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4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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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方应物这恭顺态度,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投桃报李地说:“此事终究是方家娶妇,我刘家不便逾越太多。老身又听贤婿说得有道理,就按贤婿所言。”
刘棉花再次瞪眼,又被老夫人瞪了回去。等方应物走后,刘棉花不满地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老夫与方应物谈条件,你来打什么岔?”
老夫人嗤声道:“也不知谁见识短了?女儿终究是要去方家的,你在这可有可无的事情上较劲,若惹到了方家,最后还是女儿吃亏!”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大功一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汪芷汪太监虽然接了查案的活计,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亲力亲为地去做。
所以汪太监将这差事交了东厂的大档头们办,她汪芷只需要听一个结果,能给方应物交代就行。可是东厂那些大档头同样自恃身份,懒得亲自跑腿查这种没好处的小案子,便也把差事交办下去。
交办来交办去,最后领了这件差事的,居然还是方应物的两个老熟人,诨号牛头马面两人。他们原本是锦衣卫世家,只不过因为方应物的关系,从镇抚司划拨到西厂听用。后来又跟随汪芷来到东厂,如今也是手底下管着一支人马的正副头领了。
按理说他们称得上是厂公亲信,不该只当个头领。但可惜他们两人都是中庸之姿,能力平平,靠着机缘混到这个位置算是小有成就,但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却说牛头马面两个人里,马面稍微机灵点,故而平常遇事都是听马面的意见。这次还是马面主张接下了差事,牛头便问道:“这样的案子有什么可办,你接下来作甚?”
马面答道:“你难道没听说,这个死人与方相公有点关系么?他到街道厅服役,还是顶替了方相公来的。办这个案子,就是在方相公面前表现的机会!
别人不清楚方相公与汪厂公的关系,所以不愿接手此案,你难道也不清楚?这就是上天看你我兄弟蹉跎度日,特意赐下的大好良机啊!若在方相公这儿出了彩,他在汪厂公面前美言几句,你我说不定又能升一升。”
牛头恍然大悟,登时干劲十足。两人当即点了十来个番子,拿上相关凭证,气势汹汹地向宣武门外而去。
话说这工役队伍也是仿照军制,采取五五编组的模式,即五人为一组,五组为一小队。如今正有上千名役夫在宣武门外疏通行洪沟渠,加高河道土堤。
牛头马面带着手下,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左常顺生前所在的小队。此时这个小队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旁边还有街道厅的小吏站在柳树下监工。
牛头领走上前去,亮了亮东厂腰牌。当即那监工便叫停了工事,把小队役夫集中到身前,听从两位东厂大爷的进一步指示。
牛头马面两名头领并排而立,手下番子分左右散开,气势上稳稳压住了一干民工。两人炯炯锐利的眼神来回扫了几遍,并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
马面沉声道:“听说左常顺是在午间休憩时被害的,当时他独自离群去小解,然后就淹死在了水中。我觉得,此时必定与你们当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
底下众民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牛头马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于是马面便再开口道:“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当中,当时你们聚集在这一片树荫下休憩,而左常顺是午时三刻离群时被害,那么凶手肯定也离群而去了!谁不能证明自己当时在树荫底下休息,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有人叫道:“那要如何证明?”马面答道:“可以找别人来证明你。”
此后二十多个役夫,一个一个被叫出来盘问。问了一圈下来,结果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另外一人为自己作证,证明当时自己就在树荫下休憩,没有从人群里消失。
马面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重新再问!每个人都必须有两个以上证人才算过关!”
于是又盘问了一圈,这次倒是有点收获了。二十多个役夫中,有两个分别叫蔡二郎和李车儿的,两人之间互相作证,但却找不到第三个证人。
牛头马面松了口气,这下可不至于无功而返了,破案也出现了曙光,两人的前途再次敞亮起来。
按下雀跃心情,马面忍不住狞笑几声,指着蔡二郎和李车儿道:“你们两个互相作证,却没有别的证人,看起来假得很,真当我眼盲不成。
如果真是彼此作伪证,那正说明你们当时也离群而去,不在树荫下!夏日午时人迹罕至,只怕也没有外人过来,故而也有你们两个像是嫌疑了!”
