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戚顾)荷叶杯-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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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长衣没办法一齐斩断,那也不要紧。
他一个侧身,将自己另只手臂抽了出来,由于腿脚上挂着一个人,很快便掉落下去。
看不见底的深渊中,只传来萧婆子又惊又怒,仍有些不敢相信的惨号声:
啊啊啊——
顾惜朝手中忽然一轻,那一刻发生的太快,也太过突然,甚至他还没来及将那个人的身形容貌多看一眼,已经是,再也看不见了。
借着手掌一按之力,顾惜朝轻飘飘的落到崖上,坐在那里楞楞的看着下面。
他的手里留着那个人的半截断臂和一件毛边外衣,外衣裹着残肢,因为那人斩的很是痛快,甚至连血都流的很少。
恍惚间,又到了那个时刻。
他瞥着眼抢白着他:‘遇到危险我撇了你便跑。’
而他也终于按捺不住,气鼓鼓的反问:‘撇了我跑?我若拖着你不放呢?’
——我若……拖着你……不放呢?
——拖着你……不放……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心中一暖,又回到了昔日连云寨内彼此斗嘴致气的时候。自己笑得何其促狭:
——是么?你要敢拖着不放,我就斩了你的手臂做纪念,你戚大侠还真能拉我当垫背的不成?
他一直笑得很开心,甚至暧昧,而且风情。
带点妖,十分暖意。
他的这幅面具很是管用,骗了很多人。
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无情无义的,可以一直笑得这么开心。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哭得这么狼狈。
那习惯性的暧昧笑意刚泛起在唇边,就忍不住翻成无法停下的泪水。
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心……
怎么可以!
就是看到青岚与白莲惨烈一死时,第一个念头也是天涯海角,必报此仇。
但是他还可以笑着的啊……
他还可以忍得住那种陌生的悲愤啊……
然而悲伤就像猛然决堤,突破了多年的防线一般,猝不及防的就哭了出来,狼狈的让人,没有办法控制。
——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悔不得!
到底是为什么,会成这样……
一辈子的时间,真的是——
太久……太久了……
让人怎么来忍受!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坐在崖边,深深的将头埋在膝上横放的披衣之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借着衣物的阻挡,不至于将声音散发出来。
手上还有他的暖意。
衣裳还有他的余温。
就好像那个人暖和的手臂,慢慢环过他的双肩,捧起了他的脸。
好冷,
好冷……
虽然天气已经转暖……
虽然手掌已经被你握得一点也不凉了……
但是全身都好冷……
当初当剑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剩下了青云直上的野心志向。
可是那个时候,指尖虽然一片冰凉,身上却没有这么冷。
因为有个人会时不时的出现,握住,将他的暖意传达过来。
想要传达的,和想要告诉的,一早已经传到了。
如今,那个人也不在了。
永远不会有人带着这样十足的包容,来暖一双这样沾满了血腥的手。
他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少商,你认为,姓顾的怕疼,怕伤,怕死,所以不愿我跟着你走,但是我骗了你,我还是骗了你……
——我最怕的,是冷啊……
——惜朝,你冷么?
——还好。
每一次,每一次那个人这样问的时候,他总是倔强的回答他,同时也告诉自己,他是不怕冷的。
可是一旦能够温暖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的……冰寒入骨!
