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姬-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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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树吐露新芽,冰河渐渐融化,寒风渐暖,萧瑟肃杀的冬日焕发新生,天蓝蓝,水清清,满目欣欣向荣。
两军多次交锋,各有胜负,互有伤亡。赵军无法一鼓作气地击退秦军,秦军也无法一口气吞掉赵军主力。
然而,密探却呈上赵国数城的近况。
数日前,数城忽然兴起一些谣言,且迅速散播,传得街知巷闻、妇孺皆知。谣言道:赵慕经略北疆多年,抵御匈奴功勋卓著,却对秦军无可奈何,僵持数月无所战绩。只因赵慕擅骑兵作战,对于两军对峙、营垒攻坚,并无退敌良策。因此,秦军最忌惮的不是赵慕,而是赵笙。
又有了谣道:赵慕亲率大军抵御秦军攻势,不是为了家国,也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就是秦王的寐姬,就是曾经在吴为质、后不知所踪的艳姬。秦国曾遣使至邯郸接回寐姬,但是赵慕诸多阻扰,甚至使计扣留寐姬,强留寐姬在公子府。因此,赵慕坐镇长平,抵御秦军,虚为家国大义,实则为红颜。
如此公子策,如此睿侯,不再是以往赵国人人敬仰的赵慕,而只是一介为红颜置家国于不顾的鼠辈,让人失望。
寻常百姓听闻此类谣言,半信半疑,诸多猜测,对赵慕的敬仰不复从前,赵慕的声望与军威也大幅跌落。
邯郸城人心惶惶,谣言演变出多种说法,不一而足,不堪入耳的都有。
公卿诸臣闻之,不再对赵慕寄予厚望,落井下石者众。赵王闻之,震怒,失望。
很快的,流言蜚语传进军营,处处可见将士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和皓儿走过,身后便有低语散开。将士们的目光有探寻,有鄙视,有迷惑,有冷漠,有怒意,各种情绪应有尽有。
强敌当前,军心浮动,眼下大战在即,于赵军大大不利。
赵慕召集众将至帅帐,命诸将管好自己的下属和兵卒,若再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或是谈论谣言一事,军法处置,绝不宽怒。
高压之下,将士们不敢再私下议论,也许背地里会有暗流涌动,不过赵慕也鞭长莫及了。
赵国数城为什么会有这类谣言?矛头直指赵慕与我,究竟有何企图?
赵慕反复思量,与我商讨数次,皆无定论。
我忽然想起,公孙玄也知道我的身份,但是他应该不会揭破我是卫国公主的身份,不过他知道客颜已毁的扶疏就是寐姬,于此,他会不会命人在赵国散播谣言?或者,他向秦王献计?
“唯一能够确定我就是寐姬的人,就是公孙玄。”我总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公孙玄看似不是小人。”赵慕眉心轻锁。
“将士们似乎都已知道我就是谣言中的寐姬,皓儿就是秦国公子,如果不是公孙玄,那还有谁?”十余一年前的旧恨本已搁下。没想到公孙玄会再次伤害我,新仇旧恨,我对此人恨之入骨。
“两者之间并无直接关联,不能以此推断。”他冷静道,眸光悠远。
他担忧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暂时搁下新仇旧恨。
静默。
我忽然想起,师父曾对我说过,大约百年前,韩赵魏三家分晋前,晋强,秦国有意东扩,却受阻于晋国。之后,秦晋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秦军惨败,遂实行反间计,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我说出百年前的反间计,赵慕恍然大悟,“这就是了,秦国欲以反间计扰乱赵国军心。”
秦赵两军相持不下,秦军远离国土作战,耗不起,粮草供应稍显不济,遂施行反间计也不无可能。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无法证实。
数日后,密探上报 ;果真是秦国施行的反间计。
眼见久攻不下,秦军伤亡惨重,秦宣王接纳了大臣所献妙计,派人潜入赵国数城,大肆散播谣言,以此攻击赵慕,令他在赵国、军中的威望折损,令赵军军心不稳,为秦军赢得猛攻良机。
遗憾的是,赵王果然中计了。
一道王令将赵慕召回邯郸,他前脚赶走,赵笙后脚即到,代替赵慕成为统军主帅。
我知道,赵慕再也不会回来了,遂携着皓儿离开军营,前往邯郸。
王命如山,即便赵慕有心为家国效力,有心有勇有谋击退秦军,也无法不在父王面前低头。
他多次逃宫面见赵王,恳求父王让他回长平督战,无奈赵王心坚意决,殆终不肯松口,甚至将他禁足公子府,不许他出城。
如此,赵慕唯有面朝长平,仰天长叹。
我竭力宽慰,却始终无法抚平他心中的遗憾与悲痛。
据密探上报,秦军也换了统率全军的主帅,以秦国大将蒙天洞代替公子嬴蛟。而赵笙,虽然手握二十万兵权,却行事冲动,少有谋略,显然不及征战沙场二三十载的蒙天羽。
赵笙对阵蒙天羽,局势堪忧。
十日来,赵慕长吁短叹,日夜忧虑,却无法获悉长平最新的战况。
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连日来都没有长平的消息?
