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流(上山打老虎额)-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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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臣以为井田或许可以一试,大周历经八百年,国运绵长,正是因为人人遵循周礼,而天下九州,推广井田,这交趾或也可尝试一二。况且若是如此,则朝廷握有大量的官田,每年所取钱粮,亦不在少数,这交趾不过一省,粮赋的岁入却可比广西数倍有余……”
解缙绝对是故意的。他抓住了朱棣的一个心思,那便是钱粮。
对朱棣这样的天子来说,他要办的事实在太多太多。而所有的事牵涉到的都是钱粮。
无钱万事难,寻常百姓如此,即便是天子也是如此,百姓有百姓的难处,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处,许多时候,有苦自知。朱棣需要钱粮,他终究不是个守业之人,要办大事就得要银子。
所以朱棣更加心动。
只是……
朱棣只是淡淡一笑道:“井田制听来尚好。可毕竟过于久远,如今已历时千年之久,可是这千年以来,可曾听说过有人回复旧制的么?”
众人一听。便知道不对劲。于是有人道:“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历朝历代固然没有恢复旧制,可是姬周国柞八百年,而后世国柞几何?这多半就是因为没有恢复旧制的缘故。”
朱棣大怒,怒喝道:“你是何人?”
这人老老实实地道:“微臣都察院御史张庭茂。”
朱棣冷笑道:“朕说话的时候,何曾要你插嘴?你分明就是妖言惑众,却还敢大放厥词。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滚出去!”
这一下子。所有人傻眼了,天子的脾气不好,其实大家都知道,可是这廷议之上当众斥责御史言官,却是稀罕。
更不必说,大家提井田,陛下突然如此勃然大怒,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朱棣已是站起来,冷冷笑道:“诸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恢复古制,这还是不是大明朝?还是不是朱家的江山?你们在这廷议之上奢谈前朝,是何居心?这件事休要再提,再提的,朕断不姑息,今日之议,就此罢了,退朝!”
朱棣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殿中文武,大气不敢出,目送朱棣的身影,一时还是没回过劲来。
不少人露出黯然之色,甚或有人捶胸跌足,其实前些日子,士林之中关于恢复周礼和井田制的议论早已甚嚣尘上,不少的读书人都是赞成。
清议这东西说轻也轻,说重也重,毕竟这是舆论的影响,这些个官老爷可以将一个读书人不放在眼里,难道还能把全天下的读书人不放在眼里?一旦得了读书人的推崇,少不得水涨船高,若是你的官职卑微,上司不肯提拔,少不得群情汹汹,说是吏部尸位素餐,识人不明,那吏部被千夫所指,还不得乖乖让你前程似锦。
莫说是这些官员,即便是那些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照样要顾念名望,因此,想要不被人痛责,想要成为士林称颂的对象,就必须得顺着这些读书人来。
士林在议论恢复古制,这朝中的大臣们不免也要深受影响,所以当有人提出恢复古制的时候,人人附议,生怕落于人后。
上到解缙,下到寻常的清流御史翰林,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便是受了‘民意’的裹挟,这浩浩荡荡的清议,谁敢螳螂挡车。
自然也有一群真信的二傻子,这些人见天子拂袖而去,不免心中怅然。
许多人落落寡欢,各自散去。
倒是解缙的脸色还算宁静,他孑身一人出殿,身后有人追上来,却是金幼孜。
金幼孜今日大出风头,他几乎可以料定,用不了多久,自己这一番‘义举’便会传遍京师,自己这并不太起眼的阁臣,怕是很快就要名动天下了。
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而已,金幼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对身外之物早已看淡了,那些终究只是数字,不必他去催促,逢年过节自然就有无数的礼单奉上,收不收尚且还要看他的心情。
对他现在来说,名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对金幼孜来说,很是重要。
可是天子勃然大怒,却是让金幼孜措手不及,他心中不免有些急,其实他曾揣摩过圣心,一直认为天子会愿意接受这个章程,即便不接受,也不至于怒火冲天。
他拿捏不定,只好来寻解缙。
“解公留步。”
解缙驻足,回眸看了他一眼。
金幼孜今日的表现其实让解缙有些失望,他当然清楚,金幼孜有私心,打击郝风楼是幌子,目的却是为了名望,当金幼孜提出井田之制时,解缙几乎看穿了这个同乡眼眸中不经意掠过的一丝渴望和企图。
解缙微笑,捋着颌下长髯,笑道:“字行,有何见教?”
金幼孜道:“解公,见教不敢,倒是想求教一二,陛下方才,为何勃然大怒?”
解缙微微一笑,身边的许多大臣从他身边穿梭过去,许多人纷纷朝他点头示意,解缙一一颌首回礼,他背着手,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过去,金幼孜见状,连忙追上。
待到了无人的地方,解缙吸口气道:“字行,这一次,只怕你要受人称颂了。”
金幼孜皱眉,他能听到解缙口中的嘲讽之色,金幼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猛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今日在殿中确实有些得意忘形,惹来了解缙的不快,于是连忙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起来,诚恳道:“解公何出此言?”
解缙微笑道:“井田制是你提出来的,而陛下呢,已经暗许,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敕命出来,届时字行恢复古制,岂不是万古流芳?”
金幼孜惊讶地道:“陛下方才不是勃然大怒么?”
解缙淡淡道:“要恢复古制,就要剥夺交趾土人的土地,陛下今日若是在殿中准允,明日就会有人飞快传书,那些交趾土人提早得到了消息,会甘愿就范么?你等着看吧,以陛下的手腕,必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今日这廷中之怒只是表面,暗中必定调集各路兵马入交趾,暗中防范,待布置妥当,一份旨意下去,谁敢不从?”
