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安,你把她的魂都勾了。当时我没在意,这阵一联想,就觉得母亲跟大安共同密谋着什么。等再次见到小安,我的不自在便很明显。坦率讲,我是一个不善于表露感情的男人,要不,大四的我也不可能孤单单一个人回来。大安看到我的变化,竟抱着孩子扑哧笑了,那笑很是有些意味,小安一把从她怀里夺过孩子,还甜甜地嗔怪了一声,姐——
我想,爱情就是那声姐开始萌芽的。小安一声姐,蓦地唤醒了我。是啊,现在想起来,老二这家伙很是有些恶毒,他说过之所以把大安牢牢地安顿在我们家,就是想提醒母亲,这个家是有主人的,他要让大安的存在时刻提醒母亲,这个家不是你白美伊说了算。可是,他哪能想到,大安的存在对我却是个威胁。我一直不敢承认这点,包括母亲用尖叫的声音质问我,你老盯着她看什么?她在给孩子喂奶,你难道就不能主动躲开点么?我还是不敢承认。有谁愿意承认自己的目光是被嫂子困惑住呢,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所以借故不善于表露感情躲开那些频频示爱的女生,目的竟是为了保护心中那个影子不受伤害呢?小安那声姐忽然提醒我,影子是不属于我的,也根本勿需我保护。我像是迎头浇了一盆凉水,闪在目光里的那层兴奋哗地就熄灭了。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已孤独地坐在护城河边。我知道我有了心事,我的感情被浑浊的河水淹没了。
那晚是大安找到的我。夜已很深,母亲的焦急洒满羊下城的角角落落,我却踯蹰于护城河边,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大安轻轻走来,一言不发,就那么陪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护城河。
大安。我这么叫了一声。
大安。我又叫了一声。
大安肩膀一动,紧跟着,她便颤栗了。她像是很冷的样子,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拒绝一样摇晃着。我却突然地伸出手,想扶住那片颤动。大安轻哦了一声,便对着深沉的夜说,三子,小安,小安她喜欢你。
这是我一生里听到的最扫兴的一句话,但是它却改变了我的一生。说不清为什么,第二天起,我便对小安展开了进攻。生长在羊下城裤裆巷的小安当然没法拒绝一个自己已经暗恋上的男人的诱惑,答应跟我恋爱。母亲暴跳如雷,几乎要以死来威胁了,可我却顽冥不化,执意不肯放弃。
所以,小安后来成为母亲眼中钉心中刺便一点也不奇怪,就连她自己,也认为母亲那样做并不过分。是我毁了你,三子,要不是我,你完全可以不回羊下城,若不是娶我,你完全可以飞向国外。小安总是这么自责,而且每自责一次,她的爱便更顽固一次。
直到那个黄昏,直到她看到那一幕。小安的天空瞬间就塌了。
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呢,况且还是自己姐姐的影子!看来真是没错,比老二更恶毒的是我。
我匆匆赶回羊下城,父亲气息奄奄。医生告诉我,他几次险些走掉,多亏了小安,是小安,一次次将父亲从死亡之神手里拉回来。
病房里一派死寂,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一切。小安默坐在床头,双手捧着毛衣。想不到这时候她还有心思织毛衣。我看见,所有的毛衣全都堆在父亲的一侧,就像一群儿女,守在他身边。我问小安,父亲他,他怎么就病危?小安像根木头,除了手里的针在动,看不出她还有什么表情。我默默坐下来,盯住她瘦小的手。医生的话又响起来,你父亲真是个怪老头,每次不行了,一抱住毛衣,又能醒过来。
毛衣?忽然的,我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不那么确定,模模糊糊,却又分明很清晰。小安,我这么唤了一声。小安她抬起头,陌生地看我一眼,像是又要垂下去。我忽然捉住她,告诉我小安,毛衣,毛衣……
小安长长叹一口气,算了,三子,告诉你也不明白,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接着,那双手又舞动起来,一针针,一线线,像是往里注入着什么。
砰地,我的心响了一声。天啊,小安用这种方式,小安她用这种方式,为我们做弥补。怪不得父亲他没完没了地要毛衣!我猛地抓住小安的手,泪水再也遏制不住。
父亲的病情迅速恶化,医生要我们做准备。这突然而至的悲耗令我无法面对。我们一直以为父亲是健康的,从没为他的身体担过忧。我们印象中的父亲还是母亲活着时的那个父亲,从没考虑到父亲他会老下去。失去母亲的父亲原来这么不经岁月!