十八黑甲精骑早在赵慕回邯郸的第二日便赶至邯郸,左越仍然负责与密探联络之事。他也觉得怪异,猜测长平一定出了什么事。
赵慕对他下了死命令,”无论你用何种办法,都要与长平的密探取得联络。”
左越领命离去,我看着赵慕清俊、消瘦的身影,忽然间觉得,再冷静、再胸有成竹的人都会有无奈的时刻。
我强迫他回房歇息,他明明已经宽衣就寝,却又起身,揽着我,“我睡不着,一想起长平,我就忧心如焚。”
“你再如何忧心,也无济于事。”我苦苦相劝。
“我该怎么办?”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无助,无论是公子慕,还是睿侯,他惯常以冷静洞悉人事,以容智勘破时局,以谋略掌控一切,胸怀丘壑,睥睨众生。却绝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此时此刻我才觉得,他不是神,而是一个寻常人,有喜怒哀乐,也有彷徨悲伤,也需要别人的鼓励与开解。
我温柔道:“慕,现在的你不再冷静,而不冷静的你,又怎会想出应对之策?又如何做到放眼全局、掌控全局?你应该好好睡一觉,待神清气爽了,你就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赵慕面如平湖,怔忪地点头。
我让他躺下,盖上衾被,正想起身,手被他握住。
他眷恋地凝视我,“不要走。”
——————
三日后,左越终于获悉长平战况。
原来,秦军有意封锁长平,不让长平战况外泄,尤其是传回邯郸。
赵笙年轻气盛,初至长平,便决意与秦军一战。
他亲率十万大军与秦军大战,秦军不敌,战败撤退,赵笙求胜心切,率主力五万追击,追至长平以西的秦军营垒。眼见秦军撤回营垒,赵笙便率军回营,陡然间,骑兵从秦军营垒奔腾而出,有若千军万。马。赵笙从未见过有如洪水般的精明强将,竟愣在当地。很快的,骑兵分为两冀疾速穿插至赵军后方,切断赵军退路。而紧随着骑兵出动的战车,与赵军贴身肉搏。
这一战,尤为惨烈悲壮。
赵笙知道自己中计,奋勇杀敌,终于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
五万精锐,回到赵军大营的只有一万。
初战惨败,赵笙再也不敢鲁莽行事,在帅帐中与众将日夜商讨。
获悉长平战况,赵慕立即进宫,向赵王禀报长平战况,希望父王改变心意,让他重回长平。无奈赵王坚持己见,并说:战有胜负,实属平常,不能以一战论输赢。
越五日,左越再呈长平战况。
两千步兵从邯郸押送粮草至长平,途中遭遇秦国奇兵。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这些精锐轻兵彪悍凶残,歼灭大半赵国步兵,烧毁粮草。与此同时,赵军两处大营囤积粮草的地方诡异起火,能够支撑一月的粮草被焚毁大半。
紧接着,秦国从驻守北境抵御匈奴的驻军中抽调一万精锐铁骑,仿如长刃破雪,直插长平以北、以西的中间地带,切断两处大营的围合、联络,将赵军主力生生地割断。
蒙天羽此举,的确高妙。
赵笙获悉形势,紧急召集众将商讨对策,有提议决一死战的,也有提出坚守营垒保存主力的,更有提出派人快马加鞭回邯郸向睿侯请示对策的……纷纷扰扰,各说各的,竞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对策。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秦军兵围赵国两处大营,围得水泄不通。
秦军为防止赵军突围,蒙天羽命骑兵反复发动攻势,挑衅赵军,来去如风,勇不可挡,大大地挫其锐锋。
赵国大军被分割两处,犹如被困的老虎,日夜咆哮,却对着城墙般的秦军无可奈何。
这个消息是牺牲了数名密探才传递出长平的,形势危急,赵慕立即进宫,将长平战况禀报给赵王。
赵王闻之,震惊不已,公卿诸臣更是惶恐。
长平战况传开,邯郸惊乱,举国震动。
赵王下令抽调赵楚边境的十五万守军,命赵慕为主帅,驰援长平。
蒙天羽似乎早已料到赵国会走这一步棋,遂由蒙天羽长子蒙韬统率二十万大军自河内直插邯郸与长平之间的要道,阻止赵慕大军援救,彻底阻断长平与外界的所有联络。
于此,长平再无传递出消息。
我没有跟随赵慕逃出军营,待在公子府等候消息。值此生死攸关之际,我不想让他分心,待在邯郸才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虎父无犬子,蒙韬大有其父之风,骁勇善战,尤其擅长营垒坚守。
