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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节

大明官-第3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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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棉花惊讶道:“贤婿何出此言?老夫有所不明。”方应物反问道:“若方才晚辈未到,阁老又将如何?只怕改门换户只在旦夕之间了罢。”

刘棉花轻喝道:“真不知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老夫岂是那样首鼠两端的人!”

被阁老呵斥,换做一般人早吓软了,但理直气壮的方应物不吃这套,只管冷笑。刘棉花见唬不住方应物,便无奈又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进来详谈!”

重新回到堂上,刘棉花让仆役换了茶,对方应物语重心长地说:“你我翁婿之间大概有些误会。年轻人不要沉不住气,但将心气放平了,开诚布公地解开误会为好。”

误会?对这两个字,方应物只能在心里“呵呵呵呵”了。那么明显的举动,一句误会就能抵赖过去?真把他方应物当两目如盲的糊涂蛋么?

既然刘棉花装傻,方应物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阁老,数日间与尹家眉来眼去、藕断丝连作何解?况且每次与尹家说客会面之后,便频频与党羽勾连,又作何解?”

刘棉花叹道:“此乃老夫缓兵之计也!若骤然拒绝尹旻,那就是彻底翻脸了,可是当前对方势大,故而未有万全准备之前,老夫不得不想法子拖延时间。

所以明知尹家是痴心妄想,但依旧虚与委蛇,不答应也不拒绝,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或许让你们方家苦闷了,但勾践尚有卧薪尝胆三年之时,吾辈连几日也忍不得么?”

方应物又问道:“既然是缓兵之计,为何不与晚辈明说?难道晚辈是嘴快心浅之人么?”

刘棉花苦笑着解释道:“你毕竟年轻,况且年轻人对涉及女人的事情又是最在意、最受不得激的,老夫真怕你沉不住气,却不料让你误会了。”

你老人家继续编……方应物又指责道:“方才晚辈听得清清楚楚,阁老亲口答应了尹家,这总不是假的,难道这也是误会不成?”

刘棉花痛心疾首地说:“老夫这是为了配合你的行动,只是比较紧急,没有时间与你沟通,却不料还是让你误会了!

其实老夫已经知道都察院那边的消息,知道你成功将尹旻拖进了泥潭中,但是还不太够!故而老夫不惜牺牲自己名头,制造出被尹旻逼婚的假象,对那尹家火上浇油。

没想到贤婿你与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及时赶来当场联手,不然还得等老夫事后费心去散布有关传言。”

说起这个,方应物内心很有些羞耻,他居然沦落到了要靠纯粹的谎言去斗争的地步。印象里这是头一次,以前最多是半真半假,不像今次一样彻底是谎言。

不过也没法子,东宫摇摇欲坠,自家父子双双落魄,次辅老大人也不靠谱,自己还能怎么办?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与敌方相比不够强大,无法堂堂正正,只能旁门左道。

暗中摇摇头,将这份羞耻心暂时按下,方应物继续诘责道:“尽都是事后辩解之言,谁知道阁老当时心向哪里?

也许当时晚辈突然插手,阁老瞬间又变了心思才顺势下坡,先前谁知道阁老什么心思,晚辈若不来,或许就是另一种结果。”

刘棉花顿时像是被侮辱了,站起来盯着方应物道:“当时老夫已经知道尹旻即将麻烦缠身,那么老夫还心向尹家,故意与尹家结亲,难道老夫是疯了不成?难道在你眼中,老夫如此不堪?

正因为只有这样做显得很怪异,外界才会相信老夫是被捏住把柄逼迫的,是为了你们方家委屈求全!莫非老夫一番苦心,仍敌不过你的诛心猜测么!”

方应物望着刘棉花,久久无语……他娘的责问了半天,刘棉花竟然回答得毫无破绽,毫无破绽!

就仿佛足球比赛中狂攻九十分钟,却一个球不进!若言辞之间完全抓不到马脚,这还让自己怎么兴师问罪!

方应物不免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迷茫,刘棉花的答词如此毫无破绽,莫非事实真是如此?莫非自己真的误会了刘棉花?