我立刻给大哥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的病情。大哥在电话那头说,三子,我现在忙,人家刚给了我机会,总不能不表现吧?天哪,这就是大哥!
我忽然想,要是那个姓吴的男人病了,大哥也会这么说么?
这想法吓我一跳!
那个秘密是老二发现的。其实,老二所有的作为都跟那秘密有关。包括对荷,包括对母亲,老二只是以他的方式发泄着不满。这个被父亲喊了一辈子野种的家伙,竟然用这种怪异的方式报复着父亲和我们。
老二是在堡子里就发现这秘密的,那时他不过几岁。那个姓吴的男人有一天去见荷,他们在麦地里偷温旧情,被老二发现了,老二吓得捂紧嘴巴,生怕一张嘴便把要死的祸乱闯出来。可怜的老二,他提心吊胆,几十年为父亲守住一个秘密。父亲骂他野种时,他便变本加厉地诅咒荷,他想只有诅咒荷,才能让父亲的痛苦减轻点。其实他哪里知道,父亲到现在也不知道真相。我们自信的父亲,怕是打死也不会相信,当年他穷追猛打得到手的七仙女荷,只不过是一朵被人采摘过的花,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她竟敢大着胆子将大哥生在我们家。生性风流的荷,她是不在乎父亲有何想法的,包括堡子里,她一样敢跟别的男人野合。所以老二到今天也不敢理直气壮跟父亲澄清,他不是野种。他只能背负着野种的痛,跟父亲和他的女人们做坚决的斗争。直到有一天,父亲当着大安和佟星面骂他野种时,他才疯狂地想到要报复。
他要让父亲真实地体验到,一个人背负着巨痛生活是多么的不轻松。
没想到,老二这一疯狂,却让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是一个雨天,我至今还记得,羊下城的天空被糜烂的阴雨笼罩着,雾气也像凑热闹似的,把羊下城罩得蒙蒙一片。老二突然跑来,指着父亲的鼻子,你不是骂我野种么,那我告诉你,真正的野种正在喝酒呢,你敢不敢去见?!父亲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刚刚被他臭骂过的野种发什么神经,他不屑地冲老二哼了一声,然后继续抱着他的留声机,听母亲白美伊新唱的一段曲儿。老二见父亲如此轻蔑地对他,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突然就跳了起来,你不敢是不,哈哈,你怎么敢呢?你是怕看到那一幕,自己再也没脸活下去吧。说完,他狂笑一声,扬长而去。父亲啪地关掉留声机,两只眼睛像恐龙蛋一样盯着母亲白美伊,这杂种,发什么羊角风?母亲白美伊脸色唰地一白,手里的药瓶掉地上。不行,我得去看看。父亲说着就要出门,母亲一把拦住他,这大的雾,你到哪去?疯子的话你也听?母亲这么说着,自己却匆匆往外跑。
母亲紧追慢撵,总算赶上老二的脚步,母亲看见老二朝一家酒馆走去,疑着的心唰一下变暗。天啊,她这么叫了一声。那一刻母亲已知道老二要父亲去看什么,看谁。双腿一阵发软,身子不由得朝后倾了倾。可是她已看见父亲的影子,父亲一定是从老二和母亲两个人的失态中觉察到什么,所以想亲自落实一番。还好,他比母亲迟了一大步,加上他不习惯走雾路,母亲才有时间把一切处理得从容一点。母亲快快地朝老二赶去,这时候她的心里像擂着鼓,不要啊,千万不要。她真是害怕,害怕看到那一幕,她一定要抢在灾难前面,替父亲把老二揭开的锅盖扣上去。扣住锅盖,把一切煮烂在锅里,这是母亲的生活原则,也是母亲保持这个家庭安宁的唯一办法。她实在不想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再捅开一个大窟窿呀。她几乎跑着,她一定要跑过那条马路,去告诉里面的人,快点走开吧,要是让你父亲看到,他还怎么活?她几乎要冲马路对面的酒馆喊了,她相信那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父亲最为欣赏的儿子大哥,一个,就是母亲至死也不能告诉父亲的那个男人。
就在母亲快要跨过马路的一瞬,灾难发生了。一辆卡车穿过厚重的雾,照准母亲开过去。走在前面的老二听见一声惨叫,扭头一看,就看见我年轻美丽的母亲弧线一样飞舞在空中。她像蝴蝶一样扑扇了几下翅膀,然后冲老二挤了个眼神,便以很平静的方式倒在了老二脚下。
