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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节

大明官-第1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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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眼光落在前面父亲的背影上,他隐隐感到,谢迁与父亲之间……他待要开口询问什么,忽然背后有人呼叫留步。

方应物转过头去,原来还是那位刘棉花身边的老家奴,只见得他拱手为礼,“晚来天欲雪,欲饮一杯无?我家老爷说他今晚在府中恭候。”

在婚事作出决定之前,方应物不大想拜见刘棉花,还礼婉拒道:“今日遭遇如走马灯,至今尚头昏昏乎,改天再登门拜见阁老。”

刘府老家奴干笑几声,指了指方清之,“我家老爷邀请的是方编修。”

“……”方应物尴尬无语,闪开一步,露出父亲来。方清之略一思忖,不想和刘棉花走得太近,也婉拒道:“今日多有不便处,还请阁老多加谅解。”

刘府老家奴摇摇头,又对方应物道:“我家老爷还说,若方编修不肯来,便改请方小哥儿前往本府做客。”

“……”方应物再次无语,刘棉花不愧是刘棉花。这下他不去是不行了,拒绝一人次是婉拒,拒绝两人次就是打脸了,他们父子眼下能打刘吉的脸么?

那就去罢,正好他心中有些疑惑,或许可以从刘棉花那里答疑解惑,方应物想道。

文渊阁大学士刘吉已经回到府中,正在书房,方应物进了刘府,便被熟门熟路地引到这里,又有婢女上了茶然后退出。

此时书房中再无别人,方应物故意先抱怨道:“老大人当真不地道,我正与那谢余姚说话,你却突然插嘴把谢余姚气走了,但别人都把账算在我身上,背了一场黑锅。”

刘吉哂笑道:“不要不识好人心,老夫这是为你帮腔。”

我看就是你想趁机修理谢迁并卖人情而已,方应物心里吐槽几句,但没有说出口,只趁机问道:“谢余姚与家父之间究竟怎么回事?晚生愚昧,只觉得不那么简单,还是与当年的事情有关么?”

方应物到这里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想打听明白谢迁与父亲之间的事情。他不怕刀枪剑戟,就怕未知,弄不清楚其中因果,总觉得有层阴影在自己头上笼罩。

刘大学士点点头,“当年令尊下了天牢,那谢迁明哲保身对同乡不管不顾,对你也是拒而不见,这里面自然有更深的缘故。一是当时谢迁正是谋求东宫讲官的关键时候,若触怒了天子,东宫讲官之位必将成为泡影,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方应物若有所思。东宫讲官别看没有实权,但却是每一个年轻大臣都梦寐以求的职务,乃是通天的终南捷径。做了东宫讲官,那就成了未来天子的自己人,只要自己不犯傻,又能熬到新天子登基,入阁做宰辅真是手到擒来。

若真是如此,难怪谢迁宁可冒着被士林指责的危险也要当缩头乌龟,倒是可以理解……

又听刘吉继续说:“第二个缘故就比较诛心了。如今贵省大臣中,姚冢宰、商阁老、邹春官先后年老致仕,朝中暂时无有首领人物,老夫看那谢迁有这个雄心。”

话只说到这里,但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方应物自然听得明白。不过方应物确实没有想到过这里,经刘棉花点拨,登时恍然大悟!

拿自己父亲方清之与谢迁相比较,两人都是浙江人,年纪相仿佛,前后只差一科,而且都是混进了词臣圈子的高名次进士,父亲二甲第四比状元差得也不是太多。

在浙江官员缺乏强力领军人物的情况下,纸面上起跑线优势巨大、看似前途无量的两人就是天然的竞争对手。即使主观上没有想法,但客观上也存在着一些竞争,这与人品是否君子无关。

方应物又想起,那年父亲因为谏君下了天牢,又经过自己鼓吹造势,可谓是名气大噪、风头一时无两,而当时谢迁心里会怎么想?

按照之前类似事件的一般规律,父亲的下场大概就是贬到外地去,这恐怕也正是谢迁内心深处的期望。大明官场内重外轻,一旦父亲被贬外地,名气再大、声望再高也没用了,不在中枢就没资格去竞争什么,有谁被贬去当过州县官还能入阁的?

