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深渊上的火 作者:[美] 弗诺·文奇-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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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女王低下两只头,用鼻子键入一条笔记,同时将另一个脑袋伸出包厢护栏,看着大厅底层的安全首脑。“我以前就注意到了,铁先生看事情常常有点儿过于乐观。你能不能做个客观估计?”
“遵命,陛下。从现在起八至十一个十天内,城墙就会竣工。”
木女王道:“我们一直以为至少还需要十五个十天。他会不会针对我们的估计加快了工程进度?”
下面的维恩戴西欧斯审慎地说:“我们一开始也有这种怀疑,陛下。但是……陛下知道,我们有许多特别的消息来源……在这里讨论不大好吧。”
“真是个牛皮匠。有时我觉得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亲自上外面冒过任何风险吗?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啊?约翰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行脚自己的评论。她朝旁边包厢望望,能看到行脚的三只脑袋,两只正望着她:她分辨出了行脚的表情,他在笑,傻笑。除她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人听到他的评头品足。行脚显然只把那句话传给了她一个人。她横了他一眼,行脚马上恢复刚才职业翻译的表情。
“铁先生知道我们会进攻,却不知道我们的秘密武器。据我们分析,他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怀疑,只是泛泛的疑心病发作。结果却很不幸,对我们的计划相当不利。”
三四位大臣同时开口了。“都在大声抱怨。”行脚的声音总结道,“全是‘我早知道这个计划行不通’、‘当时就不该同意进攻剔割分子’之类废话。”
约翰娜身边的木女王一声尖啸,互相指责声慢慢停了下来。“你们中有些人忘了一点:你们的勇气。当初我们决定进攻秘岛,因为它是一个致命的威胁。有了约翰娜的大炮,我们有能力摧毁这个威胁。如果铁先生学会如何利用飞船,我们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女王的一个蹲在地上的成员伸出爪子,拍了拍约翰娜的膝盖。
行脚又用高频谈话方式对约翰娜单独传音,咯咯地轻笑道:“本来还有点小事:让你回家,和星星上的人取得联系。但这些她不能对那些‘务实’型大臣谈。不知你猜到没有,这也是让你参加会议的原因之一:提醒那些笨蛋,眼睛别尽盯着地下,天上还有他们做梦也想像不到的东西。”他顿了顿,又替木女王翻译起来。
“这次战役必须进行到底。回避战斗与输掉战争一样致命。所以,现在应该讨论的是这个:我们还能不能及时装备好一支具备攻击力的军队,将它沿海岸线运动到预定目标?”一只鼻子朝大厅对面一间包厢一点,“斯库鲁皮罗,说简短些。”
“要他说简短些可要了他的老命喽——哎哟,对不起。”又是行脚的独家评论。
斯库鲁皮罗将几只脑袋伸出包厢,让大家都能看到他。“陛下,这个问题我已经和维恩戴西欧斯研究过。装备、训练一支大军、沿海岸向上运动,这些完全可以在于个十天之内完成。最困难的是制造大炮,还有训练共生体操作大炮。这些是我的专业范围,我负全责。”
女王打断他的话,说了句什么。
“陛下说得对,我们已经有了火药,威力跟数据机里的描述完全一样。铸造炮管却困难得多。直到不久前,炮管一冷却,尾部就迸裂了。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我手里至少有两尊没有损坏的炮管,本来希望再有几个十天进行实验——”
木女王插话:“——现在却耽搁不起。”她全部站起身来,环顾大厅,“我要求立即进行全面试验,只要成功,我们马上开始铸炮,以最快的速度。”如果不成功的话……
两天后……
斯库鲁皮罗竟然希望约翰娜能在开炮前检查检查大炮身管,这可真滑稽。那个共生体围着大炮转来转去,笨嘴拙舌地用萨姆诺什克语解说着。约翰娜在他身后踱着步子,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一段距离外,木女王和她的国务大臣躲在护堤后,注视着这番检查过程。嗯,这东西看上去倒真的像模像样。他们把大炮装在一辆小车上,可以后退,撞在一个土堆里,以缓冲反坐力。金属炮管是一次铸造成型的,大约一米长,十厘米圆径。前面炮口装药填弹,炮尾有个引燃火药的点火孔。
约翰娜的手抚过身管。铅灰色的表面有点凹凸不平,融铸炮管时好像还杂进了一些土块。就连内膛都没有做到彻底光滑。这会不会有问题?斯库鲁皮罗解释说,他在模子里加了些稻草,使金属冷却时不至于炸裂。对了。“你应该先少装些火药试试。”她说。
