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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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灵,妳停一停……」周子熙只来得及拉住她衣袖,险险被她的力道带着跑出门去。
「为什么?哎啊,你怎么跟我跑这么远?看吧,都站不稳啦!别逞强,快回躺椅上坐好。」还好她及时扶住他。
周子熙拉住她衣袖不放,道:
「妳别去找白总管。她不会跟妳说的,格非不想让妳知道的事,妳就不可能从白总管口中问出一丁点。」
「李格非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花灵皱眉,盯着他的眼问道:「这也是他必须把我送走的原因之是吗?那些麻烦跟我有关,而他不想让我知道,打算一个人面对、单独解决是吗?」
「我想是的。」周子熙微微点头。
「子熙,你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吗?」
花灵的语气淡得像在问天气,但眼神里的光芒,却闪耀着不把所有事挖出来定不罢休的强势。
周子熙原就无意隐藏,轻声道:
「我会告诉妳。」
「太好了!那就快说——喝!」突然船身一阵歪七扭八的剧震,花灵惊呼,一手稳住周子熙,一手牢牢抓住旁边的柱子。
「喂,发生什么——」
她正要扬声问人,但外头已经冲进来四个人,由白秀领头,就见她一手扶着花灵,让另两个男仆扶住周子熙,快速说明道:
「花主、周公子,我们必须立即换船。小船已在舱下备好,请跟小的走。」
「为什么要换船?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攻击吗?啊!」花灵迭声问。
但忙碌中的众人都没空回答她,只拼命将她与周子熙攫住,往下船舱的方向推去。活似在逃命,可能,也真的是在逃命,花灵叹息的想。
正当她边逃边哀怨时,蓦地一记巨响袭至,船身发出恐怖的爆裂声,船上的所有人都被那爆炸威力打得东倒西歪,剎那间失去意识,无法反应。
待花灵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挂躺在木梯子下方,本来应该是站在上面那层才对,但爆炸的力道将她给打了下来。她身体不太舒服,也许有多处擦伤吧,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左看右看,着急的寻找周子熙的踪影。没有!她看不到子熙,他呢?!
「子熙?」她叫。但没人回应。
她看到小俊倒在不远处,身子在动,应该没有大碍;只有她与小俊掉了下来,那么其他人应该还在上头!她用力爬起身,艰难的往梯子上蠕动而去。她爬得好辛苦,明明只是三公尺的高度,为什么她爬得那么困难?双手只是流了点血,又没断;是,她胸口有点痛,但应该也只是小小的骨头裂伤,又没怎样,爬快点吧!她得快点看看子熙!子熙那么瘦弱、又中了毒,那毒害他一天照三餐呕血,真是太惨了,眼下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子熙?」她大叫。在木梯子上,一格一格的爬着。
当她终于爬到上头时,先看到原本她与子熙站立着的地方,被大石子砸破了一个大洞,而那些护着他们的人里,有一个人被压在大石子下,那是……
「白秀!」花灵大惊,飞快跑过去,力气不支的她整个人扑跌在地上。顾不了痛,拼命爬到白秀身边,却只看到一张已然失去生命气息的脸!
不!不可以这样!怎么会这样!花灵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骨碌爬起来,企图将那颗有半人高的巨石给抬起来,不让这该死的东西压着白秀!白秀会痛!
「白秀!妳醒来!快点醒来!在石头下睡觉像什么样子!妳快——」
「花主!」
有人从她身后抓住她,不理会她的叫嚣挣扎,硬把她拉开,她气炸得大吼:
「放开我!我要救白秀!你们没看到她被压住了吗?为什么不让我搬石头?白秀很痛妳知道吗?放开我!」疯狂挣扎。
这时白总管凝重的声音冰冷的穿透她的狂乱——
「周公子受了重伤,他想见妳。」
「子熙……」花灵一震,嘴里牵念着子熙,沉痛的双眼却移不开大石子下的白秀。
白秀……好喜欢小俊的,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却总是用柔柔的眼光凝视着小俊。她总是想,哪天白秀来向她低头提亲,说要娶小俊的话,可要好好的捉弄她一番。
白秀与小俊……白秀好喜欢小俊,可是两人却还没来得及开始……
「这里有我,我会把白秀救出来。花主,周公子的情况很差,请快过去吧!」
「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花灵没等白总管说完,拉着身边的护卫,要她带路,狂奔向子熙!
