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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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柔,我在山顶沾了一身的露水,先回屋子去换件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拜见老夫人吧,我随后就来——”
一边说着,念离就当着几十双的眼睛准备下车,可是柔柔却一把捉住念离的手腕,利落地扯下帘子,然后高声吩咐外面的轿夫。
“起,去牡丹园。”
念离看了安以柔一眼,先坐稳了,眼睛盯着地,突的耳边起了一声:“真不愧是宫人,都是一个模子训练出来的,地上有金子么,你头也不抬。”
念离微微皱眉,看着仰着锥子下巴的小姑,不解地问:“我们先前有见过么?”
安以柔耸着肩膀笑了。
“笑话了,我在大西北吃沙子喝脏水,你在深宫大院吃香喝辣,我们怎么会见过——不过这新皇帝着实也不怎么着调,不叫前朝遗憾去陪葬,却是放出一批狐妖媚子为祸人间——”
念离眼神一冷,安以柔突然很自来熟地拍拍念离的手。
“不是说你,嫂嫂。”
念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这牡丹园就到了,果真,不出念离所料,安以柔一下车就飞出一句。
“不愧是正房,就是不一样,这牡丹园到底让你给住进来了,二嫂和三嫂都恨死你了吧。”
念离这一下轿子,就差点被噎死在这里。
满心念着,淡定,淡定,低调,低调。
毕竟这安以柔是相公的妹子,不同于柳家夫人、裘奎和卫家兄弟那些,还是要和气为好。
“妹妹进屋子坐么?”
“不坐了,死过人的地方,我嫌晦气。”
念离至此发现,这小姑是打算处处和她杠着说了,就算你和她强颜欢笑,她也未必给你这个脸。
这样的极品她在宫中见的多了,可是在宫中,她还可以斗志斗勇。在这里,她只能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所谓和谐,才是最难。
“那妹妹你自便,我去去就来。”念离点点头,然后不等安以柔再蹦出什么话来,飞快地就朝屋子里去了。
安以柔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那池没有牡丹的塘子,自言自语道:
“还是没有开起来呀。”
念离一进屋子就叫婷婷端水过来,喝了大半杯下去,这心头一股火才算压下去。
婷婷这回倒是机灵了些,帮着她顺着气,居然开口就说:“六小姐给您气受了吧——”
念离看了她一眼,“你从我脸上看出来的?”
婷婷扶着主子进屋坐下来,摇摇头,“这还用您说,您是不知道,这六小姐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不仅二夫人、三夫人对她敬而远之,就连过世的颜大夫人,都被她欺负得没话可说。”
“难道就没人管教她一下么?”
“谁敢管教,六小姐可是老妇人和大少爷的心头肉,比宝儿孙少爷都珍贵着呢。”婷婷压低了声音说,“这次她一到溯源边上,立马就有人传话回来,满园子都等着迎接她呢,老夫人激动的差点晕过去,还说,过两天等人齐了,要办大酒席呢。”
念离这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感情好,这相当于来了个祖宗啊。
遥想当年,她伺候的第一个女人,景妃娘娘,也是仗着皇帝恩宠,没少兴风作浪。
真是时运不济,这么多年以后,又摊上这么个极品。
婷婷说的不错,这安以柔的确地位非比寻常,虽然不少人看她的眼色都有几分古怪,但又都大气不敢喘的,毕恭毕敬。
念离和安以柔一并进主堂拜见安老夫人的时候,倒是二姨娘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出来,扯着安以柔的袖子自己先哭起来,“闺女啊,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啊——想死娘了——”
哦,还是二姨娘生的。
这倒是更奇怪了,庶出的一个女儿怎么会在安园有如此高的地位?
安以柔对着自己的亲娘并没什么亲近之情,只是不冷不热地说:
“不用惦念了,这回我直接收拾包裹回家来住,你赶都赶不走了。”
“这……”
“怎么,嫌我被休回家很丢人?我丢人的事儿干的还少么?”