斯库鲁皮罗的声音变得有点鬼鬼祟祟,而且是外人听不见的高频谈话。“只是咱俩私下说说,我已经这么做过了。效果很好。现在该装满药、大试验了。”
唔。看来你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她朝离自己最近的斯库鲁皮罗成员微微一笑,这个组件脑袋上一根黑毛都没有。斯库鲁皮罗让她联想起超限实验室某些特别古怪的科学家。
斯库鲁皮罗从大炮边退后两步,提高嗓门说:“你认为可行吗?可以开始了吗?”两只成员体紧张地窥视着护堤后的国务大臣们。
“唔,可以,我觉得还行。”当然行。约翰娜的历史教材中详细描写了尼乔拉星球的古老大炮,斯库鲁皮罗直接把它的设计图抄下来了。“小心些。真要出什么问题,大炮附近的人谁都活不了。”
“知道,知道。”一旦得到约翰娜的正式认可,斯库鲁皮罗一阵风一样绕过大炮,将约翰娜护送回护堤后,不住用爪族语对女王说着什么,肯定是对陛下解释试验过程。
“你觉得怎么样?能行吗?”木女王轻声问约翰娜。她看上去比平时更衰老了。下人为她在护堤后面的青苔地上铺了一张垫子,她的多数成员趴在垫子上,头枕着爪子。瞎眼组件看上去在打磕睡,淌口水那只小家伙靠在它身上,不时抽搐一下。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和平常一样,离女王很近。这次他没替约翰娜翻译,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斯库鲁皮罗身上。
约翰娜想起斯库鲁皮罗掺在铸模里的稻草。木女王的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是……她摇摇头:“我——谁说得准?”她跪起身子,张望着护堤外。这次大炮试验真像历史书里描写的马戏表演,有耍把戏的动物,有大炮,甚至还有一顶马戏团用的大棚子。这是维恩戴西欧斯的主意,他坚持要把试验过程遮起来,以免隐藏在远处山里的敌方间谍(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窥知秘密。即使这样,敌人仍然有可能瞧见什么。但只要能让铁先生越晚知道详细情况,对己方就越有利。
斯库鲁皮罗围着大炮忙忙碌碌,一边忙一边自言自语。两只组件拖来一桶黑火药,倒进炮口,再送进去一叠丝纸,夯实,最后填进圆炮弹。与此同时,其他成员把小车推来转去,瞄准帐篷外的靶子。
这是城堡大院靠近森林的一侧,位置在老城墙和新城墙之间。阴云低垂,细雨霏霏。约翰娜能望见山坡上的一角绿地。约一百米外便是老城墙,正好是写写画画遇害的地点。就算这门该死的大炮不当场炸裂,没人知道它能把炮弹射到多远的地方。约翰娜敢打赌,连那堵城墙都够不到。
现在,斯库鲁皮罗转到炮尾这边来了,正努力点燃一根长长的木制点火棒。约翰娜只觉得胃里一沉,她知道,不会成功的。大家全是蠢材加外行,包括她自己,都是一路货。这个可怜虫转眼就会送命,而且一无所获,死得毫无价值。
约翰娜站起身。我得阻止这一切。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拽得低下身子。是女王的一个成员,两个行走不大正常的胖子中的一个。“我们必须尝试。”共生体轻声说。
斯库鲁皮罗点燃点火棒。突然间,他不自言自语了,全体跑向护堤后找隐蔽,只留下那个白脑袋组件。一眼看去仿佛是贪生怕死,但约翰娜马上明白了:准备点燃爆炸物的人类成员也会这么做——极力把身体隐蔽起来,伸出的只有那只拿火柴的手。这么做,斯库鲁皮罗在冒被炸残的危险,却不会被炸死。
白脑袋的目光越过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草丛,瞧瞧斯库鲁皮罗其余的成员。它好像并不怎么担心,只在凝神倾听。相隔这么远距离,它已经不是斯库鲁皮罗意识的一部分了,但这东西说不定比狗聪明得多。约翰娜看得很清楚,它正等着其余组件发出某种信号。
白脑袋转过身,朝大炮走去,最后几米肚皮贴地匍匐前进,尽量隐蔽在小车后的土堆里。它伸出点火棒,慢慢转动,让火苗缓缓向下飘向点火孔。约翰娜在护堤后趴得更低了……
爆炸声尖利刺耳,身边的木女王猛地一抖。大篷里到处传来痛苦的思想声。可怜的斯库鲁皮罗!约翰娜感到泪水涌进眼眶。我一定要看看,我有责任。她慢慢站起来,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远处,投向刚才大炮所在的位置——大炮仍在那里。周围一片浓烟,炮管却安然无恙。还有,白脑袋在大炮旁摇摇晃晃,显然被震了个晕头转向,白皮毛上覆了厚厚一层烟灰。
剩下的斯库鲁皮罗飞也似奔向白脑袋。五只组件围绕着大炮雀跃不已,不时撞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其他观众只是怔怔地望着。大炮还在,岿然不动。炮手还活着。接着,仿佛想起一件小事,约翰娜的视线越过大炮,遥望山坡。那儿,老城墙顶部,一个一米宽的大洞,刚才还没有那个洞呢。把那么老大一个洞遮起来不让敌人间谍发现,维恩戴西欧斯这下可得费老鼻子劲了!
