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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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你们刚才出去了?〃
〃是,陪妈妈出去吃饭。〃我说,〃她很喜欢这里。〃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我说。
妈妈插嘴说:〃别肉麻了,刚分手,又打电话来,又说想你想我的,有中文不说说英文,怕我听了是不是?你跟家明说,结了婚两个人住一起,岂不省事?这里电话收费多贵,一直讲废话,什么好处!〃
我呆在那里,母亲之泼辣,真是惊人。
比尔问:〃那是你母亲?〃
我低声答:〃是。〃
他不响。
〃比尔,〃我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尔,我要见你。〃
〃明天打电话到学校来,我等你电话。〃
〃好,再见。〃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放下电话,对母亲表示我累了,想早点睡。但是妈妈睡着以后,我却还没有睡,我起床抽了一支烟,喝了一点酒,忘了问比尔是哪间酒店,我想偷出去看他,直到天亮,始终没睡好,妈妈倒又起床了。
这一天她让我陪她去逛公司买大衣,人人说英国大衣便宜,好的货色也不便宜啊,优格一件牛仔布的短外套就二十七镑。
花三百块买件牛仔布罩衫算便宜?我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心理,而且跑到什么地方就买到什么地方,我求她去海德公园她都不去,挤得一头汗,罢啊,母亲来伦敦跟在香港有什么分别?
等她买爽快了,我想起比尔。我要去打电话,被妈妈抓住,我们一起去找到家明,我趁空再打给比尔,他已经离开了大学,我好不糊涂!礼拜三,他早放学,一点钟就走的,现在几乎四点了,我颓然放下了电话,现在又回不了家等他找我,真糟糕。
我有点不悦,面色十分冷淡,可是这又不关家明的事,他的博士论文进行得如火如荼,妈妈硬把他拉了出来作陪客,我还怪他?妈妈——她也没有错,她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又不讲,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不好。
最好笑我们还碰见彼得,他跟一个本国女孩子在一起,过来打招呼,他说:〃听讲你订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新闻,他看家明一眼,与家明握手,又恭喜家明,然后又说:〃我也快订婚了。〃言下有说不出的懊恼。
母亲的眼睛比老鹰还尖,一看就知道苗头,待彼得走后,她说:〃这种外国小鬼——〃
我觉得她太武断,并且势利,又主观,而且出言粗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我并不十分认识她,故此我默然,我觉得彼得误会我订婚也好,他自己总算有打算了。
母亲还在说:〃——幸亏有家明啊,家明,你不晓得,我们这乔,太随便,我们知道她的,说她和气;不知道她的,就说她轻佻。这年头啊,做女孩子,不当心不行,男人坏的多。〃
我看着路上的车子。
家明轻轻地跟着我说:〃忍耐一下。〃
我看着他,勉强而歉意地一笑。
他真是好性子,难为他了,照说似他这般的脾气性情,做男朋友也真是上等人选了。我们在外又跑了一天,回到家,我是累得跑不动了,可是又不敢睡,等比尔的电话。等到十二点半,电话铃响了,妈妈去接的。
我连忙说:〃妈妈,是我的。〃
她还不肯把电话给我,对我说:〃是个洋鬼子。〃
〃妈妈!〃我把话筒抢过来。
她真过分了,得寸进尺,巴不得把我捏在手中,巴不得替我活下去。
〃比尔?〃我说,〃对不起,出去一整天,陪母亲买东西,你不生气吧?〃
〃我等到三点钟。〃他笑。
〃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你走得开?〃
〃你说个地址,我马上来。〃我低声说。
他把街道名字与酒店告诉我。我放下电话,板着面孔回房间,我洗了一个澡,换件衣服,披上大衣,就出门了,我没有跟妈妈说话,也不管她有没有睡着。