“啐,竟说些孩子不爱听的话,你呀——”这一头,安老夫人在秦妈妈的搀扶下也出来了,还是一见面就和二姨娘顶着说,这也是多年战斗的结果。
这安以柔倒是奇怪,见着自己的亲娘没什么,见到安老夫人倒是顿时有了表情。
那是戴上的面具。
念离只需要一眼,就看的清楚。
“娘——女儿可想死你了——这回女儿回来,可以天天伺候您老人家了,让那些不知您喜恶冷热的,都站在一边去吧。”
说着,安以柔就扶着老妇人坐了下来,自己也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女宾最上位。
念离什么也没说,挨着她的下手边,坐了下来。
“来,柔柔,见过你大嫂,念离,宫里出来的女人,可是娘求来保安园兴旺的。看来算命先生说的真不错,这才没多久了,你和老二就都要回来了。”
“怎么,二哥如今还在山上念佛呢?”
“是啊,当初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送上山,让佛祖养着。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大哥又是个不着家的主儿,我整天盘算着,要老二也回来帮把手。”
念离听了这话,狐疑地看着秦妈妈,只见秦妈妈回避着她的目光。
看来,上次秦妈妈所说的四个兄弟都死了,也不全是真话,想必,这安二少也不是什么身子骨不好,而是和十年前那场劫难有关——
连这六小姐的古怪脾气,这被休回家,这“我丢人的事儿干的还少么?”,也和十年前的事儿逃不掉干系。
只是这安园,还没人会将那伤口扒开给她看。
有些人是不知情,有些人是不能说。
不知道安以墨又知道多少,这伤口,何时会袒露给她看。
“话说,我刚才一进城,就想去慈安寺拜拜,毕竟我这个女人,一身子不干净,直接进家门,也是不太妥当的——”安以柔不理会周遭人的尴尬,只管自己说,“没想到山脚下碰上安家自己的轿子,真是一个巧,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哥带着刚娶进来的大嫂上山踏青去了——兴致真是好。”
又上山踏青?
安老夫人眼睛一横,念离慌忙低下头。总不能直接说,安以墨是为了死去的“岚儿”上山祈福去了吧。
这真是被动,这安家一帮妖孽的底细她悉数不知,真是不利。
想到这里,念离一转眼珠子,低眉顺眼得站起来,说:
“和柔柔一并回府,高兴地忘记了,正巧我在布庄定了一匹新布料,就好像提前知道柔柔要回来一样,今天见了,觉得那花色特别适合她,我这就去取来,亲手给妹妹做件衣裳,也算是我一番心意。”
安以柔看着念离在“谄媚”,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安以柔一高兴,两位老妇人也跟着高兴。
于是念离就这般顺理成章地逃出火海,走出正堂,正巧是柳若素和裘诗痕赶了过来,一见念离,脸色都万般复杂。
念离点点头。
“我已经见过柔柔了,二位也快些进去吧。”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
姐姐我早你们一步投胎去了。
念离连轿子也没要,偏自己走着去买,下人们的全部精力都在六小姐身上,也就没多问。
念离从安府后门出来,特意选了一条不常走的路,这一路的商家看着穿着朴素的她,都热情地招呼着:
来啊,看看新出炉的大馅儿包子呀,美娘子啊,带回去给相公孩子们吃吧——
这上好的茶叶,独一份,连安园都喝我的茶——
念离故意找着女人多的地方钻,最终,眼神落在“苏记布庄”上。
很好,老板娘一看就是个话唠儿,这一回,正不少女人在那边,摸着布也不挑,嘴上倒是没停。
很好,就这儿了。
念离一头钻了进去,第一句话进了耳朵,就把她听傻了。
“这女人还真行,五六年前连骗再拐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还恬不知耻地回来。你们听说了么?她还是自己给自己写的休书哪——”
“这你从哪里听说的啊?”
“当然是从她夫家来的那车夫啊,说的可神呢!说前不久新换了皇帝老子,放了一批宫女,其中有一个可是大富贵的人哪,伺候过魏皇后的,可了不得——可巧,这安家六小姐嫁的男人,在那边混的也不错。那位宫人点了名的要嫁给他,这下子就王八对绿豆了——安家六小姐自己哪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重啊——”
“就是,嫁过去就是残花败柳了。”
连骗再拐?残花败柳?
怪不得性子如此偏激。
被宫人抢了老公?
