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 作者:[加] 罗伯特·索耶-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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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迪博什么都没说。
耶纳尔博指着阿夫塞,“我再说一次,你弄错了。”
“不,大人。我没弄错。”
“小子,你胆敢——”
“请停一停。”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说。他就是那个坐在迪博右边的高级顾问,他喘息着站起身来,每一次轻微的移动对他来说似乎都很费劲,凹陷的胸部不停地起伏着。其实他并没有老到那种程度,但他的呼吸很不顺畅——可能呼吸系统有毛病,阿夫塞猜测。
顾问冲着正在记录的职员点点头。职员放下本子,沾满墨水的爪子举在旁边。
顾问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伴随着一阵喘息。终于,他走近了阿夫塞,盯着阿夫塞的脸看了几次心跳的时间,然后,用只有阿夫塞能听见的、拖长的唏嘘声轻声道,“告诉他们你错了,孩子。这是你惟一的机会。”
“但是我没有——”
“嘘!”阿夫塞尽量压低声音,“但是我没有弄错!”
顾问又瞪了他一眼,呼吸更加嘶哑艰难了。最后,他轻声说:“如果你想保住性命的话,认错吧。”他转身回到他的卡塔杜凳子上,步伐缓慢而痛苦。一个佩戴橘红色和蓝色绶带的人扶他坐了下来。
耶纳尔博看上去对顾问的干涉颇为恼怒。他再次转身面对阿夫塞。
“我说过,你弄错了。”阿夫塞停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没错。”
那个呼呼喘气的顾问闭上了眼睛。
“你就是错了。我们已经听说了戴西特尔号如何追踪一个魔鬼,如何被抛起并且转向。你,还有其他人,都被所发生的事弄糊涂了。你毕竟不是船员。你还不习惯河水的骗术,它可以戏弄你的头脑。”
“我没弄错。”阿夫塞再一次坚定地说。
“你肯定错了!”
“我没有。”另一个祭司说道:“他的鼻口没有变成蓝色。”
阿夫塞满意地磕磕牙。鼻口的颜色已经清楚地表明: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他在撒谎,鼻口的皮肤就会因心慌而变色。屋里人人都能看见,人人都知道,尽管耶纳尔博一直在怒气冲冲地叫嚷,但阿夫塞说的是真话!
“那么,他就是一个奥格塔罗特人。”耶纳尔博说,“一个魔鬼。只有魔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撒谎。”
阿夫塞激动地说:“一个魔鬼?”
“就像先知毯画里描绘的那样。”耶纳尔博大声说,“就像圣卷里写的那样。一个魔鬼!”
人群中有一半的人都张开了爪子。“魔鬼……”
“看在上帝的份上,”阿夫塞说,“我不是魔鬼。”
“什么?”耶纳尔博说,他的声音已经十分尖利了,“你还知道上帝?”
“我的意思是——”
“你说上帝是一个骗局,一个自然现象,只是一颗行星。”
“是的,但是——”
“现在你却要求助于全能的上帝来证明你不是魔鬼?”阿夫塞左右看了看。人群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上下摇摆身体。
“魔鬼”这个词不断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
“我是一个占星师!”阿夫塞大声叫道,“一个学者!”
“魔鬼。”人们严厉地低语,“魔鬼。”
“我说的是事实!”
“魔鬼。”大家吟诵起来,“魔鬼。”
“我们之中有一个魔鬼!”耶纳尔博一边说,一边转动着身体,袍服拂动着,“有一个魔鬼在我们中间!”
“魔鬼,”人群重复着,“魔鬼。”
“这个魔鬼指责我们的宗教!”耶纳尔博的尾巴把地板敲得砰砰响。
“魔鬼。魔鬼。”阿夫塞的爪子伸出,鼻孔愤怒地张开。屋里充满了狂野的躁动。
“有魔鬼玷污我们的上帝!”耶纳尔博嘴巴大张,龇牙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魔鬼。魔鬼。魔鬼。”
“不能让魔鬼活下去!”
