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兮-第1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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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眼云泽,陈文瀚怔怔地看着木具下冷若冰霜的莫谦然。
两人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日日相伴夜夜相对,再也没有那个贱人插在中间。她是一国皇后,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拥有了他!……可为何,她还是觉得无法抵达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哼,真是可笑。
陈文瀚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心累了,也吼累了,抽了抽肩膀,冷笑着倒回莫谦然的怀里。
揪着他的衣襟,她无力闭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而笑。
“夫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你爱的人。”
为了你,我不惜丢弃曾经的高傲,舍去所有的尊严,低身匍匐在你的脚下……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更值得到你的爱。
没有……
丛林茂密,前方黑衣人卖力的挥剑劈砍荆棘树枝。又行了半日,天色渐暗。
“长羡公子!”
负责开路的几位黑衣人停下步子,领头那人返身抱拳一躬,“前方有两条岔路,走哪条?”
莫谦然停下步子,低首看怀中陈文瀚。
陈文瀚挣扎着坐起,伸出头来瞧了瞧四周,又埋头思忖片刻,道:“此景与太子爷爷留下的诗句‘密林丛遇山霞落,两情陌路剪裁工’恰好相符。”她笃定地点头,“‘两情陌路’应是指岔口,‘剪裁工’意为左……夫君,走左边!”
莫谦然凛然昂首,“走左道。”
“是!”
黑衣人长剑一挥,挂在树梢吐幸子的长蛇断成两截掉下。莫谦然踩着断蛇而过,眉头皱也不皱。
脚踩枯枝烂叶的簌簌声此起彼伏,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道路却渐行渐宽,婆娑斑驳的枝叶已遮挡不住漫天繁星,略带腥湿的泥土芳香扑鼻而来……穿过婆娑树影,陈文瀚依稀看见黑夜里平坦无际的草地,伏在莫谦然的肩头长舒一口气,“终于走出来了。”
“哼。”头顶上传来莫谦然一声冷哼,“恐怕,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砍断前方挡路的最后一根荆棘,黑衣人们一一踏出密林。高提的心脏还来不及松懈,不远处又依稀闻得嘈杂声一片,银光一晃似刀光剑影凛冽而来……
有人!
心底一凛,黑衣人们手中刚放下的长剑立马挑起!目光警惕地刺向对面同样立于黑暗中的不明人马。
那端,宇文拓高踞白马之背,手一抬制止骚动的手下。他倾身,半伏在马背上咧嘴大笑:“莫皇帝,你让本宫及本宫的得力部下们一阵好等啊!”
不待他答,宇文拓又扫一眼他怀中的陈文瀚,摇头叹道:“密林险难,莫皇帝文瀚皇后还紧紧相依不离不弃,这份真情真是感天动地啊……”挪揄的挑眉,他又笑:“想当初,莫皇帝与本宫在璎珞国‘夜夜欢’相见,那时的文瀚皇后还是站在台上任人挑选的丑装女子,而当时伴在莫皇帝身边的,好像也是另一个女人吧?”
“你!”
被刺到了心底最不堪的回忆,陈文瀚五指握紧成拳,仇视如虎地看着宇文拓。
“胆敢侮辱夫人!”黑衣人们眼神冷冽,手中长剑一划齐齐指向宇文拓,半回首又看莫谦然,“长羡公子,是否要属下们攻上去?”
“不。”
白马之上,宇文拓信心百倍地摆手,凝着莫谦然冷笑:“以你们主子的谋略,绝不会选择以硬碰硬,两败俱伤。饕餮令未现,灵山未现,宝藏未得,何况大肚爱妻此刻在怀,莫皇帝又怎么会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损兵折将呢?……莫皇帝,你说本宫说得是不是?”
黑衣人举剑不定,纷纷看向自家主子。
莫谦然不答。他陈文瀚放下,又负手远远望着马上桀骜姿态的宇文拓,半响,笑了。
“宇文太子又何尝不想保存实力?”他挑眉,“宇文皇帝带百万精兵南下,此次入侵轩辕只怕是抵死一搏。可惜,一道峡口损兵六十万,剩余四十万与九方三十万大军对峙于落霞山脉,迟迟不敢前行。比起璎珞,北宫似乎更需要灵山之宝,不然宇文太子也不会走投无路,没头苍蝇似的堵在这……宇文太子,朕说得可对?”