浩浩荡荡出行的李家大船已经沉没。
船沉没之前,有两艘小船静静的从舱底划了出去,躲在茂密的荷叶间,没有动静。任由那十艘大船、数百人在沉船周遭寻找打捞,企图抓到活口,甚至是抓到重要人物,但都一无所获。
那些船不死心,打捞到入夜,依旧有几艘不肯离去。所以静待在五百公尺以外、荷叶深处的两艘小船,为了安全,亦不敢有所动作。
所有人都可以等,但血一直止不住的子熙却不能等。原本被压在大石子下的人应该是周子熙,白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惨死。但周子熙却仍是被随之落下的梁柱给打中了左半边身体,其中一根木桩更是刺进他腰侧,造成血流不止的情况。
花灵将周子熙的上半身揽在怀中,不知是要给他安慰,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总之,子熙全身抖得厉害,她也是。
盛莲的冬天还没到,但她与他,都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冷过。
「白总管,我们还要等多久?」花灵知道情势很险恶,眼下的他们根本动弹不得,但是看着怀中的子熙伤重成这样,她焦虑到只能不断的抱怨。除此之外,她又能怎样呢?她甚至不敢看向另一艘船上,那个失神抱着白秀冰冷身躯而神情呆滞的青俊。
「花主,我们已经在悄悄移动了。」白总管表情仍然平板,但眼中却满是忧心。
「那能不能更快点?再快一点!别管会不会被发现了,我……」
「花灵……」周子熙艰难的抬手,一指点住她的唇。「再快也没有用。别管那些了。」
「当然有用!你闭上眼休息。不要说话——」
「我不想老是后悔……都这样了,就让我说话吧。反正以后我有永远的时间可以闭上眼且不必说话了。那时,我会有大把的时间后悔、或做些别的……」周子熙轻轻说着,想笑,但却没力气扯动唇角肌肉。
花灵静静的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觉得眼睛好涩、嘴巴好干,整个人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窝囊样子,但她没有办法;就如她想哭时,却永远哭不出来相同,都是无计可施又糟透了的感觉。
「花灵……我知道妳很在意格非,我很高兴妳对他这样在意。格非他……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我有没有跟妳说过,十一年前我遇见他时,他才十九岁,还没有成年,就好坚强、好勇敢。我收留他,他把我当恩人,却不知道……我才是该感激的那一个……如果没有格非,也许我是活不到今天。因为我总是想着生无可恋,想着被背叛的痛苦……不似格非,总是想为墨莲人做些什么,他好恨墨莲人被歧视,好想帮他们找到一条出路。他很有正义感,对吧?」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所有的好,我都知道!」她唇抖着,发出的每个声音都在飘。
「……我是金莲。在我还没服下『易莲』前的人生,我备受世人宠爱礼遇,人人来讨好我、赞美我、说我是天下绝色,说我有着天下间最悦耳的声音……我每天接触到的,都是豪门巨富、名门公子。进入皇家学院后,皇族的王女世女们,莫不跟在我身后争相讨我欢心……我是男人,但所有女人都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盛莲国法令对男人是否有不公平的地方;也不曾想过,墨莲男人活得有多悲惨。后来我变成墨莲,被世人唾弃,我也只顾着伤心,什么也不在乎了……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花灵摇摇头:
「子熙,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问题。每个人自有劫难,不能互相类比。因为条件不同,情况不同。你不自私,相反的,你很伟大,你对你的未婚妻与弟弟或许有怨,但你并没有报复伤害他们。在你最落魄无依时,却还能善良的收留李格非,不让他饿死,给他无尽的温情,甚至还把仅剩不多的财产交给他去经商!」她吸吸鼻子,深呼吸后才道:「要我才做不来呢,他要是卷款私逃了,或经商失败了可怎么办?要知道,只喝西北风可是不会饱的。」
