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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红楼之林海-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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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自从离开扬州来得天京城;无论徒七、林忆还是黛玉;皆都效仿父亲一辈的往事,每月都有给江南的信件往来。林忆的信里往往洋洋洒洒几大张纸;或是炫耀自己出了什么主意给薛蟠;得了多少好处,或是说苏师叔前日遣了个大管家过来问我京里的事务,我看着某样货物销路挺好;已经和他那边说了,下一回远航船队到了定要把方子也要了来云云;竟把读书上进的心思全数丢了;满纸都是些商贾利益之事。林海接了这样的信到还无妨;若是徒景之先看了,必然要骂上两声,可见了林海并不以为意的样子,也只有长叹罢了。

林海并不想让林忆出仕,虽知倘若林忆出仕,无论景之还是行之,都会对他多加照拂,但做官之道的内里弯绕,实在是耗费了林海自己大半生的心神。若林忆自己也想当官也就罢了,却是林忆从小就显出了对格物和商事的兴趣,且性格跳脱,若是入仕,不做实官的话没有实权,做了实官,就不光是仅凭皇家的照拂能做得好的。

内心深处,林海也知自己为了景之,不得不绑在皇家的船上,倘若真随心意,林海宁愿景之是个闲散宗室,两人便可以真正抛开一切。正好苏锦华那里买卖越做越大,且如今大夏四民之分并不那么严格,林忆又好歹过了童生试,有了秀才的功名,在大夏士子中也有一席之地了。林海便想着儿子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生林忆能够随心自由就是最好的。

徒行之那里自然也有信件往来,不过徒七的信却往往和林忆的一道送出,并不和三哥的信混淆。徒七的信只是规矩问安,先问父亲,再问林叔,再说自己在京中一切安好,再稍提一两句和忆哥儿一起做些事情,从不沾染朝政之类,只一两张纸就说完了。徒景之有时接到七儿子的信,一眨眼就看完了,而身旁林海却还在细细一页页翻看林忆的信,心中实在有些不平衡。可他也知天家亲情到他和徒七的地步,已经是难得之极的了,便只好在林海说起林忆时,对林忆冷嘲热讽一番罢了。

而黛玉的信,都是由林忆代发,信里往往多写自己日常的趣事,只道在外祖家住得好,哥哥和英莲姐姐也都好,另有些和贾府姐姐妹妹们春日赏花、秋日看荷塘挖藕,今儿办个小宴,明儿吃个螃蟹等等乐事,也一定要写给父亲看。却是黛玉心系父亲,自知林海必然牵挂自己,所以信中只见欢喜乐事,一丝阴霾也无。让林海每每接了信,又要从王嬷嬷的私信里两相对照,有时知道黛玉病过一场,却在黛玉信里看不到一句提及,心里更加挂念女儿。

这日林海和徒景之在姑苏小住,傍晚时分接到了京城的书信。因另有徒行之的加急信件,徒景之便去处理。林海翻开书信,见是黛玉所写,除了问候两老身体,便是说自己从承泽园搬回贾府,过了二舅母的生日。信中又道,英莲姐姐和自己在贾母那里要了两个丫头,一个叫柳五儿,一个叫晴雯,这两个都是王嬷嬷看着好的,且晴雯针线上不比春姨娘差,自己这些日子还跟着晴雯学了几种针法云云。

林海对柳五儿不过看过一眼就略过去,却是看了晴雯的名字,他放下手中纸笺,对着姑苏落日映照下的澄净天空发了会呆。他从来得大夏,又经历了那一僧一道的提点,这些年月过下来,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小千世界的缘由。林海前世所记得的红楼女儿之名,除了林黛玉和薛宝钗,就只剩下晴雯和王熙凤了,可他连林黛玉的事情都不知道,况乎晴雯和王熙凤了。这时看了晴雯之名,林海知这个叫晴雯的女孩既然到了黛玉身边,自然会有自己的人生好过。却是从晴雯想到了王熙凤,林海身为贾赦的妹夫,自然知道贾赦之子贾琏早已娶妻,娶的是如今以巡检为名却是保护太上皇为实的王子腾的侄女,姓王是跑不了的了,只是林海身为贾琏的长辈,不好去打探晚辈媳妇的闺名,到底也不知道贾琏的妻子是不是叫王熙凤。

却是耳边忽然传来徒景之的声音:“什么王熙凤?那日听的弦子词么?”(注)

