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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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现在已经停止生长了,我将这归功于(至少一部分)杰米·杰海恩。每天晚上我入睡前,他都在我耳边用柔和的声音讲述那些仙女的故事和寓言。有时候,我知道我不应当告诉杰米一切,那些外界的秘密啦,谣言啦,我所熟悉内情的事件啦等等,它们是我在长长的白天里无可奈何地倾听到的。还有密室或董事会议室里头的买卖啦,钱和权力开始世俗旅程之前的流向啦等等。但是他似乎那么喜欢听这些事,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将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诉他,即使(您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看穿了他的把戏也如此。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听到更多的电话铃声了。我这里有红电话机啦,黑电话机啦,蓝电话机啦等等。我听到他往纽约、东京和伦敦打电话,听到他威胁国王和那些讨好的总统,听到证券的买卖,黑钱的流动,说不定我也听到过他正在同您,读者,达成某桩肮脏的买卖协议呢,谁知道呢?
所以我,阿曼德,我承认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拥有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然而我还是要说,在面对杰米·杰海恩的需要时,我是毫无办法的。
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渴望能让我睡觉的催眠故事,那至少能给我带来一点点寂静,我至少还可以梦想:某一天我和他的事业的进展会卡壳。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希望,那位聪明人所说的、关于邪恶也有善根的话,被他们自己反转过来,变成:好事情是从邪恶中产生的。
阿曼德是谁呢?这个具有特异功能,多愁善感,由于每时每刻都不停息的自省和自我分析而夜不能寐,必须靠仙女的故事来获取短暂的睡眠;这个对世界心存善意,但又每时每刻不停地作恶,作完恶之后,又因愧疚而痛不欲生,但为了生存仍要继续作恶,怀抱渺小虚幻的希望的人,他究竟是谁呢?相信很多读者已经看出来了。当然,他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可能性——每一个渴望过一种艺术生活的读者,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成为阿曼德。这种生活并不具有通俗意义上的幸福,但它可以使我们战胜自身的庸俗和浅陋,进入一个广阔的认识领域,使我们的目光变得深沉,也使痛苦变得可以忍受。其实每一个人原先都是具有特异功能的,只因为我们太爱物质享受,太喜欢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我们的特异功能就渐渐退化了。现在我们还在退,退回到兽的状态中去。这篇故事就如一声警钟。如果不像阿曼德那样挣扎,如果连挣扎的本能都丧失了,就不配再被称为人!“原罪”并不能成为我们开脱的借口,不论我们在做坏事的时候有多么充足的辩护理由,坏事也仍旧是坏事,我们必须为此忏悔。
这样就清楚了,阿曼德是一名具有现代性的艺术家,他的工作是进行自我的认识。当他为了灵魂的存活而过着天堂与地狱的二重生活之际,他的认识就在这当中不断深化。他的痛苦,焦虑,和悔恨都为我们,这些向往精神生活的读者做出了榜样。也许在某些人看来,那是一种失败的生活,地狱的煎熬暗无天日。让他们去那样认为吧,我们选定了这种生活,因为人一旦觉醒,就不可能再回到无知的、兽的状态中去了。我们将要在与自己的兽性的相持中挺立,一边哭泣一边微笑,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奥秘探索下去。
读者,你的心里有杰米·杰海恩吗?你认出了他那贪婪的面貌,他那忙碌的身影吗?是啊,艺术家同这个人和平共处,并不等于他不厌恶他,不时时刻刻在心里批判他的行为,还有为他所制约的自己的行为。然而厌恶与需要往往是同样强烈的,不可抗拒的。于是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艺术家同这个恶人相携着走过漫长的人生历程——那只是为了从他口中倾听那些纯美的、净化心灵的、使人奋发向上的仙女故事啊。
善恶本是同根,这是人类的不幸,也是那至高无上的幸福的前提。