我赶到那里,那是一间小的酒店,我找到了他的房间,才一敲门,他就把门开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我觉得这好像是情人幽会一般,我没见他有多久了?两天?三天?我觉得我离不了他。
我在他那里逗留到早上三四点钟才走的,回到家,一碰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我爱比尔,我知道我爱他。
我睡得像一头猪,下午两点才醒来,只听见有人在楼下客厅讲话。我漱口洗脸,坐在窗口,家明上来了。〃好吗?〃他问,我握住他的手。他说:〃我母亲来了,在楼下。〃
〃我的天!〃我跳起来了,〃我的天!〃
家明低声笑,〃看来我们订婚是订定了。〃
〃你反对呀。〃我说。
〃你反对好了。〃他说。
我眼睛只好看着天花板。
他把我拖下去,我见了他母亲,很不错的一位太太,脾气性情跟妈妈差不多,我只好坐着不出声,偶然傻笑一下,我想到大学去看比尔。
最绝就是家明的母亲忽然摸出一只大钻戒,硬要套在我手指上,我的手被她抓得牢牢的,甩都甩不掉,一只晶光灿烂的钻戒只好套在手指上,我直向家明使眼色,他只装看不见,又指指他手表,好像笑我也尝到同样滋味了,我呻吟一声,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老太太开心得不得了,有点大功告成的样子。
我把家明拉到露台去,我说:〃我要出去一趟,你陪我,让她们在这里谈个够。〃
家明问:〃你去找那个人?〃
〃我昨夜已经去过了。〃
〃我知道,你妈妈问我昨夜有没有见你。〃
〃你怎么说?〃
〃我说见了。是我想你,叫你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怎么答?〃
〃叫我们快快结婚。〃
〃啊。〃我说,〃家明,真对不起,叫你受这种委屈。〃
〃是真倒好了,这戒指顶适合你。〃
〃开玩笑,家明,你怎么会要我这样的女人?等她们回去了,我们就借故'闹翻',你不会怪我?〃
〃不怪,说什么都不怪。〃他笑,笑里很有一种黯然的味道。
我跟他一起到大学,妈妈以为我们是逛街去了,他去别处弯一弯,我找比尔,约好傍晚在门口等了一起回去。
比尔见到我很高兴。
然后他看见我手上的钻石。〃你妈妈给的?多么像订婚钻戒啊。〃
我说:〃是订婚戒指。〃把情形说了一次。
我以为他会当笑话听,听了就笑,谁知他说:〃我要见一见你母亲,她不能把我的爱人嫁给别人……〃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他问,〃除非你也爱他。〃他赌气得似一个孩子。
我的心软了下来,〃当然我不爱他,比尔。〃
〃他既年轻又漂亮,学问也好,家里有钱,我有什么比得上他?我只是个糟老头子!〃
〃别傻了,你才不糟!〃我说。
他吻了我一下,说:〃乔,说你是我的。〃
〃我当然是你的。〃
〃你可曾与这小子亲吻?〃他忽然问。
〃我的上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以手覆额。
我与他在校园里散了很久的步,他为我缺了两堂课,然后时间到了,我要跟家明回去,他送我到门口。
〃改天我也买戒指给你。〃比尔说。
〃我不要。〃我说,〃你少来这一套。〃
〃你不能不要,我一定要你收。你母亲一走,我不要见到这个戒指。〃
〃是,老师。〃
他笑了。
第十章
家明的车子就停在门口,我慢慢向他走过去。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见完了一个男人又跑到另外一个男人那里去,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女人水性,奇怪的是,我极喜欢家明。彼得说他订婚,我没有感觉,然而家明如果结婚,那么我一定会发好几天呆。我很自私,他如果有了女朋友,我还找谁来为我这么牺牲?将来我总要报答他的,我不能辜负他。
我默默地坐在家明的车子里。
他在倒后镜里看着比尔,他说:〃父亲的形象,成熟男人的魅力。〃说后还要看我一眼。
我不响。
过了一会儿,我问,〃两位老太太几时走?〃
〃就走了,别担心。〃他说,〃我说我要考试,她们不走就是耽搁我的功课,所以她们只好走了。〃
〃谢谢你。〃我低声说,〃将来谁嫁了你——不晓得是哪一家的女儿有这种福气,误打误撞就凑上了,人的命运是极难说的,说不定她一点也不欣赏你,嫁了你,吃着你的饭,还一直怨天尤人,可是她就是有这种福气!〃说到后来,我十分夸张,而且酸溜溜的。
家明笑了,〃你既然如此看好我,又如此不服气,为什么你不凑上来,就嫁了我呢?〃
