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莲-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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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全身都僵了,紧移慢移的待要把自己移下来,移了大半了,就还剩了一只眼在墙头,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好长好长一条腿……
人的腿?……
不似……好似尾巴……白白长长一条尾巴,一直漫到门边……
一声尖啸从他嘴里逼出来,那啸都不象是从人嘴里出来的了,魂从里面跑了。这声够毛骨悚然的,一个村子的人都惊了起来,狗们都跟着啸,啸得人汗毛都炸了。
村里十几个壮实的男人拿了各自的防护开门往你们家这头拢来,看见那个跌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了,牙关紧咬,白沫儿汩汩自嘴角流下。
人一见这架势就知道这房里面有事,几个站了上去,正好看到那条白尾,常氏想收,但收不起来了,大限将至,又是占着个死身,体弱了啊……
那十几个人撞开你们家门,冲进去了,个个手上都攥了砍刀。
常氏连抵抗都不能够,只是想护你,死拖活拽的拖了你要走,来不及了,第一个人过来就是一刀,正正斩在她被钉子伤到的地方,痛得气也不能喘,她就这么抱了你,用全身把你护住,头头尾尾,圈着你,一点一点的挪,想挪生天,怎防得十数把乱刀齐下……
她泪大颗大颗下来了,舍不得你,她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你——连照顾自己都不会的你独留世上?就跟前世的那个一般,连缝个衫子都是拙手笨脚的……
她走了,你能好好的么?
能么?
她全身是血的哭,就是不甘心,她要带着你一道……
那群人砍红了眼,手都不留情的,她拼下最后一点法力,弄迷他们的眼,一阵风过,人们只看见你剩在地上。
常氏不见了。
你眼睁得慢,先是亮了一条缝,模糊中见着许多头头脑脑圈在你周围——天可怜见!你多无辜甚至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怎么看的你?就当你是个被妖迷了心的酸书生,恨你是恨不起来了,怕你也怕不起来——这样一个瘦弱得不知有没力气抱起女人来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最后倒可怜你了。
你习惯了常氏在你眼前,睁了眼找不见她,光见这一圈圈的人,就慌了,讷讷的问,我娘子呢……
还娘子呢!人丢了个眼神给你。里头年最长的一个老头站出来探你,说,先生可知适才在府上出了条大白蛇?缠着绕着先生不肯放哩!不过不妨,俺们把它砍出去了……
你一听,心里马上不好起来,挣扎了一阵,站好,往人圈里撞出去,口中喃喃“我娘子呢……你们谁见着我娘子了……我娘子呢……”
看看你的样子,一半疯一半癫了,人家也不拦,就让你过去,你就这么半疯半癫的走,到处走。其实你还没钝到那种地步,多少都嗅出些味道了——关于常氏的面目的。只是从没人对你这么好过,你感念她的好,想塌塌实实的跟她过一辈子,心里还偷偷想到了将来得个孩子厮守到老那天,谁曾想呢……
你就这么晃荡,四处晃,也不知去哪儿找她,兴许……兴许她是出去弄生计了呢……。你在村口等,等了大半日,从日头起,等到日中天,也不晓得饿,直等到日头快落了,你痴痴的想,许该到山那头去接她呢,那头石子多,磕着碰着可不好……
想着你就动作了,往山那边走过去,走着走着天黑将下来,山林里并不是什么好去的阵仗啊!果然,你转了一下,它出来了,奇怪,到了这会儿反倒没见你怕了,你就是站在那,看着它一步一步的靠上来,待它粘你身子上了,你突然就出来一句,我娘子呢……你见着我娘子了么……。声音飘飘的。它的手上枝枝叶叶的缠着你,你也不挣扎,反反复复只那两句——我娘子呢……你见着我娘子了么……