阿夫塞感到人群朝他拥来,他的兽性本能活跃起来,屋子在他周围旋转着——
“不!”迪博的声音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透过汹涌的人头,阿夫塞看到国王站了起来。
已经蹲伏在地准备跃起的耶纳尔博转过头,看着迪博。“但是陛下——他是毒药。”
“不。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谁要动他,先要通过我这一关。”
阿夫塞的身体放松下来,“迪博……”
但国王并没有看他。他转过身,尾巴从支座上甩开。“把他关起来。”
《远望》作者:'加' 罗伯特·索耶
第三十章
阿夫塞还以为自己对皇家办公楼的地下室了如指掌。毕竟,萨理德的工作室就在那里,许多其他宫廷官员的工作室也在那里。但这次他却被带到一个以前从来不知道的地方。卫兵带着他走下一条陡峭的坡道,下面是一些阴暗拥挤的房间。有的根本没有门,像储放什么设备的储藏室。有的有门,用粗糙苍白的加拉马加木头作的,上面刻有各个后勤服务部门的印记,包括门房和准备食物的部门等。
走廊尽头有一道门,印记上画着一个三角形,三个大小不等的正方形和两个圆形,所有这些图形都被框在一个巨大的正方形里面。阿夫塞想弄清这是不是有什么宗教或皇室的含义,但最后终于明白它的意思仅仅是“杂物储存间”。打开门时,绞链吱嘎作响,阿夫塞被领进去。这间屋子又暗又潮,大概有十步宽。里面还有一些板条筐,一个已经坏了的木制传动装置,几乎和阿夫塞一样高,看上去像水轮上的零件。一面墙上悬着一盏灯,一个角落放着一张蜕下来的蛇皮。
卫兵转身走出房间。
“等等。”阿夫塞说,“我刚才讲的是事实。”没有回应。
“请听我说。”一个卫兵走了出去。另一个转过头来,好像想和阿夫塞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那扇破败不堪的门。
阿夫塞知道门不会上锁——锁门的惟一理由是避免某些危险动物伤害到孩子,而小孩子是不会允许来宫廷地下室这个肮脏的地方玩的。但是他敢肯定,那些表情产肃、威猛雄壮的卫兵就站在门外,防止他逃跑。
我会怎么样?阿夫塞想,他们不会把我永远关在这儿的。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尾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唰唰甩动着。他曾经想当然地认为迪博是他的同盟者,并且想,一旦国王听到了阿夫塞的观点,就会集中所有资源,研究解决这个问题。
时间越来越少了。阿夫塞想。随后,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意识到,不只是世界在逐渐枯竭,他的生命也在逐渐枯竭。
他们真的认为我是魔鬼?是的,从古代开始,圣卷上就这样称呼这类东西,也称他们为奥格塔罗特反叛者。他们反叛拉斯克,所以绝对要被杀掉的。但这些故事都只是传说。他们怎么会如此视而不见,如此可怕地视而不见呢?
阿夫塞并不是惟一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克尼尔知道,迪博知道。戴西特尔号上的乘客和船员——至少那些有足够的数学知识和头脑去理解他们所看见的事实的人——也知道。还有娜娃托,可爱的娜娃托,她也知道。
难道他们都保持沉默?如果不保持沉默,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犯罪。
这个单词很古怪,很古老。阿夫塞在一些旧书中读到过这个词。在三百八十千日之前的大饥荒中,一半的植物死于瘟疫,接着,一半的动物也死了。那时存在犯罪这种事。他还记得那种古老的惩罚。当时,如果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偷吃了另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的食物,双手就会被砍掉。四百天内又会长出新手,但罪人通常会从中吸取教训。
他们会砍掉我的双手吗?肯定很痛,很不方便,但它们会长出来的。在那些知道事实的人中,谁会站出来宣讲真理?一想到娜娃托,那个发明了如此美妙精致仪器的娜娃托会失去她的双手,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阿夫塞都感到十分痛苦。再说克尼尔吧,他刚刚长出新尾巴。在他那样的年纪,长出新器官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他不能再失去了。
也许,他们保持沉默是明智的。
但是我不能。
阿夫塞回想起在戴西特尔号上产生怀疑的那个时刻。那天,他待在桅杆顶上高高的瞭望桶里,看到香客们在下面的甲板上举行祭祀仪式,“上帝之脸”在头上翻腾,风从他的脸上刮过。
那时,他想过跳下去,摔落到甲板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去搅乱这个世界的秩序。但那是在见到娜娃托、看到她画的草图、了解整个真相之前。
世界就要毁灭了。
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现在沉默,意味着让整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种族灭绝。
我必须坚强,必须坚持下去。
储藏室散发出一股霉味,阿夫塞很不喜欢。他尽量不作深呼吸。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触摸各种物体,逐渐习惯他的新家。冰凉的石头墙,粗糙的木制板条箱。这是个很粗陋的房间,没有人照看它。他自己的住处也很简朴,但这儿简直不是人住的。
他斜靠在尾巴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成人仪式。
他现在全都经历过了:离开家乡的部族到首都,开始学习占星术,攀爬猎手圣坛,参加第一次狩猎,进行第一次朝觐。
还有娜娃托。
可爱的娜娃托。
他的手伸到头边,触到了纹饰那小小的疤痕:上面是猎手纹饰,还有戴西特尔号上的德特·布里恩加上去的香客纹饰。
或许,必须参加成人仪式的不仅仅是个人,整个种族也不得不经历这个阶段,才能壮大成熟。他想到了黑暗时期,最早的鲁巴尔宗教时代吞吃同类的时期,想到了宗教和迷信统治下的现代文明。那么,即将到来的又是什么呢?童年时代终结之后,等待着昆特格利欧恐龙的是什么?