赵慕急于援救长平赵军,多次猛攻,无奈秦军坚如钢壁,怎么也无法突破防线。
僵持一月,猛攻十余次,赵军损夫近半,秦军也伤亡惨重,却仍然巍峨如山、坚挺如石,撕不开一个口子,让人扼腕顿足。
至此,长平赵军被围已达四十日。
后来,世人才知,被围困的赵军断粮一月,宰战马;食死尸,甚至杀伤兵果腹,人人自危,军心涣散,在此绝境之下,遑论战斗力?
形势万分危急,赵笙与众将商定,将主力军分编为五路,由五位将领率队,不分昼夜地轮番突围。赵笙扰如一只被困已久的野兽,率军冲锋,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凶猛癫狂如豺狼。就在冲向秦阵的时候,秦军弓弩齐发,赵笙身中数十箭,力战而死。
主帅与众将战亡,被困的赵军犹如一盆散沙,举白旗投降。
蒙天羽假意接受赵军投降,命士兵挖坑,将十余万赵军全部活埋,只留下一百名年幼的小兵回邯郸报信。
坑杀十余万大军,在赵国掀起轩然大波,天下皆震。
第九章 切肤之痛
长平之战,秦军大获全胜,坑杀赵军十余万,威慑赵国,更威慑天下。
战后,秦军自动退兵,赵慕率残军回邯郸,逃宫面见赵王后,之后自闭于寝房,不踏出一步。
这是他的耻辱,也是赵国的耻辱,更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打击。
过了六日六夜,他仍然闭门不出,仍然不吃不喝。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抚平内心的创痛,需要折磨自己以完成良心的自我谴责,需要一个封闭的空间逼自己面对失败。或许,他不敢面对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次战役中败得如此惨烈,他觉得自己愧对那些战死的英魂,愧对赵国,愧对赵国子民。
因此,他自闭以惩罚自己。
成管家和家臣敲门无数次,皓儿与我敲门无数次,无论是谁敲门,房内没有半点动静,好像房内并没有人。
第七日早上,我屏退所有人,敲门半晌,赵慕仍是没有回应。
我咬唇,心意已决,扬声道:“赵慕,我与皓儿要走了。
庭苑静寂无声,房内也没有传出我期待的声音。
多日未曾进食进水,他能否支撑得住?他是否已经昏厥因此才没有任何回应?
我更加忧心,真想立即喊人来撞门,可是万一他无恙,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他难堪?
再试试吧。我继续以柔和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愿出来送我和皓儿……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此次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
静静等候。
毫无声息。
赵慕竟连我也丢在一边,我要离开了,他也不在乎、不阻止。
算了,晚些时候再来敲门吧。
我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他虚较、低弱的声音,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我惊喜地奔过去,迅速进房,以防他将我挡在房外。
短短数日,他憔悴得不成人形。面色苍白,脸颊瘦削,双日深凹,胡子拉杂,唇无血色,散发披肩,凌乱如稻草,衣襟半敞,衣袍皱巴巴的,邋遢的样子,就像山林的野人,怪吓人的。
我掩上门,心痛如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解他。
“你要去哪里?”赵慕无神地问我,眸光无助而软弱。
“我哪里也不去。”
生不如死的公子慕,不是我所认识的,以往那个冷静从容、睿智无双的赵慕,不是眼前的男子。他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往日的意气与胸怀统统消失,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热泪涌上眉眼,我心疼得抽搐,恳求道:“慕,不要再折磨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