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学徒1-15-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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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夏天过去了一大半。但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太阳高挂在比海更蓝的天空中,我的好运终于结束了。那天莫莉、凯瑞和我从一间熏制房偷了一串美味的猪肝香肠,正沿着街道逃跑,香肠的原主追在后面。大鼻子也一如往常跟我们在一起,另两个孩子已经把他视为我的一部分了。我们两个是“新来的”和“大鼻子”,而在我把我们共享的战利品丢出手之前,它就已经知道要跑到那里去接了,他们可能只觉得这是很聪明的一个花招。因此事实上我们一共是四个人,沿着拥挤的街道拚命往前跑,香肠在脏兮兮的手和湿答答的嘴之间传来传去,香肠的主人则在我们身后徒劳无功地咆哮追赶着。
然后博瑞屈从一家店里走出来。
我正朝他的方向跑去,刹那间我们两人都惊慌地认出了对方。他脸上那黑暗的神情让我对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毫无怀疑。快逃,我瞬间下了决定,然后闪开他向我伸过来的双手,结果却突然迷惑不已地发现我不知怎么竟直朝他撞了过去。
我不想多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总之我被结结实实责骂一顿,骂我的不只是博瑞屈,还有火冒三丈的香肠主人。除了大鼻子之外,跟我一起闯祸的另两个人已经消失在街道的曲折角落里。大鼻子走过来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等着博瑞屈打骂。我难受不已地看着博瑞屈从钱袋里掏出硬币付给香肠的主人,同时他紧揪着我衬衫的后领,几乎把我拎了起来。等香肠的主人离开、一旁围观看我倒楣的几个人也散了,他才终于松手,用一种令我吃惊的厌恶眼神看向我。他反手又在我后脑勺打了一下,命令道,“马上回家。”
我们以史无前例的速度跑回家去,回到壁炉前的地铺,惊恐不安地等着。等了又等,等着漫长的下午过去,等到夜色初降。我们两个都饿了,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跑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先前博瑞屈脸上有某种神色,是比莫莉爸爸的怒气更可怕的。
发布时间:2004…12…5 21:10:46
博瑞屈终于回来时,已经完全入夜了。我们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虽然我的感官不如大鼻子灵敏,但也分辨得出他喝了酒。我们缩成一团,看着他走进光线黯淡的房间,他呼吸沉重,花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才从我放在桌上的那根蜡烛引火多点燃几根。点好了蜡烛,他坐在长凳上打量着我们两个。大鼻子哀鸣一声,侧身躺下摆出幼犬的哀求姿态,我也很想这么做,但只能害怕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
“蜚滋,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身上流着王室的血,却跟乞丐小偷一起满街乱跑,像动物一样成群结队。”
我没说话。
“这也不能只怪你,我想我也有错。过来这里。过来吧,小子。”
我往前走了一两步,不想靠他太近。
看到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博瑞屈皱起眉头。“你受伤了吗,小子?”
