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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天秤座故事-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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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日朗与立轩一起出门。
  一整天,日朗仍在踌躇,要不要利用那时计回到过去?立轩仿佛得益良多。
  可是,立轩是另外一个故事,她是父母掌上明珠,珍若拱璧。焦日朗又是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挣扎到今日,把过去全部扔在脑后,再回去?没有那么笨。
  每天开始,日朗都要灌浓茶,再捧起茶杯,秘书说:〃焦小姐,一位梁兆平先生找。〃
  日朗一怔,他?〃接进来。〃
  兆平是她在岑介仁之前的男朋友,其人不务实际,爱摄影,极具天份,已懂得生活情趣,性格同岑介仁是两个极端。
  兆平君一年前已经结婚,对象是名富家女,婚后据说生活幸福。二人不问世事,周游列国,一切费用岳父支持,之后兆平出版了好几本摄影集,深获好评。
  说也奇怪,日朗不但不恼怒这个人,还替他庆幸。
  虽然久不见面,却仍是朋友。
  〃兆平,别来无恙?〃
  〃日朗你好,你怎么又转了电话?工作跳来跳去,不辛苦吗?〃
  日朗啼笑皆非,〃老兄,我们为了生活,忍辱负重,在所不计,对了,阁下很难得早起吧?〃
  〃早起?不,我还没有睡呢,在冲晒房内呆了一个通宵。〃
  日朗只得苦笑,〃有何贵干?〃
  〃我找到从前替你拍的底片,冲了出来,想给你送上。〃他真是个单纯的好人。
  〃谢谢,太太好吗?〃
  〃很好,我现在教她冲印放大,我们有全套仪器,闲时一头钻进黑房,其乐无穷。〃
  日朗除去替他高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下个月我们到俄国去,日朗,你记得那时你说过要陪我去红场吗?〃
  日朗干涩地说:〃不记得了。兆平,我要开始忙了。〃
  〃那好,我睡醒了找你。〃
  天下有那么幸运的人。
  又难得他与妻子相处得那么融洽。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日朗与他相处的时候,常常极度困惑,此人全无财经头脑,收入不算差,却一个子儿不剩,时时欠房租、电费、水费,被截了线就点洋烛。
  日朗极之欣赏他的才华,但是她也希望将来可以成家,很明显,梁兆平完全不是那块材料。
  为免吃更大的苦头,她毅然与他分手。
  可是你看,现在梁兆平住在岳家背山面海的别墅里,不问世事,不看账单,光是专心娱乐便是,多么快乐。
  天生他才必有所用。
  岳家非常尊重他,每年为他搞摄影展览,设法替他拿国际奖状,梁兆平如鱼得水。
  还记得故人,实在难能可贵。
  焦日朗至今尚困在小办公室里营营役役,因敬畏前度男友不食人间烟火,故找了一个经济实惠的岑介仁,渐渐又觉得他世俗。
  看样子错不在他们,而是在她。
  日朗深深叹息。
  非得练好本事不可,届时,爱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
  气话?非也非也。
  等人家来给她一个家是非常缈茫的事,最好先置了家,才去找对象。
  下午开会回来,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信封。
  秘书说:〃梁兆平先生留下的。〃
  〃他亲自上来?〃
  〃是,还有一束毋忘我,已插在瓶子里。〃
  打开信封,看到一叠照片,都是年轻的焦日朗。
  日朗呆住了。
  少年的她也并非一个美女,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清纯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光洁的皮肤,都使人觉得她可爱,这副容貌感动了焦日朗自己。
  兆平君有艺术家的细致本色,在照片背后注明了年月日,以及地点,像〃下午在心旷神恰的浅水湾畔拍摄〃之类。
  难得的是他妻子把所有照片都当作艺术品,一点儿也不拈酸喝醋,她信心十足,任由兆平把前度女友玉照放大相赠。
  梁兆平真幸运。
  日朗的心一动,要不要回到那日的浅水湾头去呢?
  那天,她焦日朗不是不高兴的。
  她用补习所得的薪酬买了一件廉价红白蓝三色泳衣,可是穿在少女高挑的身段上,也十分美观。
  与梁兆平乘公路车到浅水湾嬉水。
  那时的浅水湾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影树成荫,树下有疏落的麻将台子,供人雀战。
  日朗呼出一口气。
  她随即想起,那天黄昏返家,正是父母正式分手的尴尬日子。
  不不不,她不要回去看吵架。
  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幕。
  男女双方争持不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你一言我一语,尽量丑化对方,把最琐碎的细节都翻腾揭穿来讲,一丝余地不留。
  说到激动之处,还扑上去撕打,男方恃力气大,毫不容情,便是两下巴掌……
  看在日朗眼中,只觉羞耻。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力气不用来办事,倒用来打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天天吵个不休,总是不肯一走了之。
  每次吵,日朗都取过外套到附近商场溜达,或找梁兆平诉心事。
  在街上游荡至深夜,不愿返家。
  她很早便持有门匙,自出自入。
  那日一回家,便看到父亲提着箱子离去。
  他没有正眼看女儿。
  日朗看到母亲在哭。
  哭泣失去的时光与感情。
  她投资失败,所托非人。
  直到最近,日朗才明白,那纯粹是运气的问题,每一段婚姻都是一项赌注。
  像梁兆平,她押下去一定输。
  秘书拿文件进来,看到照片,〃这是谁,好漂亮。〃
  日朗不语。
  还没利用那只来自天秤座的时计,焦日朗已经回到过去。
  她还以为她已经把她卑微的过去遗忘。
  没有,就因为永远忘不掉才越发想忘记。
  日朗永远记得母亲的哭泣声:绝望、痛苦、恐惧,如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动物的垂死哀号。 
 


