鬼缠上了,我别说活到十八岁,这八岁的当口都不晓得过得了不。
我泪水涟涟,青衣老道却一点儿也不理会,用那双黑布鞋踢我:“起来吧,有我在,它不会出来的。”
为了怕惹他生气,我也不敢违反他任何的命令,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边揩着眼泪水,一边说道:“道爷,这是什么东西啊,我到底该怎么办?”青衣老道看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拉着我来到了火边,两人坐下,他笑着说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怂货,以前出生时,可是一声哭腔都没开,怎么养了八年,就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了?”妖助见。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使劲把眼泪水揩干净,吸着鼻子,好奇地问道:“道爷,我出生的时候你见过我啊?”
青衣老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料理起了那只受伤的小狐狸来先是用开水兑换些净水,仔细清理伤口,然后又拿出两张黄纸来,无火自燃,接着将灰小心洒在伤口上,又有一块干净的白布包好,最后撬开它的嘴巴,喂了一颗香气四溢的红色药丸进去。我看着那药丸,好香,忍不住咽口水,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我是中午的时候吃了两口红薯,接着疲累一天,滴水未沾,小孩子最熬不住饿了,但凡看到一点儿能吃的,一双眼珠子就能够放光。
咕咕、咕咕,这肚子叫开了,像布谷鸟在唱歌。青衣老道士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说饿么?我很诚实地点头,他明白了,招呼我去把我爹送来的那两只死兔子剥皮,清理好。我得了差事,就从竹背篓里面把这两只死兔子拎出来,走到大水缸旁边,那儿有一个小水沟,可以洗东西,旁边有把锋利的小宝剑,垫着石头往水缸里看,里面晃荡着半边葫芦瓢。
我爹心善,不敢杀鸡,我因为馋,在家里面也帮着弄过活物,所以晓得怎么做,规规矩矩地忙活开来。
扒皮切肉,这是个技术活,我并不擅长,但是好在那把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材质的小宝剑却是锋利得很,没多久我就弄好了,两只肥兔子弄了整整一大陶罐,青衣老道接过来,弄了一个铁锅子来,趁着火势,裹点油,生姜、蒜头、小辣椒,扔进去爆香,然后把一大盆兔肉放进去面去爆炒,待去了血色,就放了点酒去焖,不一会儿又加水,咕嘟咕嘟,那香气布满了整个山洞,我看着那翻滚的油汤,口水咽了一回又一回。
这兔肉焖熟煮烂,再撒上一把小野葱,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到了天堂,不过等到青衣老道把一副碗筷放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里的疑惑:“道爷,你不是出家人么,能吃肉?”
青衣道人也馋了许久,弄了一点儿小酒,抿一口,忙不迭地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肉热乎,他却吃得欢畅,听到我这般问,突然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眼泪都流了下来。笑完过后,他跟我解释:“小家伙,我是上清派符宗的,行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本事,不忌荤腥。”我点头,说:“对呀,肉这么好吃,要是不能吃,那得多伤心啊……”
在这一锅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兔肉面前,又喝了点儿小酒,青衣老道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我瞧见他嘴角上翘,也不再拘束,甩开了膀子吃,旁边的小猴子胖妞吸着鼻子直跳脚,我小心地看了青衣老道一眼,挟了块没肉的胸脯骨架给它,胖妞伸手接过来,一边吹,一边吃得眼泪流,我见青衣老道不管,又扒拉了好几坨大肉给胖妞。
身子瘦得尽是排骨的胖妞哪里见过这阵势,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吃得可欢畅了。
那一顿饭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吃完饭,我主动去刷碗,收拾锅台,完了之后,我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来到青衣老道面前,恭恭敬敬地问有何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坐,我跟你讲一讲你的事情。”
得到了青衣老道的善意,我欢天喜地地盘腿坐下,兴奋地看着他,而他没有说话,而是用净水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