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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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心兰皱眉说道:“竟是这许久么?可怎么还是觉着乏得很,丝毫不见松快些。”
娇雁赶忙说:“那……那,主子您起得了身吗?要不要奴婢同柳絮儿悄悄地去前头懋勤殿看看苏公公在不在,请他跟皇上说一声……”
年心兰急道:“不,不可,千万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娇雁不解地看住年心兰,她本是年心兰本家跟来侍婢,从小跟自家小姐一起长大,这十年来看着皇帝那样宠爱小姐,心中不解为何至今主子依然一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样子,一丝丝也不敢行差踏错。
虽然皇帝,雍亲王在做和硕亲王的时候,就看去不可接近,威势逼人,但是,但是,小姐是不一样的呀,为何小姐还要这样胆怯?莫不是,莫不是……为了二少爷?
娇雁想了想,略带点疑虑,不敢确信地问:“主子,可是……可是……为着少爷的……的……祸事?但是,皇上,丝毫没有为少爷要责怪主子的意思啊。”
年心兰看着娇雁,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怅然地说道:“你帮我梳洗一下,穿了吉服,咱们就去太和殿。”
娇雁应了一声是,就匆匆忙忙地去拾掇了。
年心兰定定地看着正前方的和合窗(即支摘窗),棂条是万字团寿纹的步步锦样式,上方支起,下部未摘,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透射进来,一束束的暖黄暖黄的颜色抹在棱条上,翻滚着细尘,和往年一样,那么美,那么温柔……
钱姐姐,失踪了也有十一二年了吧?
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莫非,真的是躲匿在十三王爷的府邸内?那年,自己,怀上第一个女儿的时候,十三爷,和十三福晋,请了四爷去祥贝子府提前过生日。
席间的气氛真是十分诡异。
十三爷和十三福晋笑得很勉强,总觉得瞒着什么事情。
还有四爷,四爷怎么突然就奔出了多福轩的殿外,和苏公公两人……
而后,十三福晋就打眼色给自己,示意自己装作身体不适,将猝然走出殿外的四爷给引回来。
所以,她,年心兰,也猜到几分。会让爷他如此失色失仪失态的,可能也就那么一个人。就是那个当年做了她年心兰入雍王府之时全福人的兰欣姑姑,而后又莫名其妙被赐给了爷,莫名其妙地送去狮子园的钱格格。
可她忽然失踪了。
听福晋说,她本不是大清的人士,而后就跟着她阿玛私自潜逃回家乡去了。这是死罪来着,但是也实在是鞭长莫及。
自此,这个雍王府的钱格格就销声匿迹了,大家都讳莫如深,从不提起。
但是,自打她消失了以后,四爷,对自己,却是越来越好了。本来,她年心兰还无比忧心,在多福轩这一阻,也许会令四爷着恼。也许,那钱格格就是在十三爷府上见四爷最后一面,就跟着阿玛回乡了。四爷初时虽恼,但是后来也是接受这个事实了,便也就罢了吧?
可……可……时日渐渐过去,怎么,怎么就觉着,越来越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呢?越来越不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了……
四爷,他,一登基做了皇帝后,确实,就封了她做贵妃。同为侧福晋的李氏却只是齐妃。虽然,虽然,她年心兰确实是皇上许以雍王府第一侧妃的名号指婚的,但是……确实,封了贵妃,确实是恩宠了……
但,心中,总是疑虑着,这莫不是,莫不是为了定住二哥的心?
早在六七年前,爷对二哥就十分不满的,甚至去信公开斥责,这事她是知道的,还为此战战兢兢,日夜担忧,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乃至老父亲临王府,哭倒在王爷面前,她也清楚明了,至此更加悲愁交加,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更加小心做人,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
总算,后来一切倒还顺利。在父亲、大哥以及她连番去信规劝,而二哥又听了王爷的令将数个哥儿均送来京师,这以后倒是规规矩矩,克勤克俭,尽忠职守地做起事来,卓有表现之下,令她心中稍安。而福惠……也安然成长了,王爷看着,也都很疼爱这个哥儿的样子……
到了大行皇帝西去,王爷得登大宝,当时局势混乱,众人皆惊之际,二哥坐镇西安,且继十四爷出任抚远大将军,对于准噶尔部及漠西蒙古的安宁,重要性不言而喻。故此封她为贵妃,又是不是出于这层考虑呢?