“你少跟本宫逞口舌之能!”
宇文拓不想自己极力掩饰的镇静竟被莫谦然一语戳破!大吼一声,他狞笑着扬起马鞭狠狠往地上一抽——沙土尘埃霎时扬起,鞍下白马不安地扬蹄,连带着身后的马群也开始跟着躁动刨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虎视眈眈的狼群伺机而攻!
“没有饕餮令,你绝打不开灵山四道机关,但本宫却能!”
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玉色小蛊,宇文拓眼底攒动着诡异的迷离。
“父皇从小就告诉本宫,血玉蛊乃宇文家族千年之宝,相传,只要得玉莲仙转世之女心头血,神蛊便可复苏,赋予持蛊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之神力……哼,什么玉莲仙转世,什么神蛊赋予神力,对于父皇所信仰的一切,本宫根本从未当真过!若真有这样的神物,为何我北宫子民会窝在那冰天寒地的西北一角,食不饱饭不足靠放牧为生?若真有这样的神物,那它为何千百年都不曾动过一动?”
宇文拓高举着血玉蛊的手颤颤,眉目狰狞大口地喘息:“这哪里是神蛊,这根本就是个死物!”说着,他眸光发狠似要泼然砸下!
身后的北宫族人们慌忙下马跪倒一片,哭喊着道“太子殿下不要!”
看着对面一脸漠然似在看戏的莫谦然,宇文拓的手忽然又不颤了。他冷笑一声,剧烈起伏的呼吸也渐渐平复。
收回手,宇文拓轻抚着掌心之上的血玉蛊,又仰头看漫天繁星。
“可是那日,夜夜欢的意外相遇,一个女子的靠近,却让本宫对血玉蛊彻底改观……因为她,沉睡千年的血玉蛊,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
陈文瀚一僵,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冰凉。
夜夜欢,那日坐在宇文拓身侧的是……
“莫谦然,你那日也察觉到了,不是吗?不然,你为何执意要阻止她触摸这血玉蛊?”
宇文拓捧着血玉蛊,眼神凌厉似万箭齐发:“没错,玉莲仙转世之女子,就是风挽云。”
玉莲仙转世之女子……
玉莲仙转世……
玉莲仙……
脑中锵然一声雷响,陈文瀚脚一软竟当即跌坐在地。她的脸色苍白而狰狞,撑地的五指深深抓入泥土之中!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个低贱的女子,那个出身逍遥殿的低贱女子怎么可能是玉莲仙转世!
“那又如何?”
莫谦然并不否认,只是负手冷笑:“血玉蛊是宇文一族之物,它复不复苏,管朕何事?”
“怎会不管你事?”宇文拓狞笑着挑眉,“若它复苏,便能赋予本宫神力,区区灵山机关根本奈本宫不何!……莫皇帝,你我心知,这天底下能伤风挽云的恐怕没有几人。但只要得她心头之血,便可开启灵山,你我一人一半,足以富足两国!牺牲一个女人,富饶的天瀚大陆便可收入你我囊中,这等美事去哪寻?”
见莫谦然不语,宇文拓以为火候还不足,长臂一挥继续勾勒美好远景。
“到时,我们不妨将天瀚从中分割一线,轩辕归你,九方归本宫,两国鼎立天瀚大陆,岂不快哉?……莫皇帝,你觉得呢?”抛出这最诱人的杀手锏,宇文拓再无顾忌,他惬意地立于马上俯视身型都隐在黑暗中的莫谦然,信心百倍只等他的上钩。
野心大到能狠心将父亲赶下帝位的狼子,会为了个得不到手的女人而放弃这诱人的条件吗?
宇文拓笃定而笑——绝不可能。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抬眼灼灼看向自家主子。
听上去,很诱人……公子会答应吗?
陈文瀚颤抖着被一位黑衣人扶起,她完全不顾指甲缝隙里的泥土会染脏自己的衣襟,她死揪着胸前衣布,急迫而又担忧地凝着莫谦然的背影。
答应啊……快答应啊!