怪不得一见到她就横眉冷对的。
只是,那个伺候过魏皇后的宫女是谁呢?
惜花,煮雪,还是葬月?
这情同手足又时常互相算计的几个小姐妹啊,就算出了宫,隔着那么远,也能给她找麻烦,真是冤魂不散。
“按说这六小姐也是个可怜的人啊。”念离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嘴,混入这叽叽喳喳的女人群中,没人太在意这生面孔。
“可怜是可怜,谁叫安园树大招风,引来劫匪,杀了几个男人,还轻薄了这六小姐呢?”
“就是,要不是安大少爷在京城呢,估计就满门被灭,断子绝孙了,真是……滋滋。”
“要不是安大少当年帮了六小姐的夫婿一把,她男人哪能这么快就富甲一方呢?男人啊,还真是变心够快的——这六小姐就算不是清白的了,好歹也是他的恩人呢。”
“我怎么听说当时六小姐在外面避暑,逃过此劫呢?”
念离皱着眉头问。
“哎呦,那还不是面子上的事儿,为了骗那个男人把六小姐娶走嘛!你要是问那些穿金戴银的,满嘴都是假话,要听真的,你就得来咱们苏记,唉,这位娘子,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吧?挑挑布料?”
念离一眼望过去,凭着多年经验,直接就挑出了老板娘压箱底的好货。
“钱您到我府上,去帐房拿吧。”
“呦,还是个大户,敢问到时候报谁的名字?去哪个府宅啊?”
老板娘将布扯出来递给念离,拿出账簿,低头问着。
“安园,安夫人念离。”
人生何处不相逢
念离迈出苏记布庄,还能听见身后那些女人们呼天抢地的叫声:“老板娘,你醒醒——”,勉强忍住笑意,抱着布匹顺着小街,准备绕到平素经常走动的大路上去,顺点绿豆什么的回府。
一拐弯,突然间一个身影从前面晃过来,那一刻,念离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快速站在道路一侧,用布匹遮住了脸。
那双绣花鞋在她紧紧扣住地面的眼底走过去,上面精致绣着的花朵图案还是那么打眼儿。
惜花,与她、煮雪和葬月同为魏皇后身前四位贴身宫人的惜花。
她不是家就在京城么?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溯源这样的小地方?难不成皇帝已经开始追查到这里了?难不成自己的行踪已经曝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蔓延上背脊,一瞬间安园的明争暗斗都算不得什么,安老夫人的刁难、两个小妾的冷落、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各自娘家人的兴风作浪、小姑子的尖酸刻薄——
此时此刻,都比不得那一双绣花鞋来的触目惊心。
听着那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从南向北,擦身而过,念离心中有多少个幸亏。
幸亏自己没有继续涂抹惯用的脂粉,幸好自己没有穿着宫中的衣服,幸好自己此时此刻有那么一批布匹掩面——
遥遥地见了那背影隐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念离方才脚下生风似的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手心都在出汗。
人到了安园门口,就像找到一座堡垒一般,冲进去的一瞬间看见小婉那张脸,都倍感亲切。
“夫人。”小婉几经念离“指点”,总算学会点表面功夫。
这一会看着衣裳朴素、香汗淋漓的念离从外面径直奔进来,也没下人跟着,也没轿子坐着,心里在暗暗撇嘴,脸上却没敢流露出来,依旧是四平八稳地叫了这么一声。
念离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一反往日那见了谁都慈眉善目的姿态,目若无人地径直朝牡丹园去了。小婉看着她走远了听不见,才啐了一口。
“什么嘛,给脸又不要了。”
话音刚落,突然觉着身边掠过个身影,心中一惊,再一看是柳枝,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要是想趁早从安园滚蛋,就继续这样乱说下去吧,只怕到时候你哭的机会都没有。”柳枝皱着眉头,眸子里晕染着远高于小婉的智慧,“跟在你家主子身边这么久了,也分不清个高低上下的,吃亏的那一天,别说我柳枝姐没提醒你。”
柳枝,安园的大丫鬟,先后伺候过安大少、安老夫人、颜可,现在又亲手带着宝儿,满园的丫鬟都对她几多猜疑,又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