所以谢迁若是从自己前途角度出发,完全有理由坐视父亲方清之的死活不理。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自己父亲从天牢里出来后没有被贬谪,还能继续在翰林院混,保住了竞争资格还更上一层楼。

事情真相是不是这样,谁也说不清,只能是猜测而已。至于相信不相信如此诛心的猜测,就看每个人自己的判断了,比如方应物大概就是选择相信——作为方清之的儿子,他能有立场选择不相信么?

另外,方应物发现刘棉花今天居然很配合,如此痛快地便把真相倒了出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也有所求。

至少可以说明,刘棉花很烦正道后起之秀谢迁。再进一步想,如果将来亲事成了,某亲家能取代谢迁的地位,绝对是刘棉花乐见其成的。

想明白了后,方应物不由得感慨万分,官场之中,利益纠葛实在是千头万绪,一不注意就能发现一条线头。

聪明人说话真的很省力气,不用明言就有了默契……

却说刘吉不急不慌,一直等到方应物再抬起头,才饮了口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在翰林公宴上,老夫偶然听说,你父亲曾经在翰林院中为你求亲?可曾有人选?”

方应物不假思索,坚决果断地答道:“没有!”

刘棉花笑眯眯的,摆出长辈架子道:“你如今只怕也是炙手可热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家愿意结亲。老夫比你多活了几十岁,论人情世故确实比你多见识过一些,如今却有几分婚事心得说与你听。”

方应物相当好奇,以刘棉花的实用主义性格,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难道刘大学士要对自己说“老夫是宰辅大学士,论权势地位几乎能秒杀所有人,给你功名富贵轻而易举,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见刘吉轻轻咳嗽一声,谆谆教诲道:“这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是看对方人品,讲究性格契合、性情相投……”

方应物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地愕然不已,这种很务虚的话真是刘棉花说出来的?

又见刘吉手臂一挥,语气加重了几分,“寻求亲事时,不要看重女方的门户、钱财、权势、官爵、名声、相貌这些东西,太俗气了!要讲一个心字!”

方应物目瞪口呆,刘棉花难道今天吃错了药?

按刘大学士的意思,结婚找老婆,不用看任何物质条件,要讲究精神和心灵……若是别人说这些话,方应物不奇怪,但从刘棉花嘴里说出来,有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奇诡感觉。

刘吉神色依旧如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淡然地抬手道:“老夫言尽于此,你回去仔细想想罢!”

第二百七十五章 谜底

从刘府出来,方应物还是没想明白刘吉是什么意思,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了,拖一天是一天,形势迟早会明朗化。不过与自己的婚事比较起来,方应物觉得父亲的前途更重要一些,或者说更值得他关注。

无论如何,至少就目前情况来看,自己还挺吃香,预计婚事不会太差,无非是选择问题而已。有自己的“眼光”在,找老泰山不会撞上仆街,但父亲的前途可就有些莫测了,不确定性更大一些。

到了家后,方应物没有回自己的西院,向门子打听过后,便去了东院书房寻找父亲,旁敲侧击地询问道:“父亲大人与那谢迁之间,是否有过什么心结?有人拿你们二位对比过么?”

方应物已经从大学士刘吉处得知了内幕,但仍来询问父亲,主要是为了与刘棉花的话互相对照,同时对刘棉花所言进行核实。古人云兼听则明,多长几个心眼没错。

方清之正襟危坐,放下书本,盯了方应物片刻,才开口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且认真读书备考去,明年春闱才是要紧大事,这些事情不该由你胡思乱想。”

父亲居然还不肯承认或者坦白直说?方应物暗暗叹口气,父亲与谢迁之间明明有内幕,但却不肯明言,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碍于君子身份和脸面,在自己面前不想谈论这些罢?这种心态,就是君子耻于谈利也。

方应物忽然意识到,不止是父亲,只怕很多正人君子都是这种心态。因为他们是君子,所以嘴上不谈功利,只谈道义。若涉及到不上台面的事情又实在扯不上道义时,最多也就是暗示几句。

而刘棉花则不相同,他可以毫无顾忌,把争名夺利的事情当成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说,并不觉得这是羞耻事情。当然,想让刘棉花言所欲言不加遮掩,前提是彼此关系熟到了方应物这个地步。

方应物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发现自己还是与刘棉花说话比较爽快……作为从礼崩乐坏年代穿越过来的人士,还带有上辈子烙印的方应物虽不算恶人,但确实是比较习惯于和刘棉花打交道。让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士耻于谈利,太不现实了!