不悔倾杯荷叶光,拣尽寒枝早成伤。
与君已无当世望,弦断誓违血如妆。
凌烟阁上可胜意?心痴影惘夜吟霜。
一盏荣华错知己,惟余清风染回廊。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他坐了多久,天色渐渐的暗下去了,他感到,有人,很多人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以为是耶律炫妤带人查看,也没有回头。
那些人静静的站在他的后面,站的有些远,看着那个一直笑得很开心的青衣公子,抱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肩膀一直在压抑的颤动。
不知是因为冷,
还是因为……他在哭。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顾惜朝,他们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冷的有些邪门。
好像那种从黄泉吹上来的,让人伤心的风。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个人静静走上前,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个人也是很怕冷的,但是因为身边有了一位红衣如火的艳侣,所以他还是燃的起来。
那青灰脸色的病夫拥着厚厚的毛裘,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顾惜朝听出了他的声音。
但是没有抬头。
雷卷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来得晚了。
他们一行人用尽了办法,也混不到城里,直到今日青岚公子与白莲公子来此拼生死,他们才趁机进城找到了诸葛先生。
然而,就算他们有惊天之能,也不可能知道这样冷清的崖上,会发生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千方百计打听到这里的消息,然后火速前来时,他们只看到了一个顾惜朝,和满地的血迹。
和顾惜朝的恩怨,本就在玄翔大劫外化解,雷卷也感到这个人刻骨的伤心。
他不知道原来顾惜朝也能这么伤心。
那个大家眼里一直笑着的俊美公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顾惜朝,如今狼狈的好像没人要的孩子,独自坐在这里,蜷在风中,微颤着肩膀,失魂落魄。
并肩又坐了一会,雷卷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顾惜朝虽然仍没看他,却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答应他的,此生,不再骗人。
在后面那些人的眼里,雷卷的身子,也突然如顾惜朝般,颤抖起来。
他本就像个畏寒的病人,如今更如冷的萧瑟。
雷卷站起来,拍着身边这个人的肩,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他们看到雷卷脸上未干的泪痕,但是谁也不会笑他脆弱。
雷卷走回去,颇有深意的转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顾惜朝,然后扬眉:“都听到了?帮少商报仇的事,就交给咱们吧。”
顾惜朝听到这句话,本来木然的身子忽然一动,已捡起地上的上邪回鞘,霍然起身回头:“都不许插手。这是我的。”
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比平日里还怨毒了十倍,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字如血。
雷卷也点了点头。
顾惜朝既然想起了报仇,那他也不用多说。
昔日他们总认为戚少商看走了眼,实际上或许戚少商一开始就知道,顾惜朝是怎么样的人。
只是唯有戚少商愿意去相信他,愿意容忍他的任性。
愿意……
一次一次的,不管他背道了多远,走错了多少次,都带着笑容,等着他回来找自己丢掉的东西。
雷卷和赫连春水往旁边让了让,顾惜朝走到了他们的中间,没有停留的穿行而过。
这个时候,又有人上了崖。
顾惜朝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谁来了。
雷卷方才也说过,他们已经通知了诸葛先生,诸葛先生知道事关重大,已派四大名捕出动。
但是四大名捕却仍不知道,这一切只是耶律炫妤的陷阱,即使他们早早得到消息,也会被人所利用,先与随意听风阁动手。
雷卷想要上前将方才听到的一切转达,顾惜朝却拦住了他。
四大名捕看到顾惜朝固然惊讶,更不知原因,但公务在身,岂能就这样默然下去。
于是无情开了口。
无情端坐轮椅之中,虽然诧异,眼神与口气仍是宁定的。
他没有看到戚少商,没有看到青岚公子和白莲公子,所以他问了两句最紧要的。
“戚少商他们呢?”
“军情密卷,有未失落?”
无情并不喜欢顾惜朝,顾惜朝又何尝喜欢无情?
四大名捕自逆水寒一案,就与顾惜朝结了怨,直到现在,双方的印象还都不怎么好。
顾惜朝从怀中取出那卷东西,在无情的眼前,撕成碎片。
白莲公子已死,给了他们,不过是徒污江上雪之名而已。
他既答应戚少商不骗人,却未答应他不可以不解释。
何况以现在的心境,这些事他可以说给雷卷,却绝不耐烦细说给四大名捕。
无论他怎么改变,到底还是不能与这些正气凛然的人同流。
他身上没有正气,也不愿意救民于水火,若说秉性,倒的确很像柳独夏那样的邪道至尊。
撕碎了密卷后他举步便走,愕然中的铁手还给他让了让。
四大名捕虽然并不待见顾惜朝,却从他的身上,感到极度的悲愤与死志。
即使他一怒撕了那卷东西,铁手也不愿意随便动手。
但是顾惜朝走过去之后,他们却反应过来,必须留下他问个清楚,然而这个时候,一向与顾惜朝势不两立的雷卷、赫连春水、息大娘一行,却挡在了他的身后,阻了四大名捕。
直到后来,诸葛先生才从雷卷等人口中得知一切真相,又过了很久,边关传来了新的消息。
是年深冬,一场盛雪。
本来宋辽两国甚少在这样的时节交锋,有些不成文的默契。
然而辽国苦寒之地,难道当真便怕这些风雪的阻碍么?