周子熙只能轻笑,喘息着想要纾缓身体上下无所不在的疼痛,好让自己可以多说一点话,他沉默得太久,有好多话想说……
「花……花灵,妳有梦吗?」好一会后,终于能出声,细喘问着。
「梦?」她想了一下。「我没想过。因为我长大后,过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我不需要用梦想来堆筑自己面对人生的动力……我应该没有梦吧。」
「我有……」他觉得好冷,身体抖瑟了下,被花灵搂得更紧,他对她感激一望,才将目光看向夜空。「这是我二十岁那年的梦想,我已经十七年没再想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我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幸福,我希望我能让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都感到幸福……他们、她们,都爱听我唱歌,说我的歌声会带给人幸福……所以我跟她说……我会给妳幸福我会爱妳;所以我跟夜萧说……你想知道真爱是什么,想知道如果我不是金莲的话,莲朣还会爱我吗?那我就服下『易莲』,我让你看到真爱……莲朣她……莲朣她说……以前常说,就算我是墨莲,她也爱定了我……好笨的我,竟然当真呵。如今这样了,我还是希望他们幸福……我恨过他们,却……不曾诅咒过要他们不幸福……」
周子熙的声音渐轻,在试图发出更多声音时,猛烈的咳起来。
「子熙!」花灵哑声低叫,轻轻拍抚他的背。
「花灵……请妳……好好待格非,他这一生太苦了。他很喜欢妳……太喜欢了,所以害怕,所以退缩,所以……介意起自己墨莲的身分——咳咳咳……」
「你别急着说话啊,先歇歇!」
周子熙的眼神已然涣散:「格非……要幸福哦……花灵是不一样的……她很好,跟柳绫之不同。你要把握住啊……」
那些在远处大肆搜索的人们已经撤离,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所有的气息都是压抑着的,哭泣也无声、悲叹也无声……
周子熙的双手吃力的往天空举去。露出飘渺的笑,像见到了什么日思夜念的人儿,欢愉地道;
「夜萧……要幸福哦……齐安……有格非在,我不担心……莲朣……要幸福哦……我现在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为你们唱一首好听的歌,让你们得到……幸福……我二十岁那年的梦……我的梦……可惜……我来不及对你们说原谅……对不……起……」
手缓缓放下,呼出的气息细微绵长,终至无声。
迷濛的月色,幽静的子夜,一缕美丽的生命,在藕花深处长眠。
第九章 惊
给他们穿上最美丽的衣服,为他们妆点出最美丽的容颜。
一千朵鲜丽的红莲、与一千朵清雅的绿莲,铺在两堆高筑的柴薪上,按着红男绿女的区别,周子熙与白秀分别躺在他们最后的莲花眠床上。
盛莲的火葬仪式美丽、简单、隆重。在白总管念完对往生者的祈福经文后,众人垂首恭立,双手交迭于心口,静静送走他们。
在点火之前,会剪下往生者的一撮头发,放于金色锦囊里,表示对死者永远的思念。这便是他们在世上留下的唯一物品了,他们的骨灰在烧完俊,会撒向湖里,象征回归原生大地之母的怀抱。
「花主。」白总管恭立在花灵身边,将两只金色锦囊交给她。
已经有人忍不住啜泣起来。但花灵沉静的双眼却无半点湿濡,空空洞洞的,没有泪、没有情绪,什么也没有。
她机械式的接过锦囊,呆呆的看白总管回身,拿起两只火把,一左一右,精准丢向那两堆花床,将花床上那已经永远离开他们的人儿送入火海……
再见,子熙;再见,白秀……
「不……」一声微弱的轻泣在她身后响起。
是青俊,从醒来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青俊。花灵缓缓转身,看着倒在地上掩面哭泣的青俊。她没说话,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跪坐下来,将他一把搂进怀里,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