它细细看了看你,慢条斯理的说,你娘子在那边……等等她就过来找你了,你记得,这儿我给你划了个界,你别出啊……听见了么?……
你也没应,就站在那里,它呢,一闪身就不见了。
然后,你听见一声唤。相公……
回头,常氏笑吟吟的在林子那头朝你招手,你赶忙就回了她一个。娘子。她愣怔了一下,泪就缓缓下来了——你不知道,她等你这声,等了三百多年啊……
相公,还没吃吧,过来,咱们回吧,回去奴家做给你吃。
好。
你望她那头过去,快到了,快到了,就差了那么一点……
你不管不顾的朝那个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的“她”走去,一步跨出圈外,把手过去牵。那个一使力,把你拉她身上,说,相公,我们一起走吧,不然你不晓得看顾自个儿,奴家挂心啊……
她闭起眼,把一节一节的身子亮出来,一缠——
你不太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信她,因世上没第二人能对你能好成那样了。然后,你觉得整个身体一下子就被收紧了,喘不上气,你望下看——看到了那一节一节拼装起来的东西,脑子中一片空白,你唤她:娘子……
她回你:相公……不痛的……再过一歇歇就好了……
你面色先是发青,慢慢又发白,还剩那么一口气绕在口边了,模模糊糊的听见一阵很闷的爆响,身子一气就松了下来,接着你就看见一大泡的血,你瞪大了眼,看着那一节一节的东西被爆得面目全非,一条尾开到了你脚边,跳跳的,你身上粘满了这些跳跳的血肉。
你不知道你喊了没有,反正出来的都不是人声了。
你喊:啊——
啊——
啊——
啊——
她真愿你这一跤跌下去就再不要醒回来——还回来干什么呢?活得这么苦。她跟着你一起苦,苦出水来了,多次想干脆灭了你两边干净!她想叫天,可天有眼么?!它还想拿了你去做把交易哩!你一个凡人换得三界太平,多“伟大”!你也该知足了,做着这“救世主”的角色。她看它远远的站在旁边,冷眼你一身血肉模糊,轻轻一挥,你就不见了,不知给倒腾到哪个地方去了。
你睁了眼,发觉自己在个柴房里,四周堆满了枝节横生的木。刚刚好象出了什么事……?你使劲的想,什么也想不出,只是觉得心伤狠了,开一道大口,却不知道几时开上的。正惆怅着,外边有言语声穿进来“唉……里边这个……主子还不知要拿了怎办呢……”“怎办?吃着咱主子的养,还暗里蓄了媳妇子!你说!还奔到百十里远的外方去!你想啊——依咱家主子的势,抓寻个人不是抬抬手的事儿?!能走得脱么?这不;又给弄回来了,关柴房里这时还好着,等晚夕主子回,不知剩得块好皮肉没呢!”“唉……是呢……谁不知他手段……”
你一听,三分清楚七分糊涂,自己什么时候娶亲了?什么时候去到百十里外的地方了?怕不是在说自己?
她一看就知道了,你那俩月的记忆全没了,不知怎么的又给弄回这里来。
你坐在这渐渐淡下去的辰光里,满目茫然,觉得应该想起什么来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荒凉。还愣怔着呢,柴房那门“咿呀”一声开了“你们出去!去得远远的!!”有人说话,很跋扈的。你尽了力振作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进来,逆光,站在离你一丈远处,出声了,他唤,行之……——不叫先生了,先提醒你,你是个什么 ——我去家俩月,你寂寞了么?
你看不出他唱的是哪一出,低了个头不答,动也不敢动。
行之……我问你话呢,答我,你寂寞吧……不然怎么会出奔?(大概是个私奔的意思)你说啊,我少你吃少你穿?你想要言一声我也替你张罗……
他一壁说一壁走上前来。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欠你的么?!你说!我是不是欠了你?!