原来林海自己发呆,竟把心中所想念叨了出来。他心中一惊,忙道:“正是那日听的《凤求鸾》。”

两人刚到姑苏的时候,在观风楼听了几回时下新流行起来的弦子词,其中一个故事名叫《凤求鸾》,说的正是一位公子王熙凤与一位小姐李雏鸾的情爱纠葛。那时徒景之才听了几句就知全书之意,还对林海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

待听完回了林府,徒景之又让人搜罗了词本来看。却是他这几年在南边住着,对这些南音和弦子词很是欣赏,见了本子,他自己看了两天,又要拉着林海一道看。林海不大喜欢这些,只是徒景之道:“虽是老套故事,可我看着词句甚美,老套中也有佳句。左右你也无事,我们一道看看何如?”

林海拧不过去,只好被徒景之拉着坐到珠玉随心阁的院子里,翻开一看,却是这词本乃是姑苏有名的德音班班主黄德文所作,那黄德文平生最为推崇临川先生,凡是自己的词本,全都要用《牡丹亭》的前文开篇。林海一向只陪徒景之看戏听曲,对词句并不上心,可这日看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却是触动了心中思绪。

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一处小千世界?林海从来不愿深思。待看到“梦中之情,何必非真?”一句,他情不自禁,竟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又觉这几个字却是如雷贯耳,竟似当日那一僧一道的歌声一般,让他心中大震。

林海一时忍不住,伸过去握住了徒景之的左手,抚摸着爱人无名指上套的指环,却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徒景之那里看多了黄德文的本子,并不在意开篇之句,本想翻过去给如海看《凤求鸾》的佳句,不料如海只一句“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就念叨了好几遍。他初时不明,待林海的手伸过来时,也是心中一动。两人手指交缠在一起,他也不往下翻页,也不去问林海为何如此激动,只任由林海摸索半晌,缓缓凑过头去。

却是不涉欲念,两人只一番温存亲吻,林海方才微笑道:“景之,这世上定是因有了你,才有了我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徒景之却是明白。本来越是临近生日之期,他心中越是有些烦闷,只道如海风华正茂,我却已经半百之年,一时照镜子时,想着如海最喜欢我的眼眉,可如今我晚间看东西都要借助眼镜,这眼眉必然也不如以前好看了。徒景之年纪大了又想得远,一时想着我们虽然成亲,可将来若有天人永隔之日,却不能死而同穴。这种种思绪萦绕,实在让他心中阴郁,偏这日林海因一句戏文生了感触,反倒让徒景之安了心。

这日林海接了黛玉的信,从晴雯想起了王熙凤,引来了徒景之的问话,倒正好用《凤求鸾》来搪塞过去了,徒景之也不过就是听了一耳朵,并不在意。却是徒景之言道,徒行之的信里有些事情,且这几年看着行之做得还好,这回回去,正好和他交代些事,以后我们也好了无牵挂,如此咱们就直接上船回京吧。

林海知道徒行之这个皇帝上边既然有徒景之这个太上皇在,自然不能完全掌政,旁的不说,单是王子腾这样的武官的升迁,当日从小小卫所守备调任京师防营,即使是三品以下的,也需太上皇用印方可任命。只是一来大夏如今武备虽强,可周边也无什么闹事的需要用上兵力,二来徒行之这几年为政倒也平顺,偶有些国计民生的大事派人问询老父,其余的,无论朝堂官员的把控,还是农商政策的调配,都渐渐能自己拿得起来。再者,徒景之那日得了如海深情之语,心境大变,想着自己生时为皇后嫡子,小时登基为帝,大了些主理朝政,如今老了又有爱人相伴,只觉自己的人生圆满得很,早些时候看徒行之登基之后不顺眼的想法渐渐消散,只想着这个儿子还算有用了。

由是从上一年的年末到这一年过半,林海和徒景之都在江南悠游,待到夏末之时,他们的坐船总算北上。待到京城码头之时,林府的船不事声张,徒七和林忆带了人在码头迎候。车马自然不回禁宫,直接去了京城林府,徒行之只在林府,带着高有道等候。

徒行之好几年未曾见过父皇和林叔,这时见了自然激动。他见徒景之虽年已半百却依旧神采飞扬,心中甚安,可又见林海许是因为这几年为官辛劳,竟仍是脸带倦色,身材瘦弱的样子,心里大苦,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道这回再不能让林叔辛苦了。

