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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衣香鬓影-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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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刹那,众人甚至遗忘了她的身份,忽视了她和薛晋铭相伴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是怎样的奇突和不得体……当然,仅仅只是刹那的忽视。回过神来之后,贞淑的女士们纷纷避让到后面,或是打开扇子遮住面孔。男人们却可以来到薛四公子跟前,寒暄问候之余,也顺理成章欣赏他的女伴。薛晋铭携了云漪,从容穿过大厅,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反而十分享受这种乐趣。 
  “不必伪装君子,就有这样的好处。”他侧首在云漪耳边低笑。 
  云漪微微一笑,手指在他臂上轻叩,“别高兴太早,快把你的君子面孔装扮起来。” 
  薛晋铭循了她目光回头看去,几名外国公使和政府要员在大扶梯底下围聚起小小的中心,方继侥早已瞧见他们,脸上依然带笑,却已笑得十分僵硬。他身旁那位高挑明艳的少女却毫不掩饰脸上喜怒,狠狠一眼瞪了过来。 
  方洛丽穿了粉色缎面绣玫瑰花的旗袍,一头浓密黑发用鹅黄色缎带缚过头顶,系一个俏皮的蝴蝶结在侧面,恼怒失望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在青春逼人的脸庞上。与之孑然相反的,却是她身旁的方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不露半分声色。 
  其实,方夫人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再不要见人。 
  薛晋铭名声浪荡,饶是方夫人深居简出也听说了他与那红伶的轶闻——恨只恨继侥一心攀附权贵,硬把洛丽和那花花公子扯在一起。还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教坏洛丽这不争气的丫头,也一门心思想着姓薛的。眼下可好,人家根本不把你方继侥看在眼里,公然带了情妇出席,当着全城名流面前,将堂堂省长的颜面当作地毯踩踏。 
  方夫人心里恨恨想着,最最可气是,给人踩了脸还得若无其事的陪笑! 
  方继侥到底是官场沉浮已久的人,明知薛晋铭故意让他难看,心中虽恼恨,却只假装没瞧见云漪,仍同薛晋铭寒暄迎奉如常。周围几人也附和着聊起官场上的琐碎谈资,不外乎谁又失了势,谁又出了丑。其余人都已识趣的退开,方继侥心中明白,过了今晚,大概他也会沦为谈资中的丑角。   
  棋逢对手(3)   
  看着薛晋铭倜傥张扬的笑容,方洛丽暗暗恨得手脚发冷,更可恨是他身边那狐狸精似的女人,可那女人竟朝她微笑!自幼所受的教养命令她立刻掉转头,绝不多看那女人一眼,即便同她说话也是一种羞耻。可那女人突然娇声道,“四少,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的,需要我陪你吗?”薛晋铭猜不透她心思,但明白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后一句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套话。 
  “不用。”云漪一笑转身,也不睬旁人,却睨了方洛丽笑道,“方小姐不怕闷么,要不要随我一起?” 
  方洛丽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自己正受着得寸进尺的挑衅! 
  云漪肆无忌惮的目光刺得她怒火如炽,双颊涨红,冲口便答,“好!” 
  “洛丽!”这一声,却是方继侥夫妇同时开口喝止。偏偏方洛丽是个叛逆倔强的性子,他们越是担心云漪怀有恶意,她越要瞧瞧那女人能使出什么花招。不等方夫人开口,方洛丽已经走到薛晋铭跟前,冷冷扫了他眼,转头对云漪傲然一笑,“正好,我正想出去走走。” 
  两人娉婷相携离去,一般高挑婀娜的背影穿过大厅侧门,消失在各色目光之中。 
  方夫人想跟过去,却被方继侥用眼色止住。他了解女儿的火暴性情,并不担心她被人欺辱,只求急性子的夫人别再添乱。身边一时空落落,薛晋铭反而怡然微笑,满面春风适意——二姝相争,最后的赢家终究是他。 
  这一去却是半晌不见二人回来,厅中宾客皆已到场,算来今晚的主角也快到了。 
  周遭一班官僚的话题照旧沉闷无味,薛晋铭心不在焉地敷衍说笑,目光四下游移,却不见那两人出现。正诧异间,听见身后有人脆生生直呼他名字,“薛晋铭!” 
  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方洛丽了。 
  “正想着你们跑哪去了。”薛晋铭含笑回头,身后只有方洛丽一人,不见云漪身影。当着诸人面前,方洛丽不由分说挽住薛晋铭臂弯,笑着将头一歪,“对不起,四少暂时失陪一下!” 