蔡二郎和李车儿扑通地跪在地上,大呼道:“差爷明鉴,小的冤枉!”
天气炎热,牛头用手扇了扇风,不耐烦地说:“并没说你们肯定是凶手,只是说你有可能是,故而请你去东厂仔细调查!你们放心,我们东厂绝不冤枉一个坏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好人!”
一听要去东厂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两人吓得腿都软了,扶也扶不住,站也站不起来,像是烂泥糊在地上,叫上来动手捉人的番子气极而笑。
马面马头领也不耐烦了,对手下番子喝道:“愣着作甚?不能走就抬回去,难道只会守在这里看景么?”
众番子嘟哝几声抱怨,无奈上命难违,只得四人一组,大汗淋漓地抬着蔡二郎和李车儿上路。这场面看起来颇为奇特,一路走来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
到了东厂衙署,牛头马面借了刑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两嫌疑犯各打二十板子,而后才开始问话。
问完之后,又把嫌犯各自分开,然后各自再打板子,再重新问话,问的都是非常详细的小事情,大到当天是多云还是晴天,小到当时两人穿的什么颜色衣裳。最后又合在一处,对照供词,对照完毕之后,也不说对错,举起板子又要打。
此时两嫌疑犯已经皮开肉绽半死不活了,被泼了一桶冷水,抬眼看见板子高高举起,还有番子拿着夹棍晃悠,顿时惊恐万分地高呼道:“莫打莫打!小的招了招了!”
牛头马面心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便喝令书吏开始记录,各自口述完毕后,便按着蔡二郎和李车儿的手指头画押。
啪啪!马面弹了弹手中供词,又得意洋洋地吹了一口气,“有此在手,大功一件,若方相公大悦,你我升职便指日可待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诡异
在大明朝版图中,京城人口与别的地方不同,倒不是说京师人口众多——天下大城市的数目可不算少,而是说京师人口比例很特殊。
天子戍边这个国策导致了在京城里,军户占了很大比例,而民户比例比其他地方都要小,像李东阳祖上就是军户出身。
除此之外,匠户的人口也非常多,因为京师营建事务密集,来自全国的工匠和差役源源不绝地在京师汇集。
大明朝的匠户制度比普通民户更加复杂,比如说在京城,就有坐班和轮班的区别。从理论上,天下各地匠户要轮流服役,服役期满后便返回原籍。
但是在实际中,有些匠户长期在京城服役,并不打算再返回原籍,已经变成事实上的京城居民。这样的匠户就叫坐班,而那些还保持轮换传统,期满返回原籍的匠户叫轮班。
京城坐班匠户常常是按原籍地域集中居住的,很多带有外地州府名字的街道胡同都是起源于此。
宣武门内的火炭胡同就是一条匠户集中的胡同,其中有一户姜姓人家,今日烧饭发现家中没盐了,于是姜氏娘子到隔壁蔡三郎家去借盐。虽然蔡三郎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外工地忙碌,但蔡娘子还是在家的,邻里之间互相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却说姜氏在蔡家门外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再敲门时,却发现大门虚掩,此后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于是姜氏心里起疑,探头探脑地走进了蔡家院落。抬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坐在了地上。
却见有一大二小三道身影挂在了院中枣树树枝上面,在斑驳阴森的树影中来回晃动。在旁边墙壁上,还看见一个醒目的血红色大字:“冤”。
姜氏与蔡家非常熟悉,立刻就认出来了,挂在树上的人影是蔡氏娘子和她两个儿子,昨日还一同洗衣服,今天却就吊死在树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啊啊啊啊!”猛然受到这样惊吓,姜氏头脑一片空白,当她略略还魂后,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匠户大抵是穷苦人家,宅院都不大,姜氏一声惨叫,立刻传到了左邻右舍。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纷纷循着声音来查探。
进了蔡家院子,胆小的人和姜氏一样吓蒙了,而胆大的人也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白。这场面太惨了,实在太惨了,简直近于灭门!