当我们的艺术家走过了认识的阶段之后,便面临着创造。纯文学的创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它同我们的世俗生活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请看下面的这一篇。
浴缸里的故事
浪涛一个又一个地冲向我们,首先将我们的快艇送上浪尖,然后,在第二个浪涛到来之前,又让我们下到水槽里头,随即我们那条窄窄的小船又升了起来,踌躇着,蹒跚着,然后下沉。而我们,在黑暗中紧紧地伏在快艇的边沿。天上没有星星,于是海湾啦,小船啦,天空啦全都连成了一片。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倒想祷告呢。当然我不是有信仰的那种类型,我相信,笨狗彼尔·博伊也不是,我亲爱的朋友小象帕亚麦更不是。然而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法游到岸边去寻求帮助,因为我们都从未学过游泳。此外,哪怕是最好的游泳选手,要对付这样恶劣的、越来越猛的暴风雨,也会有一番艰苦的挣扎。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互紧紧地靠在一起。我抱着帕亚麦的身子,彼尔·博伊握着我的尾巴(我以前总为我的尾巴感到害羞,而现在,也许它救了我的命)。那浪涛,一个接一个地砸在我们的船上。
那么您一定要问了,我和彼尔·博伊,还有帕亚麦是如何样闹到这步田地的?对这种问题,我也只能说,到底怎么搞的嘛,到底怎么搞的嘛!这事好像不公平,我们只不过是出去进行一次愉快的航海旅行,这是我们今年唯一的一个假期。我们租了这条小船,价钱很便宜,因为我和帕亚麦,还有彼尔·博伊,我们都没有多少钱过狂欢节(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了)。也就是说,我们只不过是要去航海,同海豚玩耍,同剑鱼比武,骑一骑海马,驯一下海狮——那些海狮最爱肚皮朝天,在它们的胸脯上将鲍鱼壳砸开,不过我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
要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去海里,彼尔·博伊也没想过,这是帕亚麦的主意。帕亚麦是我们当中的冒险家。此刻我对他有些不满,我敢打赌说彼尔·博伊也是。但既然,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故事里头的傻乎乎的人物,我知道我们最后都会走出困境。所以我不会过分地对帕亚麦生气。他是得到许可的呀,他是得到许可的!
就在这时,我们身上越来越湿了,事实上,情况看来不那么妙。比如说,这些围着我们绕圈子的锋利的鳍是什么东西呢?这不是那些声名狼藉的鲨鱼的鳍吗?这些鲨鱼包围着我、比尔和帕亚麦这几个一筹莫展,快要淹死的水手呢。不,这些绕着我们转的蓝灰色的鳍的模样,我不喜欢他们。我也不喜欢这件事:我们的快艇开始进水了——真的,进水了!这么多的浪涛涌进来,我们不得不承认,小船已经从我们身子下面溜走了,它被抛入了浑浊的海水里,沉入了最黑暗的深处;我们不得不承认,现在我们三个正在飘浮,我们飘浮着,迷了路,为活命而在水中扑打着;我们不得不承认,先前我们希望的,只是温和的海洋劳动号子里头的一个小小风暴,可它却原来是一场飓风,哪怕最顽强的水手也只能对着它哭泣。现在我们失去了一切,接下来我们还会失去一切。啊,接下来的确还会失去一切!但是我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帕亚麦先生,可怜的老彼尔·博伊,还有我,我们不存在。对于一只饥饿的鲨鱼,我们做不了它的美餐,对于海洋中的大风暴,我们也做不了真正的牺牲者。此刻我们飘浮着,我们的目光穿过瓢泼的大雨和冰冷的浪峰,我们看见海岸更近了。这时候,如果我们真的存在的话,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自信了。为着这个最短暂的瞬间,我们努力运用我们的智力,一道说出了我们的祷告词——上天保佑你们这些的确存在的人们,保佑你们这些面临着危险,受着苦,丧失了心爱之物的人们。
我们,只不过是卡通,我们赞美你们的力量和美德。
此刻我们到达了这个想象的海岸,我们被拯救了,经历了这么大的冒险,还有奇迹般的拯救之后,今夜我们就可以回到朋友中间去过狂欢节了!即使如此,我们——我,彼尔·博伊和帕亚麦——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真的松了一口气,为我们不必成为你们而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们确实感到怀疑:如果处在我们的境地中的话,你们能否安全到达海岸呢?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你们,从一开始,你们也许就不会那么傻里傻气地去租那条快艇,对吗?