阿夫塞看着灯光中飘浮的尘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我可以进入你的地盘吗?”
他抬起头。声音透过粗糙的木门传来,惊了他一跳。没有人会想到在这个门上装一个铜条。尽管如此,这个声音还是很有礼貌。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什么礼貌了,因为他已经被烙上了魔鬼的印记。
阿夫塞睁大眼睛,答道:“哈哈特丹。”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两个卫兵仍然站在门口,一边一个。在他们中间站着的,是身穿罩衣、个子瘦长的鲍尔·坎杜尔,他的朋友,宫廷屠夫。坎杜尔的长臂上托着一只银盘,里面装着几大块肉。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宰杀的。
“你好,阿夫塞。”坎杜尔说,虽然端着盘子,他仍然行了一个让步礼。
“坎杜尔!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坎杜尔走进屋子,把盘子放在一只板条筐上,然后走到门口。使阿夫塞非常吃惊的是,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关上门,把卫兵挡在外面。
“我想这些东西足够两个人吃。”坎杜尔说。
阿夫塞看着盘子。是的,够两个人吃。他想,只要你不像我一样饿。
“我可以和你一块儿用餐吗?”坎杜尔的话音仍然拖得长长的。
“你愿意和一个魔鬼一起用餐?”
坎杜尔磕磕牙,“我不认为你是魔鬼。”他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块肉,“你读过第十一册圣卷吗?‘所有的昆特格利欧恐龙都蒙受恩典,但没有任何人比有技艺的猎人受的恩惠多’,我参加过那次雷兽聚餐。那头野兽是你干掉的,阿夫塞。就是鲁巴尔本人都会为那次猎杀感到骄傲。”
阿夫塞抓起一块肉,扔进喉咙,一口吞下。“初学者的好运气而已。”“你太谦虚了,这也是值得称赞的。我还听说了你杀死卡尔·塔古克的事。”
“那么,戴西特尔号航行的故事传出来了!你肯定听说了我们绕着世界航行的事。”
“是的,听说了。”
“你相信吗?”
坎杜尔又抓了一块肉,但里面夹杂着一片肥肉。他用指爪把它拨弄出来,然后噗的一声把肉吞进嘴里。“我不知道。”之后,他做了一个阿夫塞至今仍没搞明白意思的动作。他举起左手,第二和第三根手指的爪子伸出,第四和第五个手指张开,随后又把拇指压到手掌上。
“对不起。”阿夫塞说,“我多次见过这种手势,但一点儿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坎杜尔点点头,“你在哪儿看见的?”
“先知毯画上的魔鬼。他们做的就是这个手势,你没看见吗?”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那些被叫做‘魔鬼’的人不见得就是魔鬼。”
阿夫塞的声音低了下来,“说得也是。”
“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戴西特尔号,我的舱门上刻有五个创始猎人的画像。他们中有两个人作出这个手势。有一次瓦尔·克尼尔船长也做过。”
“还有呢?”
“在我杀死尖齿颚之后,帕司·德拉沃也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