  方夫人重重咳嗽了声,大恼洛丽不争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薛晋铭拽走。 
  薛晋铭一路被她拖到角落,方洛丽陡然驻足回头,脸上再没有半分笑容。薛晋铭大感尴尬,忙笑道,“大小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方洛丽哼了声,“我们来玩个小把戏,捉迷藏如何?” 
  薛晋铭啼笑皆非,“你今年几岁,还玩捉迷藏?云漪呢?” 
  “她嘛,藏起来了。”洛丽双手环胸,故作无辜地眨眼,“游戏已经开始了,你最好赶紧去找她,时间不是很多了。” 
  “洛丽,别胡闹,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薛晋铭皱起眉头。 
  “忘了告诉你,刚才我和云小姐有个小小的赌注,你若找不到她,就算我赢;若找到了,就算我输,时间到舞会开始为止,赌注就是你!” 方洛丽耸肩一笑,掉头扬长而去。薛晋铭呆住,正要追上她问个明白,却听门口军乐队奏响迎宾曲,厅中诸人纷纷涌向门前,方继侥率一众官员急急穿过大厅。 
  霍仲亨终于到了。 
  第一眼看见霍仲亨,薛晋铭大感意外,此人气度相貌上佳,全然不是他意料中的孔武跋扈之态。今晚并非正式场合,霍仲亨未以军礼服出席,一身黑色礼服只若寻常绅士。诸人让开中间一条通道,纷纷欠身。霍仲亨摘了礼帽,从容步入大厅,与迎上前来的方继侥含笑握手,毫无耀武扬威之态,惟有唇角一丝不经意的笑容透出倨傲神色。 
  方继侥逐一为他引荐在场官员,到薛晋铭时,霍仲亨淡淡看他一眼,只简短地说,“久仰。” 
  两个字,一个眼神,已带出无形的迫力,令薛晋铭感到被压制的不悦。 
  这真是一个令人气闷的夜晚。 
  云漪果真失踪,找遍全场不见人影;方洛丽丢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也躲开了他;霍仲亨成为诸人簇拥的核心,当日满嘴硬话的方继侥,当面却换上一副卑微笑脸……继方省长发表冗长的欢迎辞后,霍督军的讲话只有简洁的几句答谢——越是淡定,越是显出旁人趋炎附势之态,果真枪杆子才是实权么?薛晋铭冷笑,悄然退出人丛,端了酒杯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烦躁。   
  棋逢对手(4)   
  难道这两个女人当真结下联盟,拿他做了无聊的赌注……薛晋铭穿梭在人从中,寻思云漪可能会躲在哪里。恰在此时,大厅中灯光一变,乐池里有人敲响叮的一声,舞会时间到了。 
  灯光暗下来,霍仲亨含笑向方夫人欠身,邀她共舞; 
  方洛丽穿过人群来到薛晋铭面前,昂头一笑,“我赢了”; 
  乐池中各个乐手翻开乐谱,准备演奏照例的开场曲。突然之间,激昂跳跃的钢琴声响起,连串音符如流瀑飞溅,竟是一曲肖邦的波兰舞曲《英雄》。 
  乐师们怔住,举起琴弓面面相觑,只听琴声逐渐增强的序奏之后,切入无比辉煌的英雄主题,音符间充满着信心与力量;连串华丽的转调跌宕起伏,仿佛能听见战阵前马蹄声急,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展现在诸人眼前。 
  连同霍仲亨在内,所有人都怔怔立住,被琴声撼动心神。 
  最后一段琴声更加气势夺人,宛如在胜利凯歌中向英雄致以最热烈的赞美。 
  琴声戛然而止,全场静默了片刻,第一道掌声响起,却是霍仲亨率先鼓掌。 
  顷刻间掌声雷动,从那黑色斯坦威钢琴后面,款款站起一个婀娜身影。 
  潮水般的掌声刹那间凝顿。 
  她穿过众人目光,直直走到霍仲亨跟前,扬起脸来,绽出粲然笑容。 
  这容颜,令霍仲亨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听见她用极低柔的、只容彼此听见的声音说,“这份礼物,喜欢吗?” 
  如果容貌会认错,这个声音却不会听错。 
  “我的礼物?”霍仲亨灼灼看她半晌,忽而笑了,“曲子,还是人?” 