这种以真作“假”的表演就是一切纯文学创造的基本模式。表演者在大悲大喜中沉浮,他知道发生的一切是虚构,是编造,但他更知道,他正在投入一场本质的演出,他所身处的风景都是从心的深处自动涌出来的,因而也是最最真实的,要以最大的严肃来对待的。然而创造者又如何能马上弄懂从那个黑洞里涌出来的风暴呢?他只能经历,只能记述,创造始终是在暧昧的半明半暗中进行的,正如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而角色永远是既蒙昧又清醒。不管怎样,角色必须行动,他们在蒙眬的光线里辨认、辨认,直到一场演出结束。通过演出,我们的卡通角色们认出了什么呢?
“为着这个最短暂的瞬间,我们努力运用我们的智力,一道说出了我们的祷告词——上天保佑你们这些的确存在的人们,保佑你们这些面临着危险,受着苦,丧失了心爱之物的人们。”
卡通们作为精神的产物——一种“虚”的东西认出了他们的本体。这个本体就是人类,而他们自己,正是人的最高属性。他们为人们所经受的苦难而赞美他们,反过来,他们也借自己的表演告诉人们,这种操练是多么的必要,因为它使人永远不忘自己的本性。
桥之歌
我们尽心尽力地照料这座桥——我和我的好朋友小侏儒。
夏天的夜里,我们睡在长长的大桥下面。当太阳从山坡上冒出来,将光芒射进峡谷时,我们就起床了。我们喝一杯冰冷的河水使自己清醒。然后我们到桥上去工作。我们油漆桥的铁架和大梁,清扫桥的人行道,照料长着黄色郁金香和蓝色鸢尾花的花坛——我们为了给过桥的行人带来欢乐,将花儿栽种在两岸。
秋天来了,落叶飘到我们的小小的世界,我们那么乐意地耙那些叶子。在长长的一天的劳动结束后,我们到河里洗干净双手,将耙子收好。晚上,我们从篝火的灰烬中拨出焙好的土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它们更好吃呢?
当然,冬天是很冷的。但我们头顶的大桥坚强地站立着,给我们遮风避雨。夜里,我和我亲爱的小侏儒并排睡在暖和的毯子下,整夜都相互搂着。有时候,我们凝视天空里眨着眼的、水晶般透亮的星星。我们对大桥提供的庇护永远充满了感激。
春天到来时,鸟儿飞回来了。这时,我们也许是所有人当中最快乐的了。我们在两岸撒下草籽,到时这里就会变成丰满的绿油油的草地;我们修理大桥被冰雪弄出了裂缝的桥墩;我们把网撒进河里,去为我们的晚餐增加一条河鲱。
不论白天和夜晚,我和我的小侏儒的心境总是那么平和,我们从来不需要更多。我和他都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亲爱的大桥(虽然有这么多过桥的人根本不注意它),我们生活中的所有的美好和意义都会失去。当我们发现我们的桥的那一天,我们就知道了,大桥两头那蜿蜒的小路,对于我们不再有任何诱惑力,峡谷那边的村子,也不再是我们的归宿。当我们第一眼看见她时,我们就懂得了,我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
这首《桥之歌》几乎三岁以上的儿童都可以阅读,类似于那些经典童话。艺术家的眼光往往就是幼童的眼光。儿童在清晨张开双眼迎接世界里的阳光。但也如古老的童话,“桥之歌”里头有最古老的智慧,这个智慧仍然指向艺术本身。
探索者类似那些行吟诗人,他们的家园不是生来便有的,而是在旅途中找到有。或者说,是由于寻找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读者,你也在寻找吗?如果你也在找的话,总有一天,你的桥也会出现在你面前。站在桥上,你将会看到那边有同我们的世俗世界相对称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你的世界。那时,你会感到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充实,于是,你在最枯燥的劳动中也会变得浮想联翩。
写作不断拓展着艺术探索者的眼界,使这个夜不能寐者变得心境平和,因为他能不断收获像孩子所体会到的那种单纯的快乐。那种水晶般的风景,就是人类起源的风景。
牛仔
我们带上手枪、矛,还有护身的腰带,我们骑上我们的马。作为牛仔当中的一员真不错!
原野是如此的宽广,我们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