金幼孜深吸一口气,他明白了。
有些东西只能做,眼下不能说,说了出去就不免传开去,一旦传开,就会有人狗急跳墙,而当今天子,成熟稳健,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如此说来,这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金幼孜的眉梢不禁露出几分喜意,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井田推广,这千秋史笔,就少不了将他名列其中,更不必提各地士林不免大大的夸赞一番。
解缙叹道:“等着吧,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召你我二人去暖阁觐见了。”
解缙的猜测是对的,只是片刻功夫,便有内官快步而来,躬身道:“陛下有口谕,请二公速去暖阁觐见。”
解缙和金幼孜对视一眼,俱都肃然,脚步匆匆地赶去暖阁。
而在暖阁里,居然早已有几个人到了,除了他们两个阁臣,还有兵部尚书金忠,五军都督府的几个重臣,包括了陆征、邱福、张辅人等。
二人行礼,随即在朱棣的示意下欠身坐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肃然,朱棣则是抚案,神情冷漠。
“郝卿家,朕没有叫来,不叫来是省得他为难,他的心是好的,都是为了交趾的长治久安……”
随口说了一些话,朱棣的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道:“下旨吧,调云南、广西二地,二十一卫兵马立即入交趾,所有人行事都不可大张旗鼓,不可声张,交趾本地各卫亦要严防宵小,一有变故立即拿人。下旨谅山公郝政,让他也要堤防,万不得已时可自行处置,凡有趁机作乱的,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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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最后一根稻草
暖阁在召见的同时,郝风楼也自这宫中出来。
几个时辰的交锋,郝风楼显出了几分疲惫,其实他过金水桥的时候,发觉杨士奇孤身在那里停留,杨士奇看了郝风楼一眼,居然朝郝风楼微微点头笑了笑。
这显然是一个善意的先兆,以杨士奇的身份,是绝不会跟一个锦衣卫出身的人有什么好脸色的,文武殊途,若是显得热络,就不免被人诟病。
可是郝风楼却是捕捉到了这一切,杨士奇并没有上前和自己招呼的意思,也不肯出宫,只是站在这里,似乎在等候什么。
郝风楼也对他同样报以微笑,二人目光交错,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懂了一些东西。
有些时候,和某些人打交道真是有趣,分明二人没有任何的交情,也没有任何的瓜葛,甚至平时见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可是眼神交错之际,双方却似乎有了默契。
这便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
郝风楼自认自己还算聪明,而杨士奇,也是聪明绝顶的人,而现在,郝风楼的棋已经下完,该轮到杨士奇了。
郝风楼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和杨士奇是否订立了攻守同盟,但是有一点确实可以确认,今天,自己可以信任这个家伙,而这个家伙,一定会帮自己踩上最后一脚。
他脚步轻快从容起来,与杨士奇交错而过,郝风楼没有再看他一眼。杨士奇也是将目光瞥到一边去,形同陌路。
出了午门,外头已有许多车轿在等了。郝风楼上车,吩咐道:“北镇府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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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依旧站在金水桥边,待大臣们走尽了,有太监自然过来,小心翼翼的道:“不知杨公还有什么吩咐?”
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却是说,杨公切莫坏了规矩。快回内阁去吧。
杨士奇正色道:“容请公公禀奏,士奇有事觐见。”
这太监倒是不敢拒绝,连忙道:“陛下正在暖阁……召问大臣……”
杨士奇道:“那老夫就在这里等。什么时候,陛下有闲,再容公公禀奏。”
如此不依不饶,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这太监显然也感受到。杨士奇身上那股执拗。他没有再说什么,颌首点点头,飞快去了。
其实如今,烈日当空,从卯时到现在,已是接近正午,毒辣的太监,仿佛连殿上的琉璃瓦都烤融了。杨士奇却戴着翅帽,穿着朝服。密不透风,浑身大汗淋漓,不过他却依旧站在这里,驻足静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士奇没有动。
其实从那一日在内阁之中,与解缙唱反调起,杨士奇就已经明白,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退路,就只有一往无前,这便是整个游戏的规则,在这个游戏规则之中,每个人的背后,都是万丈深渊,想要生存,想要一步步攀上高峰,就要不择手段,就要采取一切办法,去削弱别人。
他身子很孱弱,可是此时,却颇有大臣仪容,长身而立,双手负于身后,衣袂被这热风吹撒的飘起,在他的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即便是水流,却也仿佛煮开了,翻滚着白沫。
他屏息等待,并没有半分的惬意,解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得到了太子的支持,有无数的乡党围绕在他的四周,朝中大佬,各部尚书,也绝大多数,都和他有牵连。
对方这样的人,当然不能掉以轻心,可是,杨士奇毫无畏惧!
毒辣的太阳,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可是这内阁本并不起眼,早已被人认为是萧规曹随,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今日,却出奇的平静,即便是他不得不眯起眼帘,来遮挡外间的刺眼光芒,可是那微微显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眼仁和幽邃瞳孔,照旧带着无穷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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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
朱棣已经做好了布置。
他敲了敲案牍,看着暖阁中的重臣,慢悠悠的道:“今日这件事,谁都不许透露,你们皆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些话,朕索性也就说了。”
他没有迟疑,见所有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启口道:“井田的旨意,要先遮掩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解卿到时候再来上书一封,解爱卿,想来明白朕的意思吧?”
解缙如何能不明白,今日陛下大发雷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谓井田,说的好听,其实无非就是打劫而已,打劫交趾的‘士绅’,来安抚底层的百姓,同时充实国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