鸦雀无声化为约翰娜从来没听过的最吵嚷的一片混乱。平常那种咕噜咕噜声,还有再稍稍高一点便超出人类听觉范围的嘶嘶声。帐篷对面,她不认识的两个共生体竟然撞在一起,混成一个由九个或十个组件组成的超大型组合。
我们一定能把飞船夺回来!约翰娜转身拥抱女王。女王没和其他共生体一块儿大喊大叫,她蜷成一团,几个脑袋抵一起,颤抖不已。‘’木女王?”她拍拍一个大胖子组件的脖子,它却猛地躲开,它的身体抽搐着。
中风?心脏病发作?古时候那些致命疾病的名字一下涌进她的脑海。一整个组合患上这种病会有什么后果?出事了,出大事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约翰娜跳了起来,尖声大叫:“行脚!”
五分钟后,他们把木女王送出了帐篷。这地方仍旧像个疯人院,但约翰娜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一片死寂。她帮忙将女王抬上大车,但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让她接近她。连热心替她翻译每句话的行脚都让她走开。“没事的。”就这么一句,然后便奔向大车,抓起说不出叫什么的毛茸茸驮兽的缓绳。大车启动了,四周警卫簇拥。一时间,约翰娜眼里看到的只有爪族世界的古怪,觉得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显然是不得了的紧急情况,一个生命也许危在旦夕,人们奔来跑去。可是……共生体们已经镇定下来,没有谁再挤成一团,更不触碰其他组合。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约翰娜也跑了起来,跟着大车跑出帐篷。泥地上湿漉漉、黏乎乎的,她想在草丛上跑,却差点陷进泥坑。一切都又冷又湿,天空也是阴沉沉的钢灰色。方才大家的心思全都放在试验上——会不会是铁先生的内奸干的?约翰娜绊了一跤,双膝磕在烂泥里。大车拐过一个弯,上了卵石路面,不久便消失在视线外。她站起来,在雨中泥泞里高一脚低一脚继续向前走,速度却放慢了,她帮不上什么忙,什么忙都帮不上。和写写画画交朋友,于是写写画画被杀害了;和木女王交朋友,现在女王又……
她独自一人走在两边都是城堡仓库的卵石夹道上。已经看不到大车了,只能听到前面车轮发出的哐当哐当声,维恩戴西欧斯手下的警卫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跑个不停,不时停下来,缩在墙壁的凹处,避开对面跑来的人。这些人对约翰娜的问题充耳不闻,说不定他们连萨姆诺什克语都不会说。
约翰娜有点迷路了。大车声音仍然能听到,但好像在什么地方拐了一个弯,声音这时已经转到她身后了。他们正把木女王送到约翰娜住的地方!她掉头向回走,几分钟后便爬上那条通向自己那幢两层小楼的山路。最近几周里,她一直和木女王一块儿住在这儿。约翰娜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慢慢走上山坡,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泥浆。那辆大车就停在离门五米的地方。山坡上到处是负责警戒的共生体,爪子端着十字弩,却没有搭上箭。
西边浓黑的乌云分开一道缝,透出一缕午后的阳光,潮湿的灌木丛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