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4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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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去年中的进士,比方应物和项成贤晚了一科,至今才正好一年。这一年来朝廷相对比较安静,所遇到的大事也少。但本次国本大事,洪松发现朝臣充斥着自私冷漠,心里感到痛心失望也不稀奇。
洪松越说越激动,“本朝太宗皇帝欲另立汉王时,群臣如何?代皇帝要废除今上时,群臣如何?无不是前赴后继,不顾身家一力抗争!可是到了成化朝,又如何?连个登高一呼的人都没有!”
洪兄还能为当前朝堂愤怒,血仍未冷。方应物叹道:“问题并不是出在大臣上面,要从天子本身说起。
从成化十三年起,陛下宠信佞幸,重用万安,又绝少与外臣交流。而忠直之士要么罢斥要么外放,所以如今朝堂正气不振,民间才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谚语,阁老尚书如此,小字辈官员怎么好带头?”
项成贤插嘴道:“其实也有别的缘故,如今毛弘去世,方学士远赴州县,南京王恕鞭长莫及,朝廷中硬骨头所剩无几……大家都不傻,等着别人打响第一炮,观望后再决定自己后续。”
可以想象,这第一炮肯定要遭到陛下强烈的镇压。方应物只是上了个奏疏,为太子争夺一小部分政治权益,不完全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就被直接罢了官。那么如果有人胆敢直接点破,下场还很难说。
洪松长叹一声,“这是个可悲的时代!吾辈虽然人微言轻,但该发声时就发声,岂能让后人说本朝没有一根硬骨头么!”
方应物语含双关地说:浮云终不能蔽日,人心向背岂能忽视?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翻转。
项成贤对洪松苦口婆心地劝道:“此事确实危险,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首先,前几个上疏谈及国本的,必将倒霉,被杀鸡骇猴。处置只会比方贤弟重,不会比方贤弟轻,更别说你这奏疏过于激烈。
其次,上疏实在收益短缺,就算最后能保住东宫,你又不是内廷大臣,太子暂时也够不着你,反而要被天子迁怒!”
洪松指着方应物道:“吾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方贤弟也是有名的正人清流,屡屡出面诤谏,请问你会瞻前顾后算计这么多,然后根据得失行事么?”
方应物沉默片刻后,诚恳地答道:“会!”
第六百九十九章 狐朋狗友(上)
方应物的这个回答,让项成贤偷笑不已,却让洪松感到很没面子的气恼。方应物和项成贤反复劝了半天,效果依然不大。
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充塞洪松心头,满脑子家国情怀,哪里听得进方应物和项成贤两个官场“老人”的苦口婆心。
项成贤气得骂道:“你简直昏头!你上疏根本就是无用的!天子不会因为你一封奏疏就改了主意,反而会借机整治你!徒劳无功,没有任何用处,你这是何苦!”
洪松回应道:“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项成贤抓狂地挠了挠头,转头对方应物道:“洪兄鬼迷心窍想不开,劝是劝不得了,你向来足智多谋,有什么别的主意拦住么!”
方应物对着项成贤干瞪眼,就算有办法,也不该是当面这样说罢!让洪松听着怎么筹谋?
项成贤又道:“你这样笃定,肯定有什么底牌没出,难道就没个办法挡住洪兄?”
方应物竟无语凝噎……为什么和他走得近的这些人,比如汪芷比如刘棉花,又比如眼前的项大御史,没有一个为他的现状担忧,全都认定他还有底牌?
好罢,他确实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也只能是等着地震消息而已,要说底牌这就是底牌了。可是真的只有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还能怎么拦着洪松?
“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罢……”项大御史在方应物耳边不停地碎碎念,好像念叨几句就能把主意念出来似的。
不过还挺管用。方应物被念得头昏脑涨,却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说不定还真有个法子,能挽救一下即将“失足”的洪松。
自己一直在等待历史上准确记载的地震消息,但为什么不能变被动为主动?这个消息可以由别人上奏,也可以由自己人比如洪松上奏啊!这样既能满足洪松的情怀,让洪松发泄出对苦闷现实的失望,又能避免他被天子追杀的危险,同时还能帮着抬举一下洪松的江湖地位。
项成贤见方应物忽然呆呆的没动静了,便知道这个老朋友肯定有灵光闪现。与方应物认识了这许多年,对方应物的一些习惯早知之甚详了。
半晌过后,方应物醒过神来,看了看项成贤和洪松,“两位兄长听着,下面这些话,我只在这里说,不可入别人之耳。”
方应物越是庄重,项成贤和洪松越是疑惑和好奇。只听方应物又说道:“据我所知,泰山今年以来已经有数次地震,天象如此,安得不是有警于人事?”