此时刘棉花长叹口气,“论权势地位,你虽然远不如尹家,但老夫终究还是个爱才的人,终究还是看你人才难得,不忍弃也!”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他日直入青云时,勿忘老夫今日之情义!”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内幕及其他

来时气势逼人的方应物万万没有想到,面对刘棉花居然如此落了下风,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被压制得简直无言以对,而且是明明自己占理的情况下。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太大,纵然如方应物这般天赋,一时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此时的刘棉花不但像是一堵坚固的高墙,更像是一团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先前方应物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肯定,但现在却根本猜不出,刘棉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自己今日出现搅局之前,刘棉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倾向于哪一边?

就拿此前刘棉花与尹旻眉来眼去的过程来说,自己解读为刘棉花动摇了,而刘棉花却可以对自己解释说,这是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但是,刘棉花还能对尹旻解释说,这是慎重考虑,毕竟悔婚要付出名声上的代价,哪能如此果断的就作出决定?

再说今天刘棉花在明知尹家遇到麻烦时,反而高调答应了尹家的说客。然后若尹家真的事败,那便可以对他方应物解释说,这是故意通过制造违和怪事来引人注意,挖坑等尹家来跳。倘若最后尹家逃过此劫,刘棉花便能对尹旻解释说,这是雪中送炭。

这些解读中,哪一种才是刘棉花的真心?无论如何,刘棉花总是嘴上有理的……想到这里,方应物恍然明悟到什么!

在自己亲自出手搅局之前,其实刘棉花一直就没做出什么真正的抉择!他始终保持着能够选择两边中任何一边的姿态!也就是说,刘棉花始终保持着“既可以倾向方家,也可以倾向尹家”的二选一权力。

或许对位列次辅之尊的刘棉花来说,无论选择哪边都不会太差,两边各有各的好处,暂时不作出决定貌似也无所谓,最差结果也就是荣归故里致仕。就算尹旻遇到了麻烦又如何?但若刘棉花雪中送炭,有两个阁老撑腰的尹旻说不定还真能稳住位置。

但是对方应物而言,可不存在任何中庸道路,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如果刘棉花倒向尹家那边,那自家就将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

刘棉花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仅仅是一个选择而已,不见得更好也不见得更坏。但对方家来说,不同的选择就意味着云泥之别,如果刘棉花选择了尹家,那方家就傻眼了。

总而言之,刘棉花有的选,方家却没的选。想至此处,方应物喟然长叹,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圣人之下,皆是蝼蚁。

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方应物顿时意兴阑珊。

关于刘棉花的心思,没必要弄清楚了,因为毫无意义。即便弄清楚了又怎样?

方应物有心结束这场无趣的对话,便起身道:“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慢着!”刘棉花叫住了方应物,“老夫尚有一事不明,还需要你释疑。”

方应物停住脚步,不知道刘棉花还有什么要问的。刘棉花拈须皱眉道:“为何你能对老夫的举动如此了解?”

这个当然不能说……方应物装作不明白道:“阁老的意思,晚辈实在听不懂。”

刘棉花驳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休要装傻!你先前说过一句,那颜先生三番两次登我刘府的门;其后还说过一句,我会见过颜先生之后,便时常与党羽勾连串接。

老夫细细品过,觉得这些话绝不是凭空冒出的,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必然是你非常熟悉老夫这里的动静,所以才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话。

但老夫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能详尽的了如指掌?莫非你还在老夫府中收买了奸细不成?”

方应物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太得意了,说话便不谨慎起来,不免漏了点口风出来,让精细的刘棉花觉察到什么。

不过面对刘棉花的怀疑,方应物仍然毫不畏惧地答道:“人生最难得的,就是糊涂二字,些许细枝末节,阁老又何必斤斤计较,在下也懒得去记了。”

“老夫最重视的就是细枝末节!你到底是不肯明说?”刘棉花追问道。方应物继续装傻:“晚辈还是不明白阁老问的是什么,故而无可回答!”

刘棉花很沉得住气,对方应物的拒绝不以为意,“那么老夫与你做一个交换如何?老夫告诉你一件秘密,而你要如实回答老夫。”

谁稀罕与老头子交换秘密?但不等方应物说接受与否,刘棉花率先说起来了:“你知道尹天官为什么会来寻求与老夫结亲?”