那一日,由辽国大将亦是皇族的耶律逍荣为总大将,掌权公主耶律炫妤为军师,领兵十万大举进攻,骑兵悍勇,铁弓无敌,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添威风。
边关将领万没料到辽军会在此时攻来,仓促之下不及备战,一路南退,这一来数座城镇便落入敌手,其中过半惨遭屠戮。
边关告急军情如雪片般的飞进皇宫,皇帝赵佶正忙着鉴赏傅宗书献上的一副失落民间已久的字画。
耶律炫妤为皇叔出谋划策,虽手不染血,然则毒计杀人无形。
“皇叔的亲兄丧命于宋廷,此番出兵必要直捣东京府,为皇叔雪恨。”
耶律逍荣点头称是,大口喝了碗酒。
他身边的大辽第一公主披着白色狐裘,满头青丝用一条雪绒般的带子束起,整个人就好像掌控冰雪的女神。
她踌躇满志,凤翔九天。
两年前成功取江上雪之命后,由皇兄保荐,这本已富贵无比的掌权公主更得老太后的信任,如今竟连兵权也能染指。以她之机谋,若非身为女子,恐怕即使坐拥龙庭,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在她连施巧计之下,辽军如摧枯拉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即使碰到零碎抵挡,也如狼臂挡车般瞬间化为飞灰。
硝烟四起。
然而,所有人万没料到,这个时候,来了这样一个人,出了这样一件事。
若非亲见,谁也不相信这个世上,当真有传说中那种事发生。
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
那个人的身影隐没在风雪之中,恍如鬼魅。
亦快如鬼魅。
从他的掌上,呼啸旋起青色的风。
杀戮之风。
事后,人都说青岚公子未死,上邪血剑所到之处,杀人如草!
但只有一个死人,晓得确实发生了什么事。
也只刹那而已,那戴着名动江湖的鬼面‘半面莲妆’的青衣男子,手执一把湛清古剑,一言不发的冲杀进来,当真是十万大军奈之若何,剑法之高,功力之强,手段之狠毒,便如索命罗刹,嗜血,残忍,无情。
——竖子偏安于左,挡吾者则右,中或降!
——杀伐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剑,尝为道不得,肆意为上。
——万物引颈,胜负无谓,屠戮高情,是乐杀人!
——夫子言,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然志几何?天下几何?可慰我怀?
从乱军的惨号和簇簇飞箭声中,端坐大帐的两位皇族隐约听见这似哭似歌的长吟,耶律炫妤面色一变,当即掀帘而出,方抬起头,迎面便是一道剑光!
那青色剑风带了血色,妖冶之中更见杀气。
这一剑来人仿佛只为立威,仅穿过她的肩膀,但剑气纵横,那种千军万马之中一剑西来的气势,使得耶律炫妤也软了双脚,跪坐在地。
“半面莲妆……柳独夏……不,不对,你不是柳独夏,你是……”
她睁大了双眼,犹不敢相信的再深深看了一遍来人身形相貌,虽然半面莲妆掩去了他一半面孔,但这张脸她却是认得的!
“顾惜朝!为什么是你……!”
有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无论如何她都难以相信,以顾惜朝那样的武功,居然片刻之间就能杀到她的帐外,这……这怎么可能!
她又惊又疑的狠睁双眼一路往下看,那把上邪名剑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