我摇头。
“那就过来这里。”
我迟疑着,大鼻子也犹豫不决地哀鸣。
博瑞屈困惑地低头看它,我可以看见他的头脑正在努力穿透酒精造成的迷糊。他看看狗、再看看我、再看看狗,脸上逐渐出现嫌恶的表情。他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从桌子和狗旁边走开。房间角落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放着各式落满灰尘的工具和物品,博瑞屈慢慢伸出手拿下其中一件。那东西是木头和皮革做成的,因为很久没用变得硬梆梆,他挥了一下,短短的皮条俐落打在他腿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子?”他用慈祥的声音温和地问。
我哑然摇头。
“打狗的鞭子。”
我茫然看着他,因为我和大鼻子都没有任何相关经验能告诉我该如何反应。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困惑。他和气微笑,声音也保持友善,但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隐藏在他的态度之中,等待着。
“这是一种工具,蜚滋,一种教导的用具。如果有小狗不全神贯注……如果你对小狗说“过来”,它却不肯过来……嗯,只要用这东西打几下,打痛了,小狗就学会乖乖听话了。只要狠狠抽几鞭,小狗就能学会全神贯注。”他口气平常,垂手让鞭子短短的皮条部分轻轻在地板上摇晃,突然把它整根朝大鼻子轻抛过去,狗儿发出惊恐的叫声往后弹开,然后冲过来躲在我背后。
博瑞屈在壁炉旁的长凳上缓缓沉坐下去,掩住眼睛。“哦,艾达神啊!”他吐出一声,介于诅咒和祈祷之间。“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跑来跑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怀疑到了,但是埃尔神在上,我不想猜对。我一点都不想猜对。我这辈子从来没拿那根该死的东西打过任何一只小狗,大鼻子根本没有理由害怕它。但是你跟它共用头脑,所以它才会怕它。”
不管先前的危险是什么,我感觉到它已经过去了。我跌坐在大鼻子旁边,它爬到我的膝上焦虑不安地用鼻子拱我的脸,我要它安静下来,建议我们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一人一狗坐在那里,看着动也不动的博瑞屈,他终于抬起脸来,我惊诧地发现他看起来好像刚哭过。就像我母亲一样,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想的,但怪的是我现在想不起任何她哭泣的影像,只记得博瑞屈那张哀伤的脸。
“蜚滋,小子。过来这里。”他轻声说,这次他声音里有某种不可不服从的东西。我站起身走向他,大鼻子跟在我脚边。“不。”他对狗儿说,指指他靴子旁边的地方,然后把我抱起来跟他在长凳上排排坐。
“蜚滋。”他开口,然后又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再重新开口。“蜚滋,这样是错的。你跟这只小狗做的是很不好的事,非常不好,是违背自然的,比偷东西或者说谎更坏,因为这使得人不足以成为人。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我茫然看着他。他叹口气,再试一次。
“小子,你身上流着王室的血。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你总归是骏骑的亲生儿子,继承悠久的血脉。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是错的,贬低了你。懂吗?”
我哑然摇头。
“你看,就是这样。你现在连话都不说了。现在我要你跟我说话。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我试着开口。“做什么?”我的声音感觉起来粗嘎沙哑。
博瑞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我感觉到他努力控制自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是谁教你跟狗同在,跟它一起看,让它跟你一起看,互相告诉对方事情?”
我仔细想了一下。没错,我和大鼻子之间确实是这样。“没有人教我,”最后我回答。“就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我们两个常常在一起。”我加上最后一句,心想这样或许就能解释这件事了。
博瑞屈注视我,脸色凝重。“你讲起话来不像小孩子。”他突然指出。“但我听说过,具有古老“原智”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完全是小孩子。他们总是知道得太多,长大之后甚至知道得更多。所以,在古时候,追捕并烧死这些人并不算是犯罪。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蜚滋?”
我摇头,他对我的沉默不语皱起眉头,于是我勉强加上一句,“但是我在努力。古老原智是什么?”
博瑞屈的神色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怀疑。“小子!”他语带威胁,但我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总算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古老原智。”他缓缓开口。他的脸色暗下去,低头看着双手,仿佛在回忆一项古老的罪恶。“这是来自野兽血缘的力量,就像精技是来自一脉相传的王室血缘。一开始它像是一种好东西,让你能够跟动物沟通,但是它会逐渐占据你、把你拖下去,让你成为跟它们一样的动物。最后你身上完全不剩下任何人性,你会跑来跑去,吐出舌头,舔血,仿佛兽群就是你所知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谁看到你,都不会认为你曾经是个人。”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沉,没有看我,转过头去看壁炉里逐渐减弱的火焰。“有些人说,到那种地步,人就变成了兽形,但是他屠杀的时候却是带着人类的激情,而不像动物的猎杀只是单纯为了充饥。他是为杀而杀……”
“你想变成那样吗,蜚滋?把你身上王室的血液淹没在野蛮猎杀的血液里?跟野兽混在一起变成野兽,只因为这样能带给你一些知识?还有更糟的,想想在你完全变成野兽之前会发生什么事。鲜血的味道是不是会刺激你的情绪,看到猎物是不是会让你的思路通通停摆?”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我听见他接下来问我话时语气中的作恶之感,“你是不是会浑身发烧、满身大汗地醒过来,只因为某个地方有哪只母狗在发情,你的同伴闻到了它的味道?你是不是要带着这种知识上你妻子的床?”