众人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些,仅存几分清醒的也只能张皇失措地叫道:“报官!报官!报官!”
大明律法最重人命案件,太祖有诏,但凡发生命案,地方官必须第一时间到现场勘查。灭门这样的事情即便在人多事多的京师,那也是非常惊世骇俗的案件了,地方上谁也不敢轻忽。
短短半个时辰内,宛平县县衙、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官署都来了,将这不大的院落和小胡同挤得人仰马翻。
官府的勘查结果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出来,但是已经有消息私下里流传出来了,说这蔡氏三口人是自缢身亡的。至于院墙上的冤字,可能是指蔡家受到了什么巨大冤屈,所以才导致蔡氏不忿自尽。
蔡家到底受了什么冤屈?左邻右舍对此完全不明白,蔡三郎出门服役做工,蔡氏娘子守在家里也没见有什么异常,怎的就突然因为冤屈而自尽?
别说百姓,就是几家官府也一头雾水,如果是他杀,蔡家并未得罪过人,谁吃饱撑着跑过来杀这三口人 ?如果是自尽,那个冤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先前火炭胡同左邻右舍派出了两伙人,一伙人去各衙门报官,叫官府来破案;另一伙人则跑到南郊去找蔡三郎,把蔡三郎喊回节哀顺变。
这时候,却见去了南郊的人气喘吁吁跑回来,仿佛心急如焚的样子,在胡同里就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蔡三郎不在街道厅工地上,听旁人说,他被东厂捉走了!”
东厂?在场众人但凡听到这两个字,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事情,“冤”字九成九指的就是这个!谁不知道,厂卫就是专业制造冤假错案的地方!
官府的人也摇摇头苦笑几声,有些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了,东厂滥捕人犯又不是一天两天,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但是只怕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导致全家自尽的局面。
也有经验丰富的积年老吏老吏追问道:“东厂为何要捉走蔡三郎?”
带回消息的人知无不尽答道:“听说工地那边也出了人命官司,一个今年刚来服役的人被害死了。蔡三郎被当成了嫌疑犯,被破案心切的东厂捉去拷打。”
胥吏对上层动向不大关心,没从中听到什么有益信息。但前来勘查现场的官员中,却有不少对近期一些事情略有耳闻的。
顶替方应物服役的“义士”莫名其妙死了,嫌疑凶手就是蔡三郎,又被东厂捉走了,但凶手家庭却因为冤屈而自尽。这一连串接连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办案子办老了的吏员们凭着直觉,也能嗅出其中蕴含的危险气息,好像只要牵连进去,立刻就会粉身碎骨,但谁也看不透这股危险气息来自于何方。
勘查完现场和尸身,天色有点晚了,官府来人便三五成群地离开了火炭胡同。他们同行时谈天说地,但没有一个字提到今天惨案,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嗅到了诡异的气息。
真相不明之前,暴露自己的观点很不明智,虽然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真相。
而方应物此时对火炭胡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收到了从东厂送来的供状副本,上面有蔡三郎和李车儿的供词,也有两人的画押。虽然不能换回死者性命,但有些人渣却根本就不该有性命!
“这次东厂办事效率很高。”方应物由衷地赞叹道,之前他也没想到东厂居然如此快速地找到了真凶。掌握了真凶,就具备了主动权!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关键所在
不过这份供状在方应物眼中仍然有美中不足之处,牛头马面虽然很热心地抓到了凶手,但却没有破解动机,没有挖出背后的指使者,这甚至比凶手本身还重要。
方应物不由得想道,牛头马面这两人终究认识高度有限,看问题只能看到这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仓促,东厂那边还没来得及深挖,只是先将目前结果告知他一声。
所以方应物提笔写了封信,差人送到何娘子酒家,又委托何娘子转给汪芷,请东厂把左常顺之死这个案子再往深里挖一挖。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蔡家灭门惨案(姑且称之为灭门)从好几个渠道传到了方应物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