高有道这几年在西内大明宫装得很是辛苦,心里又总惦记着主子是否安康,这时见了徒景之,一时收不住竟哭了出来。徒景之也知他忠心,少不得安抚两句。

而等徒七和林忆见了礼,黛玉也过来见了林海。父女相见,黛玉少不得洒了几行泪,就是林海扶起黛玉,细细端详,也觉得眼眶湿润。林海见黛玉虽因见了父亲喜极而泣,却并非病弱的样子,且已经渐渐长大,他身为父亲,自然不觉得黛玉如何美,只觉得这是我的女儿,她长得好就是了。林海细细问询黛玉在外祖家住的可好,吃的可好,和兄弟姐妹们处得可好,回林府散心时林忆可有欺负于你……一时啰啰嗦嗦,想起什么就问什么,倒又引出些黛玉的泪来,她只一股脑儿地说好,还是林忆在一旁插科打诨,只道爹爹你只顾妹妹,都忘了我这个儿子了,又去抓徒景之的衣袖,道:“爹爹不理我,求徒伯伯理会。”

徒景之见黛玉一切安好,心里也是安心,知林忆笑闹,他有心配合,便一甩袖子道:“我忙得很,也没空理你!”林忆假装后退跌倒,又去抓着徒七,假哭道:“七哥,只我是个没人疼的,你可要理我!”

徒七眼里都是黛玉,怕黛玉见了林叔反而哭坏了身子,这时还没反应过来,徒行之已经插过手来抓住林忆,笑道:“来来来,三哥疼你。你的事儿,三哥记得最清楚,前儿让你写的策论呢?别以为父亲和林叔回来了你就躲得过!”林忆最怕徒行之提什么四书策论,这时嗷嗷叫了两声,又不敢甩开徒行之的手,只好做出自以为最可怜的模样,道:“三哥这回饶了我吧,实在是写不出……”又看徒景之坐视不理,徒行之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可怖,立时改口道:“不是写不出,求三哥再宽限几天就好!”

林忆这边一闹,林海和黛玉也停了口,收了泪,倒都笑了起来。

晚间众人既如扬州一般,不分老小男女,一桌围着吃饭。却是少了一个甄英莲,多了一个徒行之。

林忆自得了林海进京的准信儿,提前半月就去贾府,把黛玉接了回家,好等候父亲。贾母自无不应之理,只是英莲那里,她虽想跟着林姑娘,却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让贾家同意甄家姑娘去等候林家老爷,便只好留在贾府。

临回林府的前一晚,英莲跑过来和黛玉挤在一床上,两人都知道这回林海上京,黛玉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长住,不必客居外家。英莲只道:“姑娘千万想着早点带我走。”黛玉自然答应。

却是两人渐渐大了,又因圣上就要选秀,京里的女孩们不管愿不愿意进宫伴驾,都有些心思活动。英莲自己并无此虑,可她心里另有担心,和黛玉闲话,不多时就说起徒七既然这回不议婚,那必然是要等姑娘长大的。

黛玉自那日和徒七说开,两人情意更浓,只是女孩家说起这个哪里有不脸红的,虽是床上只她和英莲两个,也啐了一口,道:“姐姐混说什么!”她也知英莲心中所想,便笑道:“我看是有人着急让七哥成婚,好赶紧轮到哥哥议亲吧?”

英莲也红了脸,只道:“我,我……我怎么敢想……”她一时情急,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两女本来并排躺着,黛玉听了坐起身,正色道:“姐姐有什么不敢想的?我看哥哥平素提起你来,也是心里有你的。”她那里只怕英莲担心林忆不喜欢她,不料英莲道:“我算个什么,怎么敢求少爷的心,我……”她银牙一咬,道:“也不怕姑娘笑话,我这样的身份,总不能霸着甄家姑娘的名头不放,倘有一日旁人知道我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孤女,只怕于林大人和少爷的声名有碍……”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又道:“若真论心意,便是做个丫头跟着,我也愿意……”说了出来却又觉得不好,立时用被子蒙了头。

黛玉自幼娇宠,并不能完全领会英莲颠沛流离之后小心谨慎的心思,但她是个通透的,便对英莲一力安抚。她也不去揭开被子,只道:“姐姐切莫看轻自己。你就是甄家的姑娘,徒伯伯都说了的,普天下再也没人敢拿这个说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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