再一个,虽说她在生福沛之时因难产而大伤元气,原本就体素羸弱的她益发有些病相,可调养多时,总也有些起色。但,四爷他,皇帝他,却从不来这翊坤宫,那绿头牌,也是一次都没有翻过了。
只是他看着她咳嗽、心悸之时,却是分外温柔的样子。但她总隐隐觉得,他真的是在看她吗?
听说,钱格格,身子也不大好。
原本,是打心眼里喜 欢'炫。书。网'这位钱格格的,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却是满满地恨起来了。
太和殿。
满殿的妃嫔,命妇。且有皇帝、传教士、王子、格格等在旁观礼。
众人给一身吉服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行礼恭贺。
按制,还当给年心兰行礼。
虽然,气力不济,可,这总是规矩。年心兰心里思忖着,否则,也不会在大行皇帝去的时候,明明身子笨重,却依然磕头行礼,一件不少……皇上,是个重规矩的人。
这样想着,刚坐下的她又勉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准备受礼。
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年贵妃的祝贺恭礼,便就罢了。”
众皆愕然。
若不是皇帝坐在上头,只怕那些长舌碎嘴的就要当场絮絮论道起来:这是如何一回事?莫不是?莫不是她的兄长的祸事?莫不是,皇帝对她?又莫不是……?
年心兰一时脸色惨白,原本苍苍的脸容更加失色难堪起来,接下来,周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神魂不知间均无感觉了,只是由着娇雁搀扶着,木头般地任人摆布……
从太和殿归来,年心兰只觉全身力气都将要用尽一般,再支持不住。脑中只反复萦绕着皇帝淡淡地说:“年贵妃的祝贺恭礼,便就罢了。”
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如同初入府的那天。
掀开盖头,开脸梳妆后,她万分羞怯娇柔地抬眼,看那位昂然走入喜房,身穿吉服的皇四子,雍亲王爷。
总是听父亲、大哥、二哥提及,却是从未见过。
他,三十而立之年,正当风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容颜俊秀,气质绝佳。
旁边的萨满太太在不停地诵念吉词,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偷眼瞧眼前的新郎,未来的夫婿。
虽是偏房,可他是皇子。汉旗的,虽抬了旗,可要做皇子的嫡妻,那依然是不可能的,连这雍王爷的第一侧妃的名号,亦都是皇上开了恩赐予父亲的荣宠了。听说他文武双全,能力卓绝,又是镶白旗的门主。今日看来,样子不俗,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只是,他为何一眼都没看她?
他入来屋内,经过那个全靠人身边之时,身形略略一顿。
那位全靠人,钱兰欣格格,如此荒谬的全靠人……至今,二哥依然将自己所生子女多有殇逝之罪名怪于她的上头。她无子无女,年纪这样轻,如何当得起全福人之职?
那钱格格神思不定,如丢了魂魄的一副样儿跟了进来,端着子孙饽饽走近床边,她的一个手颤抖着,执住筷子夹了一个子孙饽饽给自己吃,当自己咬了半口后,她便将那剩下半个子孙饽饽夹给王爷……当时,她看去几乎要厥过去,只是脸色青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堪的笑容,双唇颤抖问:“生不生?”
当王爷吃下那半个饽饽,朗声应道:“生!”
而后,她似乎晃了晃身子,笑了笑,端着盘子,慢慢地转了身,拖着步子离开喜房。
萨满太太和几个杂事太监都作礼告退,快步退出了喜房,匆匆地越过那钱格格的身边,唯独她依然在勉力拖动步子,只摇摇晃晃的,几乎要倒了去。
王爷立时就站了起来。
和后来在祥贝子府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他定定站了半晌,却没有立刻跟上,唯凝目看着她慢慢走远的方向,过了足足一刻钟,霍然大步踏出门去。
嗯,坐帐开始,新郎不能呆在喜房内,王爷应该出去。但是,王爷这样的出去,怎么让我觉得他不是因为不能呆在喜房而出去,而是,而是去追那位全靠人,钱兰欣格格呢?
年心兰跌跌撞撞地一边走着,一边回忆着,全赖娇雁在旁全力扶住,否则只怕就跌倒在地上了。
第110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
只没几日,就到了十一月里,年心兰,年贵妃病危。
养心殿,东暖阁,胤禛,雍正皇帝得焦进报了太医院的医案后,半晌不语。
自她因其兄长年羹尧之事急忧成病后,他确也极少过问她的病况,可说,自登基后就对她甚是冷淡。这种态度,想必令她更加多番测度,不知所措,而后忧思入心,再难纾解吧?
