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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光明王 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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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过大厅,来到放乐器的地方,选中一支长笛,低声对笛子的主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于是他把笛子举到唇边,轻声吹奏了几个音符。他停下来,接着重试了一次,然后转过身去。 
    他再次举起笛子,开始了华尔兹那颤动的乐章。王子在乐声中品尝着葡萄酒。 
    等他停下来喘口气时,王子示意他继续。长笛奏出一曲又一曲被禁止的旋律,职业的乐师们在脸上摆出职业的轻蔑,然而在桌下,他们的脚却随着音乐打着节拍。 
    最后,当王子的葡萄酒享用完毕,夜晚也开始向摩诃砂走来。他扔给男孩一袋硬币,男孩离开时眼中噙着泪水,不过王子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起身舒展四肢,用手背掩住一个哈欠。 
    “我回房去了,”他对自己的手下说,“可别趁我不在把自己的遗产输个精光。” 
    他们哈哈大笑,祝他晚安,接着叫来烈酒和咸饼干。离开时,他听到了骰子摇动的声响。 
    王子提前离开宴会是为了次日能在日出之前起身。他命一个仆人整天守在自己的房门外,挡住任何求见的人,只说王子这天不会客。 
    清晨的第一朵鲜花尚未对早起的昆虫开放,他已经走出旅舍,只有一只老态龙钟的绿鹦鹉目送他离去。依循惯例,王子脱下了镶着珍珠的丝绸,换上破布缝制的衣裳。他穿过光线暗淡的街道,一路上悄无声息,既没有海螺鸣响号角,也不闻整齐的鼓点。街上空无一人,只能偶尔遇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医生或妓女。一只野狗跟着他穿过商业区,往港口走去。 
    
    他在桥墩旁堆放的柳条箱上坐下。黎明驱散了笼罩世界的黑夜。他望着随波浪起伏的船只,风帆早已降下,绳索纠结,舰首刻着怪兽或处女的形象。每次的摩诃砂之行都会把他带回这里,在码头稍事停留。 
    一个外地的船长,刚刚监督水手卸下一袋袋粮食,现在走到柳条箱形成的阴凉处休息片刻。王子同他交谈起来。 
    “早上好。”他说,“愿风暴与海难远离你的航程,愿诸神赐予你平静的港湾,让你的货物卖上个好价钱。” 
    对方点点头,在一个柳条箱上坐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陶土烟斗,往里边填上烟丝。 
    “谢谢你,老人家。”他说,“我只在自己选定的神庙中向神祈祷,但我乐意接受任何人的祝福。祝福总不会有什么害处。特别是对一个海员来说。” 
    王子身体前倾,好看清船体。“不过海水还算平静吧?” 
    海员摇摇头:“我们在盐岛附近遇上一艘大船,听船上人说,我们刚好躲过了六天前尼西提大炮最厉害的一次喷发。那时,云被烧得火红,波涛汹涌起伏,可以确定有两艘船已经沉没,另有一艘很可能也已遇难。”他往后一靠,点燃烟斗,“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祝福对一个海员总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在找一位海员,”王子道,“一个船长。 
    他叫让·奥威格。或许他现在用的是奥瓦嘎这个名字。你认识他吗?” 
    “我见过他,”对方说,“但他已经很久不曾出海了。” 
    “噢?他怎么了?” 
    海员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他。最后,他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打听他的事?” 
    “我叫萨姆。我和让是多年的老朋友。” 
    “‘多年’是多少年?” 
    “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是船长,指挥着一艘不曾在这片大洋航行过的船,那时我们就认识了。” 
    那位船长突然俯下身子,拾起一块木头,朝桥墩另一侧的一只狗扔了过去。那狗刚绕过根桩子,被木头打中后,它尖叫一声,朝仓库飞奔而去,躲了起来。它正是从哈卡拿的旅舍一路跟在王子身后的那只野狗。 
    “小心地狱的猎犬。”船长道,“这儿有狗、还有狗——还有狗。三种不同的类型,别让任何一种靠近你。”说完他又一次上下打量王子,“你的手,”他一挥烟斗,“最近戴过许多戒指,它们留下的印记还没有消失。” 
    萨姆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微微一笑:“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水手。”他答道,“所以我不否认这个明显的事实。是的,我最近戴过戒指。” 
    “如此说来,你也像那些野狗一样表里不一——你在打听奥瓦嘎时用了他最古老的那个名字。 
    你自称萨姆。那么,你或许也是原祖之一?” 
    萨姆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着对方,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点,船长再次开口道:“我知道,奥瓦嘎是原祖之一,虽然他自己从未说起过。要么你自己也是原祖,要么你是一个大师,总之你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我提到这件事并没有泄露他的秘密。不过,我的确希望弄清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敌是友。” 
    萨姆皱起眉头。“让从不与人结仇。”他说,“听你的话,他现在似乎有不少敌人,比如那些被你称为大师的人。” 
    海员仍旧盯着他。“你不是一个大师。”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而且,你来自远方。” 
    “是的,”萨姆道,“但请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海员说,“你是个老人。大师也可能选用一具衰老的身体,但他不会这么做——就好像他不会长时间使用狗的身体。一个老人很可能毫无预兆地突然死去,大师太过惧怕遭遇真正的死亡,因此不会长时间使用老人的身体,以至于让戒指在手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戒指的印记只可能来自富人,而大师们从来不会夺取富人的身体。一个富人,即使他不愿转世重生,他也会活到自然死亡为止。大师们不敢打富人的主意,因为如果一个富人意外死亡,他的手下也许会使用暴力威胁大师们的安全。所以你的身体不可能是这样得来的。从生命槽中取出的身体同样不可能有戒指的痕迹。 
    