时间,似被冷风凝固。乌云沉沉压下,身后密林窸窸窣窣地摇动,让这渗人的沉默更显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刻?或许一刻更多,沉默的莫谦然终于缓缓勾起唇角。
“朕,拒绝。”
宇文拓一僵。
“夫君!”陈文瀚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
不顾身后那人癫狂的呼喊,风鼓衣袖间,莫谦然铮铮昂首。
“朕的江山终属于朕,不需要靠一个女人的血来换得。何况,朕与她已彻底无任何干系,那唯一能伤她的人,不是朕。”
他答得果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放弃的不是那即将到手的半壁江山,而只是一件他不削一顾的玩物罢了。
霹雳电光在宇文拓和莫谦然眼底回闪,轰隆一声巨响,天际雷声滚滚。
“好,很好。”
宇文拓狞笑着点头,“莫谦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北宫族人听命!”
“在!”
应声震天动地,北宫族人们瞪着凶悍的眼睛,握紧手中沉甸甸的武器。
宇文拓扬眉。
“杀。”
“杀啊——!”再也没有任何顾忌,阴风嗖嗖里北宫汉子们高举手中武器如脱缰野马奔腾而去,吼声似那巨雷,震得密林枝叶都在颤抖!
“长羡公子!”
黑衣人们齐齐跪下,“对方人数众多,长羡公子带夫人先撤,属下来拖住他们!”
面对黑色潮浪般涌来的北匈,莫谦然却负手不语。他挑颚静静地看着,似是在看波涛涌动云卷云舒般淡然。
陈文瀚跌撞着上前抱住莫谦然,“夫君!我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莫谦然却忽然道,“她来了。”
“谁?”陈文瀚心底一颤,“谁来了?”
黑沉如墨的夜,一道白影霎时划过天际,衣衫鼓鼓飘荡,漆黑的发如瀑布般泻下,偏偏一对眼睛却亮若星辰。
挽云。
天知道她从何而来,只是一霎间身影已抵达两边人马的中央,几步飞踏间内力尽展,白袖飘荡间,举刀奔跑的北匈族人们竟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个旋身回转,飞踏半空的挽云倏然转过背来——她的心思显然在更远处的宇文拓身上,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落下,越过青草泥地,漫过数百米冷寂长空,与莫谦然目光相遇。
一瞬,心颤。
她依旧风姿出尘,他依旧俊朗谦谦,一切似是半年前晋王府邸那不经意间的目光相对,伴着泥土的腥湿,草地的芬芳。
下一瞬,两人同时调开目光。
“宇文拓,想要我的心头血,不如自己来取!”挽云仰头飒然一笑,长袖一摆不再恋战,越过北宫族人的头顶,她一脸无畏径直俯冲向白马上惊慌失措的宇文拓!
哐蹚又是一个巨雷落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黎若熙正在施雨术,挑起唇角,她的笑容三分无奈七分气恼,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难得覆盖阴云。
风挽云,既然敢点我的穴让我双腿无力站立……哼,难怪那时你笑得那么阴险!
“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也只能留在这里保护你了。”荌荌颇为遗憾的耸肩,顺势不忘摸摸若熙的头,“乖,若曦姐姐别生气了,你自己不也说知道挽云姐姐的性子是死倔死倔的吗?呵呵,我那时还以为你是夸张呢,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没夸张……”
“救驾!救驾!”
宇文拓不曾想本应在皇宫里的挽云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对上挽云利刃般的眸子,他顿时惊得浑身冷汗全起!举起马鞭狠狠一抽,驾马慌不择路地想要逃命。
一部分离得近的北宫族人立马折回保护太子,另一部分已与无极门黑衣人们展开激烈厮杀!刀光剑影血液飞溅,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吓得尖叫连连。
数量上本就处于劣势,再加上连日劳累奔波,黑衣人们既要杀敌,又要护主,个个都杀红了眼!可不管他们如何拼命,蜂拥围上的北匈人还是不见减少。
“走!”
见形势不好,其中一个黑衣人倏然跃起,抬手一划竟封了莫谦然的穴,扯着他二话不说狂奔就逃!
“夫君!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傻眼了,什么也不管撒腿便也跟着那黑衣人狂奔,还没跑几步又因重心不稳而倒下,重重摔在泥地里。
“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看着莫谦然的身影渐渐远去,陈文瀚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呼吸丢入冰天雪地般恐惧!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撕破的嗓音就像孤独的狼嚎,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抬起的手想要努力的抓,黑衣的一角却远若天涯。
他走了。
他竟然走了……
陈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