本来没有兴趣的方应物听到这个,立刻竖起了耳朵。刘棉花继续说:“尹龙与兵部武选郎邹袭十分交好,邹袭劝尹龙向我刘府提亲。”

方应物刚想吐槽一句:“这也叫秘密?”

但刘棉花没给方应物吐槽机会,直接爆出了一个惊天八卦:“而邹袭之所以有这个提议,却是老夫指使的!只怕尹家还以为老夫有此心意!”

方应物心神剧震,竟然还有这一层内幕?尹旻寻求与刘府结亲,敢情还是受了刘棉花的暗中引诱鼓励?这件事其实只是刘棉花自导自演的作品?

同时方应物忍不住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在名利场中,自己已经尽可能地不感情用事了,但是与刘棉花相比,才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在刘棉花温和的表面下,那种可以摒绝一切个人感情的理智和冷酷,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方应物可以肯定,刘棉花并非是刻意针对自己无情,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为了那人臣之极的宝座,别说一个女婿,没见连他两个儿子都被压制的苦闷无比么?

便如圣人都要斩情绝性,如此方应物不由得暗暗自警,切记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如果连一点热情都没有了,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又忍不住对刘棉花劝道:“晚辈尝闻,善泳者溺于水,玩火者必自焚。唯愿阁老引以为戒。”

刘棉花仿佛没有听到,又问道:“这等内幕,老夫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但还是告诉了你,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方应物摇摇头,刘棉花便自问自答道:“是为了让你切身体会一下,今后你该怎么做事。”

第六百六十五章 又是误会?

乍然听到刘棉花自曝,方应物震惊过后,便有点初闻在意料之外,细想也在情理之中的感觉了。以刘棉花的心性,使用出这么没节操的权术不算奇怪。

换做自己,是绝对不会拿自家女儿的婚事当筹码进行运作的,想至此处方应物下意识撇了撇嘴,有点瞧不起。

刘棉花看到方应物的神情,大略猜得出方应物想什么。

“源头还是在你身上,当初你建议老夫为了自保,该先下手为强,而最佳的目标就是尹旻,这是你提出来的方向。老夫顺着你这个方向想了又想,眼下直接去抓尹旻的把柄太仓促,不如引蛇出洞。”

方应物知道,不是尹天官太蠢,是刘棉花给出的诱饵太香。要知道,尹旻已经当了七八年吏部尚书,注定该离职了。而一个吏部尚书无论迁为什么官职都是贬谪,除了入阁。所以尹旻的前途只有入阁和致仕二选一,别无其他出路。

通过联姻全盘接收次辅的党羽势力,顶替意欲“急流勇退”的次辅入阁,这样的诱惑容不得尹旻拒绝,一旦贪婪心发作,难免就利令智昏了。

当然,如果刘棉花扔出来的不是诱饵,而是诚意,事情就是另一种样子了……不过方应物懒得再多想了。

反正刘棉花既然肯自曝秘闻,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出决断了,自己没必要再费心思量那些注定虚无缥缈的东西。

刘棉花等了一会儿,才问道:“老夫坦诚了所作所为,你也该开诚布公了罢?”

说,还是不说?方应物本来并不想泄露东厂汪直这个底牌,但是他今天在刘棉花这里吃了一瘪,便想着要拿出点硬东西来找回门面。

再说谁知道刘棉花心思还会不会再变?自己必须要亮出点底牌来示威,让刘棉花知道自己并非是一无所靠,本质上刘棉花的性子还是偏于畏威而不怀德。

打定了主意,方应物便风轻云淡地开口道:“有关贵府动向,皆得自于东厂密探消息。”果不其然,刘棉花当即脸色微变,失声道:“东厂?”

方应物笑而不语,低头饮茶。而刘棉花心里很是翻腾了几下,这方应物居然有使用东厂密探的手段?连阁老都没有这个本事!

人人皆知东厂是非常要害的衙门,在庙堂政治中虽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但也有极其特殊的影响力,朝臣对东厂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忌惮。

刘棉花知道东厂提督汪直与方应物私下里有点交情,当年汪直靠着方应物立过边功。所以汪直时常能给方应物办点小事——这是很正常的人情往来。但是在目前这个状况下,汪直还能极力支持方应物?

若无汪直点头,东厂密探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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