    “所以,”他总结道,“我认为你是个很有地位的人,但并非一位大师。如果你知道奥瓦嘎的过去,你应该同他一样,也是原祖之一。你所打听的那些事,让我判断出你来自远方,因为如果你是摩诃砂人,你必定听说过大师,而了解大师的情况,你就该知道为什么奥瓦嘎不能再出海了。” 
    “哦,刚靠岸的水手啊,你对摩诃砂的事倒非常清楚。” 
    “和你一样,我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船长微笑着承认道,“但在十二个月的航行中,我会在数十个港口停靠,会听到许多事情——来自各处的消息、流言和故事。我知道宫中的阴谋和神庙的故事。我知道在爱神甜蜜的弓箭下,人们夜里对妙龄少女的私语。我知道刹帝利的战斗和大商人们以未来的谷物、香料、珍珠与丝绸所做的交易。我和不同的人一道开怀畅饮,有吟游诗人和占星术士,有戏子和仆从,还有马车夫和裁缝。有时,我也许会来到一个海盗藏匿的港口,听说被劫持的那些人质的遭遇。所以,不要感到奇怪,尽管你可能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一个星期,而我刚从远方到此,却比你更了解摩诃砂。时不时地,我还会听说神灵的所作所为呢。” 
    
    “那么,请说说大师们的事吧。还有,为什么要把他们视为敌人?”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他们的情况,”船长道,“因为你不该毫无警觉。过去那些肉体贩子现在成了业报大师。他们学着神灵的模样。不再对外透露各人的名字,好让自己看起来像大法轮一样,成为抽象的存在,并自称为大法轮的代言人。他们现在已经不止是肉体商人,还与神庙结成了联盟。神庙也改变了,和你一道的那些原祖早已成了神,他们现在从天界与神庙联系。若你真是原祖之一,萨姆,等你面对业报大师们时,将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成为神,要么灭亡。” 
    
    “他们是怎么做的?”萨姆问。 
    “要想知道细节,你得到别处寻求答案。”对方答道,“我不知道这些事是如何进行的。到织工街去,找修帆工加拿嘎。” 
    “这是让现在的名字吗?” 
    船长点点头。 
    “记住,留心狗。”他提醒道,“或者说,留心任何可能藏有智力的活物。” 
    “你叫什么名字,船长?” 
    “在这个港口,我没有名字,或者只有一个化名,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对你说谎。再见,萨姆。” 
    “再见,船长。谢谢你的忠告。” 
    萨姆起身离开港口,往商业区和那些做买卖的街道走去。 
    太阳像一块红色的铁饼,正朝着诸神之桥上升。城市已从睡梦中苏醒,商贩们正在街边展示着工匠的精巧手艺。王子穿过这些小摊,沿街叫卖软膏和药粉、香水和油的小贩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卖花姑娘们朝路人挥舞着鲜花和花环:卖葡萄酒的商人照例一言不发。同他们的酒囊一起坐在一排排阴凉的长凳上,等着顾客上门。食物的味道、麝香、人的体味、粪便的臭味、油和熏香的气味全都搅在一起,像一朵看不见的云,在街上悠然飘荡。 
    