我说:〃我不配你,我这个人多少还有一点好处:我有自知之明,我硬凑上来,有什么道理?人家瞧着不舒服,自己心里不乐意,下半辈子一直活在自卑感里——别搞了,我才不干。〃
〃什么自卑感呢,小姐,你若觉得你目前做的事是有意思的,不必有自卑感,如果没意思,干脆别做,是不是?〃
我不响,为比尔有自卑感?是的,但是我不会承认这一点。是的,与他在一起,我站不出去,跟他在一起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他在一起是寂寞的,我们谁都不好见,也不想见,我应该怎么说呢?为了他,我不再自由活泼,想到他这样地占据了我的心,我叹了一口气。
家明送了我回家,我与妈妈说了很久的话。
我说:〃你回去,千万不要登订婚启事,将来有什么变故,我要给人笑的,如果结婚也就结了,是不是?到时才宣扬,才通知亲友未迟,现在是太早了,你不晓得,我们在外国,很多事发生得莫名其妙,难以控制的。〃
妈妈睁大了眼睛,〃家明还会有什么变故?〃
〃话不能这么说,这世界没有什么都百分之一百靠得住的,他还要念书。〃
〃我觉得他是没问题的。〃
〃也许是,可是妈妈,求求你别到处宣扬,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有空没空就爱跟那些太太们乱说话,上次我回去,险些儿没闷死,她们全担心我嫁不出去,其实却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所以呀,这下子吐气扬眉了。〃妈妈说,〃家明这么好的孩子!〃
〃妈妈,你不明白,我何必在她们面前扬眉吐气!她们懂得什么!我怎么会在乎她们怎么想!〃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瞧不起她们,我明白。〃
瞧不起。当然,我当然看不起她们,她们也就是这样一辈子了,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除了一个大屁股拼命长肉,就多了一肚草。我还担心她们想什么,我吃自己的饭穿自己的衣服,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给谁面子——谁又给过我面子,我与她们并没有交情,她们自找她们的心腹去,在外国什么好处也没有,见不到这些人的嘴脸,很好很好。
妈妈跟我说:〃乔,你做人要争气啊。〃
我笑,〃我根本很争气,你这一走,我好好地找一份工作,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要你寄钱来的。〃
〃能早结婚,就早点结婚。〃妈妈说,〃不要拖。〃
她与张伯母一起走了。
我只等了一个月,就复信告诉她们我已与家明解除婚约,已把戒指还给家明了。其余什么也没说。
妈妈没有回音。
其实我跟家明不知道多么友善,我们是真正的老朋友。
我说:〃这么好的戒指,你只要取出来晃一晃,这班女的便狗吃矢似的来了。〃我妒忌地说。
〃这话多难听,〃他说,〃我没这只戒指,也一样找得到女朋友是不是?〃
〃根本是!〃我赌气地说,〃你把她们带来呀,我请吃饭好了,干嘛不带?〃
〃你们女孩子老嘀咕,说在外国找不到好对象,其实我们又何尝找得到?你看看去!小飞女我吃不消,不能怪人家,是我古板,不懂吃喝玩乐,女护士我受不了,也不能怪人家,我是一个好高骛远的男人,一心想娶个上得了台盘的妻子,见得了人的,拿得出来的,真正的女博士,我不嫌她,怕她也嫌我嫩,不懂事,打哪儿找老婆?要不就餐馆的女侍——又不是写小说,没道理寻这种开心,要不就是人家的太太——〃
〃或者情妇——〃我接上去,哈哈地笑起来。
家明是一个忠厚的人,他极少批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如今肆意地大大刻薄女人,实在难得,而且又刻薄得到家,我笑了又笑,笑了又笑。
我只剩下他一个朋友了。
比尔近日来很沉默,他说我谈话中心总是离不了家明。
我说:〃也难怪呀,我总共才见他这么一个人。〃
后来就觉得这是怨言,马上闭上嘴。
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果然就不必家里寄钱来了。这些日子来,说什么都好,我对比尔的精神依赖再大,经济上却是独立的。
然后麻烦再来了。
这次上门的是比尔的女儿,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十四五岁,声明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