  他笑起来有一道纹路从轮廓坚毅的下巴扩展开来,透着无可言喻的风采。 
  “都是。”云漪笑着叹了口气,胸口竟微微发窒。   
  心照不宣(1)   
  『公子献美,将军风流』 
  报纸上醒目的标题,配了夸张的漫画,文章里隐去了当事人真名实姓,却更加引人猜想。 
  秦爷将报纸啪的丢回桌上,取下烟斗,呵呵笑道,“好,很好,一出马便是一箭双雕,接下来只等好戏连场。” 
  云漪面无表情,懒懒靠在沙发中,盯了自己鲜红蔻丹出神。 
  一出献美计轰动全城,第二日街头巷尾的报贩都在叫嚷着同一个花边新闻——薛公子宴前献美,霍督军笑拥佳人。 
  云漪是薛四公子一手捧红的名伶,千金堆出的名头,光芒四射的出场……原来一切只是薛公子预谋已久的献美之计。至此舆论哗然,人人皆说薛晋铭心机深沉,见风使舵,谁也想不到,竟是他最早投向了霍仲亨,且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非但方继侥没有想到,连李孟元也是措手不及。 
  晚宴次日,李孟元即刻启程回了北平,连薛晋铭的面也未见,显然对他背叛家族立场的行为大是恼怒。方继侥却是最尴尬的人,虽挽回了颜面,却乱了立场,顿时左右为难。 
  这样的关头上,真正当事人的声音反而被滔滔人言淹没下去。 
  霍仲亨携美而去,云漪藏入金屋,不再抛头露面……至于薛晋铭,若说他与此事无关,谁肯相信?薛晋铭做梦也没有想到,以他呼风唤雨、纵横花丛,竟也栽在一个女人手中,成了旁人的跳板和棋子,更在无知无觉之际,声名扫地,众叛亲离。 
  “一表人才的四少,难为你也舍得。”裴五立在秦爷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觑住云漪,见她毫无反应,又不阴不阳地笑道,“话说回来,如今有了霍督军这棵大树,啧啧……” 
  秦爷截断裴五的话,到底顾及云漪一分颜面,悦色对她笑道,“薛晋铭如今是恨绝了你和霍仲亨,却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北平那头已够他伤神一阵子。接下来,你只需一心一意对付霍仲亨,旁人暂不必理会。” 
  一双大手握住她重重摇晃,捏得肩头生痛,将她自噩梦里拽回。 
  可那血红的泥沼依然吸住她双腿,令她动弹不得……“云漪!”霍仲亨的声音拔高,惊退梦中幻象。云漪霍然睁开眼,惊出一额的汗珠,直直盯了他,满目都是惊惶。不待霍仲亨开口,她已扑进他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隔了大衣仍觉出她身子的单薄,霍仲亨怔了怔,默然将她揽住,“梦见什么了?” 
  云漪下意识一颤,似又见到满目猩红,温热腥浓的血汩汩从那人咽喉冒出……不,不能说,那是个永久尘封的秘密,谁也不会知道。 
  “我梦见,怪物。”她在他怀中瑟缩了下,习以为常地说谎。 
  他也习以为常听出了她的谎言,并不拆穿,笑着拍了拍她后背,“这不是好好躲在怪物怀里吗?”听他将自己比做怪物,云漪忍俊不禁,一抬头却正碰上他低头看下来,他的唇堪堪擦过她额头。两人动作一顿,惊觉眼下的暧昧亲昵,不约而同地侧身避过了。 
  云漪低头掠一掠鬓发,心中有丝慌乱,另有说不出的滋味缠杂其间。 
  人前诸般暧昧举止,两人都做得落落大方,唯独到了人后,反而各自谨守分寸——人人皆知她是他的情妇、宠妾、禁脔,外间轶闻将他们描述得淫冶不堪,就连秦爷也以为霍仲亨沉沦在温柔乡中。唯独云漪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自从霍仲亨当众收下薛晋铭所献的“礼物”,便常常携带云漪在身边,公然出入应酬。云漪独自住在那小公馆里,霍仲亨大多时候仍居官邸,身边偶尔也有别的红歌星或名媛相伴,但每周必有一两日到小公馆留宿……只是,他不碰她,甚至不曾亲吻过她。 
  他可以与她一起散步、看书、聊天、钓鱼……相处默契,言笑甚欢;他待她十分尊重宽容,欣赏并赞同她大多数的观点,偶尔意见相左,也一笑置之;他不约束她的行动自由,如果说她是一只金丝雀,也是一只没有牢笼束缚的金丝雀。   
  心照不宣(2)   
  他待她,不似情妇,倒似朋友、伙伴、对手。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太明白彼此的意图,反而省略了无谓猜忌。 
  他说,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往,最是困难,也最是容易。 
  云漪望了霍仲亨的侧颜怔怔出神,却见他忽的起身,一伸手捞过她脚下的鱼竿,“有鱼!”未等她反应过来,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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