    王子走到一个拿着乞钵的驼背身前,他自己也是乞丐打扮,所以并不显得突兀。 
    “你好,兄弟。”他开口道,“人家派我来办事,但这一带我不熟。能告诉我织工街在哪儿吗?” 
    驼背点点头,晃了晃乞钵作为暗示。 
    他从藏在破布下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硬币,放进驼背的乞钵里。硬币立刻消失了。 
    “那边,”驼背把头一偏,“在第三条街往左转。两个街口之后就是水神瓦鲁那神庙前的环形喷泉。沿着喷泉走,织工街的标志是一只锥子。” 
    他点点头,拍了拍对方的驼背,然后继续前进。 
    走到环形喷泉时,王子停住脚步。瓦鲁那是所有神祗中最为苛刻、威严的一个,现在,他的神庙前排着好几十个人。这些人并不准备进神庙去,而是在进行某种需要轮流排队等候的活动。他听见硬币的响声,于是凑近了些。 
    那是一台金属制成的机器,闪闪发光。 
    一个男人将一枚硬币投进机器上的钢老虎口中。机器隆隆作响,他接着按下一些动物和魔鬼形状的按钮。两条圣蛇那迦盘旋在透明的面板上,男人按下按钮后,一道光贯穿了蛇身。 
    萨姆缓缓移动,更靠近了些。 
    机器一侧有一根铸成鱼尾形的控制杆,男人把它拉下来。 
    圣洁的蓝光盈满机器内部;两条圣蛇发射出红色的脉冲;伴随着柔和的音乐声,蓝光中出现了一个转经筒,飞快地转动着。 
    男人一脸接受赐福的表情。几分钟后,机器自动关闭。他又拿出一枚硬币,再次拉下控制杆,引得队伍末端的几个人大声发起了牢骚——这已是他的第七枚硬币了。天这么热,其他人也等着祈祷呢。既然是这么一大笔奉献,他干吗不直接进去把钱交给祭司呢?有人回答说,这家伙肯定干了不少需要赎罪的事儿。于是,人们开始揣测他的罪究竟属于何种性质,这让人群中传出好些兴高采烈的笑声。 
    
    王子发现队伍中也有几个乞丐,于是过去排在队尾。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王子注意到机器底座上有两只老虎分立两侧:有的人会往第一只口中投下硬币,再按下按钮;有的却只往第二只老虎嘴里塞进一块扁平的金属片,等机器停住以后,金属片会落入一个杯子里,被主人拿回去。王子决定冒点儿险,找人打听打听。 
    他选择了排在自己前边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问,“有些人有自己的金属片呢?” 
    “因为他们注册过了。”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在神庙里?” 
    “是的。” 
    “哦。” 
    他等了半分钟,然后又问:“那些没有注册又想使用机器的人——他们就按按钮吗?” 
    “是的,”那人道,“用那个拼出名字、职业和地址。” 
    “要是像我这样的旅客呢?” 
    “你还得加上自己城市的名字。” 
    “要是像我这样不识字又该怎么办呢?” 
    那人转过身来:“或许,”他说,“你应该用老法子祈祷,把奉献直接交给祭司。要么先去注册,弄块自己的金属片。” 
    “我明白了。”王子道,“是的,你说得对。 
    我得再考虑考虑。谢谢。” 
    他离开队伍,绕着喷泉走,直到看见挂在一根柱子上的铁锥标志,才走进织工街。 
    他两次打听修帆工加拿嘎的住处都一无所获,第三次才终于在一个矮檐下找到一个知情的女人。 
    那女人个子矮小,手臂粗壮有力,唇上还有些髭须。她一边守着自己的货摊,一边盘腿编织地毯。 
    货摊和女人栖身的矮檐过去大概是个马厩,现在还能闻着一股马厩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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