  
 
 
  
 

第三章 
 
  她活了下来。
  直到今日尚支离破碎。
  她父亲亦不好过,不知在什么地方默默混日子。从此以后,日朗没有再见过他。
  有时在街角蓦然见到一个人,似是他,日朗又不敢逼视,连忙凝神,偷偷窥看,又汕笑自己,怎么可能,他也应该老了,纵使相逢应不识,恐怕鬓已成霜。
  这些事,岑介仁并不知道,她不想同他说,觉得没有必要交心坦白。
  此刻他与她关系转馊,更庆幸没有把往事和盘托出,况且,岑介仁也未必有兴趣知道。
  日朗用手托着头,同自己说:要不要回去呢?以成年人成熟的眼光再看一次当年之事,也许有不同的结论。
  她苦笑。
  就在此际,上司忽然来找,日朗连忙跑去敷衍,唉,如此卖笑生涯。
  不过,也就靠这样打发了时间。
  回去,不回去,真是难题。
  到了家,看到一张传真稿:〃日朗,得立轩介绍,有幸识得你,立刻把握时机,利用你做事。〃咦,这是谁呀,言语如此诙谐,马上看署名,是文英杰,呵,是范立轩的表叔。
  日朗往下读:〃明报北美洲版停刊,对吾等华侨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内心彷徨失措,不得不向亲友求助,可否请日朗你每日抽出小说杂文两页副刊,每星期空邮寄来给我?愿付重酬,速复。文英杰。〃
  日朗微笑。
  他为何不求救于范立轩。
  谁都不会自己做,也不过都是叫秘书代劳罢了。
  分明是他对她有印象。
  焦日朗看着镜子,外型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子,上下班时分,大马路上起码有数千人迎面而来,他居然记得她。也罢,就当是报知遇之恩吧。
  她复:〃遵嘱,下礼拜一准时寄出,焦日朗敬上。〃
  随后,日朗自抽屉中取出时计。把时间调校到她父亲离家出走那一日,日朗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二年前的九月一日。
  但是她没有勇气开动时计。
  电话铃响起来。
  〃日朗,我是阿岑,我有几句话要说,一小时后到你处面谈。〃
  日朗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电话里讲也一样。〃
  〃不,面谈比较尊重。〃
  日朗黯然地笑,得不到异性的爱,尊重也是好的。
  日朗轻轻放下电话。
  刚进厨房洗了一个脸,门铃响了。
  日朗想,来得倒快,连忙抹手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呆住了,门外是梁兆平伉俪,意外中之意外。
  两人笑嘻嘻看着她,〃我们顺路,来问句好,坐十分钟就走。〃
  日朗定定神,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梁兆平的爱妻。
  只见她一点架子也无,伸出手来与日朗相握,〃我是霍永锦。〃她看着丈夫嫣然一笑,小圆脸无限妩媚,接着说,〃焦小姐你比照片好看多了。〃
  日朗有刹那失神,这么会说话!这么大方!
  唉,为什么不?霍永锦漂亮得起。
  日朗定定神,〃请坐请坐,要喝什么?〃
  霍永锦说:〃我来帮你,兆平喝威士忌加冰。〃
  两人进厨房,调好三杯酒出来,看见梁兆平歪倒在沙发上。
  日朗眼尖,一眼发觉梁兆平戴着她那只时计。
  怎么搞的?
  难道那只时计会发出魅力引诱人来戴上它不成?
  范立轩是这样,现在梁兆平又是这样。
  日朗连忙向前问:〃兆平,你觉得怎么样?〃
  梁兆平微笑,〃困,真困,〃他打呵欠,〃别理我,噫,这边风光真明媚〃他头一侧,含笑入睡。
  同范立轩如出一辙。
  日朗发呆,那只对计开始跳动,梁兆平将在梦中回到他十九岁那年的夏季里去。