我坐在他身旁缩成一小团。“我不知道。”我小小声说。
他转头看着我,勃然大怒。“你不知道?”他怒吼。“我已经告诉你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居然还说你不知道?”
我舌头发干,大鼻子瑟缩在我脚边。“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啊!”我抗议。“在我还没做出这些事情之前,我怎么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怎么说得上来?”
“好,如果你说不上来,那就让我来说!”他咆哮,这时我才完全感觉到他先前是如何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也感觉到他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狗走,你留下来。你留在我这里,让我可以看住你。如果骏骑不肯让我跟着他,那么我至少可以为他尽这一点力,我会确保他儿子长大成人,而不是变成狼。就算要我们两个的命,我也要做到!”
他从长凳上突然一斜身,要去抓大鼻子的后颈。至少他是这么打算的,但狗儿和我都远远跳开他身旁,一起冲向门口,可是门上了栓,我还来不及拉开门栓,博瑞屈已经赶了过来,一脚挡开大鼻子,伸手抓住我一侧肩膀把我从门边拉开。“过来这里,小狗。”他下令,但大鼻子逃到我身边。博瑞屈喘着气站起来,在门边对我们怒目而视,我感觉到他思绪深层怒吼的伏流,那股愤怒引诱着他,要他干脆把我们两个都打死算了。他控制住那股愤怒,但这短暂的一瞥已经足以让我惊恐不已,当他突然朝我们扑来,我用尽全心恐惧的力量向他抗斥过去。
他突然倒下去,像一只飞到一半被石头击中的鸟。他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我弯下身体紧紧抱住大鼻子。博瑞屈慢慢摇头,仿佛要甩掉头发上的雨水,站起来,巍然笼罩住我们。“他天生就流着这种血,”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嘟哝着。“一定是从他该死的母亲那边遗传来的,我不应该感到意外。但这小孩需要受教。”然后他直视我的眼睛,警告道,“蜚滋,你绝对不许再对我那么做,绝对不许。现在,把狗给我。”
他再度往我们走来,我隐约感觉到他隐藏的暴怒,于是忍不住又使力抗斥他。但这次我的攻击撞上了一堵墙,力量反弹回来,我一个踉跄倒下去,那股黑暗压着我的头脑,使我几乎晕厥。博瑞屈俯身向我,“我警告过你了。”他轻声说,那声音宛如狼嗥。然后,我最后一次感觉到他的手指抓住大鼻子的后颈,动作并不粗鲁地把狗拎起来,走向门口。他很快就打开了先前我没能打开的门栓,不久我便听见他咚咚咚下楼的沉重靴声。
过了一会儿我恢复神智站起来,往门飞扑过去,但博瑞屈不知怎么把门锁上了,我徒劳无功地拉扯着把手。随着大鼻子被带到离我愈来愈远的地方,我对它的感受也愈来愈薄弱,最后只剩下一股绝望的孤寂。我先是哀鸣,继而号叫,指爪拚命抓着门,寻找我和它的联系。突然闪过一阵红炽的疼痛,然后大鼻子就走了,它的狗类感官完全离我而去,我放声尖叫哭嚎一如任何六岁小孩,徒然捶着厚厚的木头门板。
博瑞屈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来。我筋疲力尽趴在门前喘气,听见他的脚步声时我抬起头来。他打开门,我试图从他身边冲出去,但他敏捷地抓住了我衣服的后背,一把将我拽回房里,然后把门砰然关上,锁住。我无言地扑在门上,喉头发出一声哀鸣。博瑞屈疲惫地坐下。
“想都不要想,小子。”他警告我,仿佛他能听见我正疯狂计画着下一次他放我出去时我要如何如何。“它走了。那只小狗走了,真是可惜得要命,因为它的血统很好,它这一支血统的历史几乎跟你的一样悠久,但我宁可浪费一只猎犬也不要浪费掉一个人。”见我还是没动,他又说,语气几乎是慈祥的,“放手吧!别再一直想它盼它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