母亲以这种方式阻止了父亲即将穿过马路的脚步,等父亲死了一般的思维重新能活动时,对面酒馆里的两个人已经离去,危险被母亲用惨叫化解,也被老二牢牢地吓回到肚子里。父亲他再也不用担忧,再也没人会解开荷留给他的这个谜。
母亲被送往医院,她在半昏半醒中度过人生的最后三天,她分别抓住我,老二,还有小安的手,为父亲,也为这个家,留下最后的祈愿。
直到那一刻,我们才知道,母亲,这个比父亲整整年轻十五岁的女人,在她进入佟家后,一直用两副面孔活着。一副是惨烈的,甚至恶毒。另一副,却深埋着她的良苦用心。可惜,我们都发现得迟了,或者,根本就没发现过。
还是小安说得对,我们不懂,我们压根就没懂过。
10
大安又出事了。
等我赶到银城,就看见大安她跪在大哥家,谁拉也不起。她的脸被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着,衣领处的扣子崩到了地上,我想一定是苏婉强行拉她时崩掉的。那片白以非常痛苦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大安的手上有两道血口子,血正在往外流。
大安是为了那笔钱,就是当初闹得大哥跟老二翻脸的那笔钱。
都怪父亲。当时老二承包了县上一重点工程,当然,大哥帮了一定的忙。工程修到半途,大哥突然提出拆借一部分资金,说是有急用。老二起先不答应,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三百万,搁谁身上,都是了不起的一笔资金。父亲出面了,先是将老二臭骂一顿,问他怎么承包的这项工程,要不是家里出个县长,他揽工程有这么容易?接着,父亲便像过去处理公务一样,跟大哥说,你只管忙去,钱明天就到帐。大哥走了,老二还是坚决不松口,他的理由是,大哥啥理由也不讲,开口就要三百万,怎么给?给了工程还修不修?
他是县长,他说拆借就拆借,问什么理由?父亲的逻辑是领导说话是不需要理由的,就算有理由也不能讲给你!
可是,可是将来要是还不上呢?老二担心的是这个,他似乎从大哥的情急中看出什么,他相信不是什么好事。父亲压根不管这些,什么还不还的,有他就有你,没他这个县长,你屁也不是,拆!
父亲最后以砸了老二的公司为要挟,硬是逼老二按时划出了三百万。那时父亲刚刚退下来,火气大得能烧着天,老二怕他真把天点着,只好忍着性子将钱给了大哥。没想这笔款成了一笔孽债,不但毁掉了老二跟大哥原本就很脆弱的亲情,也让大安跟苏婉成了仇人。重要的是,此事以后,父亲突然间垮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自信,他常常独自坐在残留着母亲体味的屋子内,发久长的呆。
父亲当然不会过问这笔钱到底走了哪里,他坚信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用不着怀疑。当老二告诉他让三百万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却在替大哥着急。大哥真的闯了大祸,他将县上的救济款好几百万借给姓吴的男人做生意,结果血本无归。情急中他才想到跟老二挪工程款,就这,还是让对手抓住了把柄。大哥像热锅上的蚂蚁,见谁他都大叫,就连父亲去看他,也照样吼得震山响。父亲一看这阵势,马上找老二,要求老二再给大哥挪款,差点没让老二赶出来。
大哥现在居然想赖帐。
大哥,我的嘴唇动了几动,话艰难得说不出口。
大哥没好气地摆摆手,三子,你走,走啊!见我不动,他愤怒地说,我对你咋样,你怎么能唆使她干这事?
我忽地来了气,这钱你也该还她,大安现在这样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要我怎么管?你一个人管她还不够,还要我也凑热闹?!大哥话里突然有了别种意味。
大哥你?我惊得眼球都要跳出来。
苏婉突地从卧室跑出来,三子,你们之间的破事我不管,往后,各走各的路,少往我这儿跑。
嫂子你――
少叫我嫂子,你害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