项成贤和洪松面面相觑,关于泰山的政治意义,官场中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山,是天下群山的宗首。别的不说,只说帝王泰山封禅的概念,就知道泰山的独特地位和象征意义了。
可以说,泰山连续数次地震绝对是天大的示警,严重程度甚至比去年元旦的坠星事件还要大。
项成贤连忙追问道:“这样重大的天灾,为何不见闻于朝廷?”
方应物答道:“泰山一带地震发生了几次,只一次可能还没那么严重,只算偶尔现象,但两个月里发生数次就不是小事了。
大多数人可能没将这各自都算偶然的几次联系起来想,但迟早会被有心人觉察到。而地方也不敢胡乱奏报,大概还需要最终确定。无论如何,我敢说泰山地震事情迟早会被人掀出来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记得你曾经翻阅大量奏疏找出痕迹?”
方应物故作神秘地说:“东厂,你懂的。当然你们可以说从商人嘴里听到,然后仔细翻检了有关奏疏里的蛛丝马迹,总和起来才发现情况之严重。”
出于对方应物的信任,项成贤对这个消息本身不怀疑,想明白了其中因果,兴奋地拍着洪松道:“洪兄,你有救了!”
洪松脸色发黑,什么叫“有救了”?忒不吉利!
方应物对洪松道:“我想,让洪兄你充当奏报泰山地震的人,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我就不信,出了泰山连续地震为示警,陛下这种迷信敬畏鬼神的人还敢换太子,而洪兄你就充当了挽回时局的人!”
项成贤帮腔道:“是极是极!洪兄若你上了这封奏疏,等若是力挽狂澜,立刻前途无量,上升的道路便开辟出来了!于公有利于己也有利,为何不做?”
洪松感到深深的蛋疼,之前自己明明是要当不惜自身的诤谏直臣,刚才还死气沉沉般的压抑。怎么被两位老友三转两转的,就转到怎么设计才能得利、才能升官上面来了?气氛也从严肃紧张变成团结活泼。
洪松本性不愿意干这些投机取巧的事情,真心不想被带歪路带到沟里去。当年方应物和项成贤乡试舞弊,洪松就没参与,结果比两人晚了一科才考上。
故而他有心拒绝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非吾之本志也,听你们这些取巧主意,要坏了我的修养。”
对付这种典型的精神洁癖,方应物是专家,非常熟门熟路的专家,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专家,都是从自家父亲身上练手练出来的……应付洪松这种比父亲方清之还不如的一年级菜鸟,简直手拿把攥。
只见得方应物脸色一整,大声喝道:“洪兄!这是最后挽救东宫的机会,明明有办法你却不去做,只管一味要上疏卖直批龙鳞!我看你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故意沽名钓誉!”
“我……”洪松一时无语,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却被方应物说成这样还不好反驳。
项成贤也帮着落井下石道:“洪兄你若不写泰山地震的奏疏,我就连夜写了,明天就投进宫中!之后再等这个消息爆出来,你还激烈上疏劝谏天子便没有名声方面的效果了,在别人眼里反而就是手法拙劣的见风使舵而已!”
洪松愕然,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将自己所有道路都被堵死,只能按着他们指定的路子。便忍不住愤愤道:“狐朋狗友,悲夫!”
第七百章 狐朋狗友(下)
不过好歹洪松也是凭借真本事考上进士的人,很快也回过神来,瞪着方应物道:“你明知道这个可以挽救东宫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写奏疏?”
方应物两眼望天,长叹一声道:“洪兄唯恐我不能速死乎?先前已经有星君下凡的愚夫愚妇之言了,若这次再与泰山地震牵扯上,不成妖魔鬼怪就见鬼了!杀我祭天怎么办?”