  霍永锦轻轻推推丈夫,〃喂,我们稍后有个重要的约会。〃
  梁兆平动也不动。
  霍永锦有点着急,〃喂,我不会开车。〃
  日朗说:〃我送你去。〃
  霍永锦微笑,〃我可以召司机来接。〃
  日朗大奇,〃你打算放他在这里?〃
  霍永锦说:〃如果焦小姐你喜欢他,哪里轮到我。〃
  至此,日朗五体投地,〃我送你,让他好好睡一觉。〃取过车匙,又说:〃霍小姐真有家教。〃
  〃我事事向家母学习。〃
  〃真是大家闺秀。〃日朗赞她。
  霍永锦说:〃今日是我表姑妈生日,我父母也会赴宴,你要不要来吃顿便饭?〃
  〃这〃
  〃别见外,焦小姐。〃
  人家那样磊落,日朗不想小家子气,只得应允。
  总得吃饭呀。
  霍永锦替丈夫盖上外套,防他着凉。
  日朗忽然轻轻说:〃三盖衣。〃
  霍永锦掉过头来,〃什么?〃
  日朗答:〃你看兆平笑意越来越浓。〃
  〃他必定在做一个好梦。〃
  希望是。
  出门前日朗拨岑介仁的手提电话通知他:〃我临时有个饭约。〃
  〃不妨,我迟些来你处亦可,〃他顺便问一句,〃同谁吃饭?〃
  〃霍永锦小姐及其家人。〃
  那边沉默了,沉寂的空气里充满敬畏。
  半晌,岑介仁不置信地问:〃霍仕卓一家人?〃
  〃是的。〃
  岑介仁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你们在什么地方吃饭?我来接你。〃
  〃霍永锦同我在一起。〃
  岑介仁更急了,〃你不介意我过来打个招呼吧?〃
  日朗静静叹口气,她愿意成全他,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温和地说出地点,〃等上甜品的时候,你只说来接我回家,我自会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不会太露痕迹吗?〃岑介仁又高兴又担心。
  〃他们不会介意的。〃
  说罢,日朗随霍永锦出发。
  霍家诸人非常随和客气,衣着也相当朴素,没有一丝暴发之态。
  日朗与霍太太一直在谈论妇女婚后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的取舍问题。
  一顿饭吃了很久,上甜品之际,他们已经叫她日朗,以为她是霍永锦的好朋友。
  然后,有人敲响贵宾厅的门,日朗立刻无奈地陪笑,〃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他把我看得很紧。〃
  大家都笑。
  于是侍应生去开了门,岑介仁出现,焦日朗为他介绍,他恭敬地递上名片。
  霍仕卓请他坐下喝杯咖啡,岑介仁头脸简直要发出荣光来。
  日朗暗暗好笑。
  霍太太是何等样人物,早已看出瞄头,但正如日朗所说,他们不介意。
  〃日朗,〃她问,〃你男朋友做什么生意?〃
  日朗忙说:〃介仁,霍太太问你呢?〃
  也亏得岑介仁,出来混,自然有几道板斧,立刻口齿伶俐地把他的专业介绍得一清二楚。
  霍太太说:〃原来在方贤德及王来添的建筑事务公司,我们同他们也还算熟,听说近几年发展得不错。〃
  这一杯咖啡喝了近三十分钟,岑介仁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霍永锦说:〃我送日朗回去。〃
  霍太太这时才说:〃兆平到什么地方去了?寿面也不来吃。〃
  霍永锦砌词说:〃他被几个法国来的艺术朋友抓住了。〃
  〃永锦,你宠坏了他。〃
  〃是,母亲。〃
  三个年轻人急急离开现场,只有岑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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