比如今天,刘棉花很直白地告诉他说“令尊具备与谢迁争夺浙党瓢把子的资格,老夫也想在中间取利”;而父亲方清之则不好意思承认这种可能性,好像承认了就会玷污清誉似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对比鲜明,当今主流舆论所推崇的,显然是父亲这种,刘棉花那种很不容易博得士林名声。

想到这里时,方应物突然醒悟到什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声大叫道:“原来如此!”

方清之重重咳嗽一声,“好好地说话,你鬼叫什么?”

方应物之所以叫出声,是因为他终于想明白,刘棉花谈到婚事时,那看似失常的话是什么含义了。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却豁然开朗。

什么要与女方性格契合、性情相投,什么要用心去考量……刘棉花说的女方并不是指的女子,而是女方家的老人啊,甚至指的就是他本人。

刘棉花的真实意思就是忠告自己——“以令尊方清之的交际,给你找的亲事大概也将是同道中人。换句话说,若有一个古板方正君子给你当老丈人,一言一行都与你不对付,在官场上还与你对着干,那你受得了么?

而老夫很清楚你是什么秉性,对此也不介意。你与老夫谈论问题也很能谈得来,但要是换成别人又会如何?还能像老夫这样理解你么?”

即便方应物两世为人,经历也算丰富,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刘棉花认识问题的水平很深刻,说出来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直指人心。

婚姻确实不能只看门户、权势、钱财、名望这类太物质的东西,最重要的还真是感情啊……若碰上一个八字不合,动辄就要为了意识形态问题进行争斗的老丈人,即使对方权势再大、地位再高那又怎样?只怕会起到副作用,那还不如找一个品性比较和谐的。

方应物再回想起穿越以来遇到的人物,若说自己与谁谈话最放得开、最不用玩虚的,好像只有刘棉花了。除此之外就算是商相公当面,自己说起话也要小心谨慎,先在心里斟酌一遍,不敢冒冒失失地随便说出口。

想必所谓的相性契合,指的就是自己和刘棉花这种罢?方应物继续想道,以前刘棉花最大的优势就是权势地位,而今天刘棉花则是对自己有意提醒,他还有另外一种竞争力,性格问题确实应该在婚姻中占有很大比重。

不知不觉间,方应物心里的天平再次倒向刘棉花了,而且优势幅度很大。同时他不得不佩服,刘棉花的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不动声色之间便轻而易举地改变了自己的心境。

从另一个角度往深里说,如果真成了亲戚,刘吉大概可以不讲原则、不惜被骂结党营私也要扶持自己;如果换成父亲的同道成为自己老丈人,那只求对方别把自己当成刷大公无私名声的垫脚石就不错了。

当然他也深知,如果选择刘棉花当自己的老丈人(如果刘棉花不悔婚的话),也不是没有缺点。他方应物作为一个略有名气的小清流,娶了刘棉花的女儿当正妻,似乎不太好向舆论交待。

一个不好,被扣上卖身求荣、贪图富贵的帽子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自己之前所塑造的正面形象很有可能要全部付诸东流,说不定还会连累父亲的名声。

不过另一个选择李东阳也不算差,如果最后真的是放弃李东阳而选择刘吉,应该不算嫌贫爱富罢?方应物低头左思右想。

还应该注意的是,不要在这件事上面得罪人,刘棉花不好得罪,李东阳同样也不好得罪。这中间需要自己仔细筹划,而首先要过的,就是父亲这一关。

方应物出了父亲书房,在回到东院的路上仰望星空并长叹一声。想当年刚穿越时,他也是清纯好少年一枚,现在真是变得越发功利了。这是长大成熟的缘故,还是进入名利圈后催生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片孝心

各家衙门的公宴纷纷扰扰不谈,吃吃喝喝完毕,也就到了过年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各家主妇、管事、仆役最繁忙的时候,里里外外忙得一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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