“皇上,您看年贵妃……”焦进轻轻地提醒陷入沉思的皇帝。
雍正皇帝琢磨了半日,终于怅然叹气,缓缓说道:“便在今日,将年贵妃移往圆明园去吧,那边景物宜人,不若宫中嘈杂窒息,适于将养身子。”
那圆明园,是他在己丑年封王之时,康熙皇帝赐给他的。离畅春园不过一里许。当时,只是恭然受之,却不曾多作关注。
直到,登基后,将雍王府改建为行宫,把东书院那里的太和斋、如意室全部改建扩造,添了密室,将那仁增旺姆的身子,移到了如意室底下密层……更开挖地道,通抵养心殿及圆明园之间……
至此,便再不去热河的狮子园了,她的身子,不能离人,况且,他也不放心,丢下她去远地。
这才,仿狮子园的结构扩建圆明园,同时添加宫殿衙署。用以避暑纳凉,休憩游览,也可朝会大臣、接见外国使节、处理日常政务。但这一改建,却也到了今岁八月里,方才规模大备,正式驻跸圆明园此间,成为园居理政之所。
心底里,虽除了她,不想让她人踏足园子,一如狮子园……自然,这原是不太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在癸卯年初设此想时,脑中浮现她当日虽怅然却依然娇嗲的嗔语:“苏堤春晓曲苑荷,平湖秋月断桥雪;柳浪闻莺花港鱼,雷峰夕照双峰云。一年四季都不知多漂亮,王爷,你以后真不来杭州?”
而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能比得过皇家园林?”
再后来,她强作道理说道:“嗯,自然比不过,不过在我心里,远比皇家园林强多了。虽然同样都是人力造作,背山无脉,临水无源,但杭州西湖终究只得小小一片,且多年以来已与周围城郭村庄浑成一片,而不像皇家园林,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百般精巧,终不相宜。”
她虽这样强口辩说,却依然那样喜 欢'炫。书。网'狮子园。
甲辰年开建之时,圆明园有部分园林如狮子园般建造……更想要,将杭州府的西湖十景,俱都搬过来,西湖有湖山春社、宝石凤亭、玉带晴虹、吴山大观、梅林归鹤、湖心平眺、蕉石鸣琴、玉泉鱼跃、凤岭松涛、天竺香市、韬光观海、云栖梵径、西溪探梅……等诸景,可,她所言的那几景,似俱不在内,苏堤春晓曲苑荷,平湖秋月断桥雪;柳浪闻莺花港鱼,雷峰夕照双峰云……倒是南宋之时的十景了……
“四爷,心兰她,有先天心痹之症,只怕……只怕是……红颜薄命之相,你对她……好一些儿吧……”
似乎耳边又响起她曾说过的话。
“嗻!奴才会立刻去传办此事,定让年贵妃速速迁往圆明园内。”打千作礼应声的焦进惊醒了沉思中的雍正皇帝。
皇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头看阅手中折子,一边淡淡说道:“待朕处置完手头的几件事,明日便去圆明园,届时再去看看她罢。只……三周年了,却是要去一次景陵,也没几日了……你,多叮嘱那些奴才,多看顾一把,着紧一点儿吧。”
焦进应诺着下去了。
皇阿玛,是三周年;而她,却是十一周年了……这也是巧,她竟会死在同一日,和皇阿玛薨殁的日子一样,真巧……是不是,为了方便他去拜谒祭陵的时候,相聚一见?
圆明园。
入勤政殿,到飞云轩、静鉴阁。
雍正踏入门内,经过酸枝老木的福禄寿雕花隔断后,惊见躺在紫檀月洞垂花门架子床上的年心兰,气息微弱,几近半死……一旁的娇雁看去惊慌失神,已然六神无主。
她活不久了。
马上就会死去。
雍正踏上几步,踩住床边踏凳,悚然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女子。
她何时竟变作这样了?
他,实在是太亏欠她了。
当年,第一侧妃的名号就不想给她,故而一再拖延,三番五次请求皇考收回恩旨,再三再四地恳请令册她人……
那隆重而正式的婚礼,却也不是给她的。而是心中执念,给另外一个打算封作第一侧妃的女子的。当时惟忖着,若是那个女子,便当得如此如此大礼……
而后,便又去要求皇阿玛再赐名分给另外一个,至于她,却是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