洪松又指向项成贤,“你可以去写,为什么要推到我这里?你刚才说要写,只是来威胁我罢?”
方应物插嘴帮着项成贤解释道:“他已经是掌道监察御史,还是最年轻的一个,只需要熬资历就有远大前程,多写这一份奏疏无甚大用。而只有你还是前途不明,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上升道路出现,所以才要给你创造这个机会。”
方应物虽然没说明,不过大家当然也都知道,方应物的前途更不用靠这份奏疏去争取。三个人中,还真只有洪松写泰山地震奏疏收益最大。
项成贤趁热打铁地慷慨激昂道:“小弟我可以断定,你一旦上疏率先将泰山地震抛出来,那必然名动一时,有了这份功劳打底,前途就敞亮了!等你追上了我的脚步,我们淳安三人组必将名扬天下!”
一边是高度纯洁的精神理想,一边是饱含杂质的现实选择,洪松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方应物和项成贤当然不着急催他,两人便闲谈起来。
忽然项大御史想起什么,猛然拍额道:“要遭!方贤弟你这个泰山地震的主意只怕行不通!”
这明明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行不通?方应物惊讶地问道:“何出此言?项兄你没把握就不要胡言乱语。”
项成贤收起笑脸,很认真地说:“问题肯定要出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钦天监监正康永韶康大人。”
方应物感到这个名字很耳熟,就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不过项成贤却对这位康永韶康监正知之甚详。
当下项成贤便对方应物解释道:“这位康永韶康监正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一二十年前他也当过御史,而且是名震朝野的正直御史,因为屡屡冒犯天颜,名望不亚于同时代的翰林四谏。时至今日,我在都察院也经常听说。
后来当御史的康大人彻底触怒天子,便被贬为知县,一连迁转了两三次也不得回京。后来天子听说康大人对天文非常内行,便把康大人召回京师,改任为钦天监监正。
但是自从康大人重新回京后,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与当年完全相反,康大人竟然变得极端厚颜无耻,谄媚君上、逢迎拍马无所不为。”
方应物若有所思,突然明白项成贤担心的是什么了。继续听项成贤说:“只用举一个例子,方贤弟便明白我为何要说,问题必将出在此人身上。
年初元旦天上星变你是知道的,陕西大饥的事情你也应当有所耳闻。但康永韶作为钦天监监正却对陛下奏道,今春星变当有大咎。幸亏陕西人饿死不少足以抵消罪过,此乃国家无疆之福。”
“无耻!”听到这里,方应物忍不住出声痛骂。这种话已经严重超越了做人的底线,究竟要有多么无耻才能说出来?
只讨好逢迎天子在方应物眼中不算什么太大罪过,但是为了讨好天子,帮天子开脱星变罪责,说出“幸亏人民饿死抵消星变罪过”和“星变乃国家无疆之福”。这实在是没有下限的无耻了!
项成贤总结道:“康永韶作为钦天监监正,所负责的事情就是解读灾害天变。你想想,如果泰山地震的事情被传出来后,却被钦天监揣测君意胡乱解读,起不到应有用处,那我们让洪兄上奏有何意义?”
方应物点点头,对他而言,泰山地震与东宫不稳联系起来才有意义。如果康永韶揣测帝心,故意将地震撇清了,或者引导到其他地方,那就没什么意义了——依照项成贤所举的例子看,这事百分之九十会发生。
但性格刚强的方应物还是下定了决心:“不过总要试试看,做事哪有不遇到难题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已!”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障碍便除掉障碍,如果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也就不配在名利场中厮混了。
项成贤迅速与方应物统一了思想,“要尽快将康大人从钦天监监正位置上拉下来,然后才能让洪兄上疏言及泰山地震的事情。由于康永韶对星变的解读实在违心,几乎激起了公愤,我们都察院也准备弹劾他,这让我看到不少关于他的材料。”
“你有拉他下马的主意了?”方应物问道。
项成贤很有经验地答道:“他有一个短处,就是好色放浪,时常在胡同里鬼混,我们可以抓住这点做文章。方贤弟你也扮作寻欢客,争取与康永韶起冲突,闹得越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