下巴吃他狠狠捏住,你怕了,缩做一团,什么也答不出。他狠了一阵突然就放开你疾走出去,你松下口气,以为这次到头了,谁知他手上攥了一根不知什么进来——你脚上背上到处都痛完了。
看过打狗么?她看过一次,在乡下的大伯家,四个小年轻追着一条瘦狗跑,跑在前面的一棍子打在那狗的细腰上,那狗一下字子就塌了,挣着望前,后面几个人赶过来,围着,也不一棍子打死,就是看着,然后其中有个又一棍打在它一条后腿上——叫都叫不出来了,就是尖尖几声哼哼,接着是头,这一棍打下去,狗就翻了,它还挣着想翻回来,想着,就是要死了也该尊严些,起码要头在上呵,翻了一半不动了,那伙人都以为它死干净了,就想上手去提,谁知它抖了几抖疼疼的再翻,翻过来了,还拖着望前蹭出去两三步远,蹭了一地的血。她当时就发毛了,今天见那石家长公子往你腿上使力的架势,她又想到那狗,被打得想四处躲又没处躲的那份惨……。
你咬紧牙关,痛得太厉害了你就支出一只手去挡,还没来得及,一下,你觉出自己的脚有点不对,长出来了,之后就是痛,铺天盖地的,原来是断了。
你还不太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瞪着自己的腿看——你是看到那一大摊血以后才开始觉出痛来的。烧着辣着的痛!到最后是夺着抢着的痛,你撑了一阵,不成了,那么痛,撑也撑不好,干脆就倒在自己那摊血上没命的往前爬,爬了几路,不见你动弹。痛得昏死了。
石家公子立着看了你好大一会儿,喘着,喘干净了就丢了棍子,上来,一搂就把你搂起,踹开柴房的门,走了。挺招摇的那天,他抱着你穿越了整整一座房子,吆喝着踢打着抓寻着,找医找药找人伺候,看看又是一副不舍得你有闪失的样子。医找来了,谄媚着说包准能把这断腿接上跟没事人一样,他当场就给那医一脚,那医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吭,不知又触着人家哪根逆鳞了。他气哼哼的,还是管家识事,赶忙就接上嘴:接什么接!止止血就好!还不赶快过去?!可怜那医年纪有一把了,给这么一吼,粽子一般滚过来,委委屈屈的掏出活计来,先剪开血透了的裤脚—— 一阵老实的咋舌,天么天么!打成这样了还不接只是止个血不是干净要这人一生不得下地么?!狠绝了呀!!唉……这个也不知哪里犯着他了,招他这般狠一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就开了外敷内服药,保心脉气血,止了一把血就走,哪里敢有多的话?!
你半夜又烧起来了,烧得迷迷糊糊,走了九重天的样子,猛然就听见枕头边有人说话,两人,一个说,你不是说把他打发干净了么?怎么又回转了?!另个叹了口深气,接上,是啊!给他娶了的!还给了他那叔好几百两做礼钱,叫他徙得远远的,再不要在周遭现眼,唉……该不是他福薄么,听说媳妇子给死了,莫不是寻不着吃又想蹙回主子身边安个身?!那个冷冷一笑,想回头再吃一遭么?别把命给吃没了!本家那边可是发过话了的,慈悲着让他娶门亲打发走就罢,若是再有,怕不多的是办法收拾他!你看着吧,那边不多时已定过来人处理了这。……话声是戛然而止的,之后听到两声毕恭毕敬的招呼:主子!,然后就没声了。你脑子清醒着,身子却不机灵,动也动不了,费了老大劲想搬动它挪到天边去躲,结果还是那么躺,好似准备好了等那只手过来招呼。那人气喘得很粗,他喊你,行之……,欲言又止的。你绷紧身体做好姿势想着要能把个知觉给弄没就好了,起码不要受这份活罪。等了好久,动静也没得,倒是听闻靴低刮上地面朝着门那头去了——要出去了不是?你还不敢松,果然,不一会儿又望床边过来了,你心里叹气——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又把皮肉慢慢绷紧来。后来额头上有阵冰,很畅快很爽利了,一畅快一爽利这脑子也跟着不机灵了,糊糊涂涂的睡上了。
一睡就睡了不知道多久,醒的时候倒是清楚了——给痛醒的。脚那里起炎了,烧得口里干得很,你头重重的爬起来,想找口水喝,坐直了才看见那脚惨成什么样,偏偏盛水的那壶又放了天那么远,也是渴急了,你拖着两条残腿用手蹭过去,还差了一些,手伸得筋都绽凸出来还是够不着,再过去那腿该伤了,你眼巴巴把那壶望着,想想还是歇歇再过去才得。你缓一缓,奋力往那边一挪,“咝!——”要命了这下,脚上蒙着的白布又血了一大块,壶却没够上,“碰”的一声摔地上碎成粉,那水涓涓的流,你的气数像是也跟着流尽了似的,趴那不会动弹了。挺委屈的。那么委屈你却不哭,有些呆了,心想自己怎么就破落成这地步?心里好象有个念想的也想不出了,怎么也想不出了,又好象亏了什么空空的一大片……
你想回家,回那野莲海边,那四处透风四处进光的烂屋,那是家呢——多潦倒多丢势它总不会抛闪了你,还有一朵一朵的莲做伴,吃不饱穿不暖眼里总还是有些福的。关于家,好似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