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7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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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赞华却闭上了眼睛。
耶律阮无比失望地退了下去,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父佛为什么不答应——甚至不回应!
难道,他真的已经成佛,真的不再沾染人世间的一切红尘了么?
就在退出方丈,将黯然离去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那是赞华的大弟子。
“师弟留步。”
“嗯?”耶律阮合十行礼:“师兄。”但眼中已经露出了凶光。
眼前这位大师兄刚才竟然就在门外?也就是说自己的秘密已被洞悉了!
赞华那边,耶律阮不担心,就算父佛不赞成自己的主张,想来也不至于将儿子卖给张迈,但别人就不同了。
大师兄似乎没有见到他目中的寒光,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活佛刚才,没有答允师弟,但是,也没有拒绝师弟啊。”
耶律阮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师兄的意思是……”
“贫僧的意思是,师弟的宏图,对于弘扬佛法,显然也是有大助益的。所以,活佛没有拒绝,活佛没有拒绝,所以我觉得,师弟的伟业,是可以展开的。”
耶律阮道:“但是这件大事要想成功,父佛的支持却是必须要。”
“活佛怎么会不支持!”大师兄道:“这两年,曼陀罗的事务,其实都是贫僧在替活佛打理了,至于世俗那边,难道人皇王的儿子,还代表不了人皇王么?若是你我一体一心……”
耶律阮笑了:“如果你我一体一心,那就是说,父佛已经是支持了!”
……
刘知远站在大殿上,眺望西北——那里,是张迈所在的方向。
大殿台柱下,站着桑维翰,他则是很小心地期待着刘知远的反应。
这几年由于实行极度严密的军事化控制,长安周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从军事,到民事,都实行严密的控制,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长远,从来没有一个地区可以几十年地进行这种紧绷的统治,但在五代时期,人民普遍生活困苦,如今刘知远治下,只是少了一点自由,却并不是不给人一条活路,所以这里的军人,一半时间训练,一半时间屯田,这里的人民,除了耕种做工之外,也都没有多余的休闲娱乐,但只要都还有一口饭吃,大家就都安之若素。
当然,若再过几年,当中原其它地方各种富裕的风气吹拂过来,肯定会逐渐触动乃至“腐蚀”铁幕之内被禁锢着的人心,但在近几年内,张迈除非下死力气犁庭扫穴地推过来,否则还真的很难打破这种统治。
所以这一刻,刘知远虽然四面受困,却还拥有着战略上的巨大优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清楚燕京的动态,甚至张迈的行踪,因为刘知远派出去的间谍,却很容易就打听到的各种公开的大事。而天策那边却很难知道这边的虚实。
“令公,请速下决断!如今中原未稳,张迈就效仿隋炀帝西巡,而且走得比隋炀帝还要远,这是天夺其魄,其国将乱了!”
说话的正是桑维翰。当初他从洛阳逃出来后,认为若往北投安重荣,多半会被他拿去献功,便折而向西,来到长安,投靠了刘知远,果然刘知远非但没有将他交出,反而将他秘密安置起来。
但桑维翰几次鼓动刘知远反攻天策,刘知远却都没有回应,只是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他自己所打造的硬壳之中。
其实这两年刘知远亦曾后悔过的,他后悔,是因为他错过了最佳的投降时机。
当关中大战刚刚结束、漠北胜负的消息尚未南传、而石敬瑭刚刚东归洛阳,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降张迈,他所得到的地位至少与郭威等量齐观——郭威当初是这么许诺的,张迈也是默认,刘知远相信也必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张迈为了笼络他,给予的待遇还会超过郭威,裂土封国都不为过。因为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靠了张迈,反戈一击,兵发洛阳,那么中国北方的统一可能会提前两三年!
但刘知远却犹豫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刘知远没有下定决心投靠还处于劣势的天策也是人之常情。
可等到漠北大胜、上京易手的消息传来,刘知远对天策来说,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张迈在那以后也再没有对他进行积极招安,郭威对他也只是严防死守而已。而且刘知远这时也觉悟到:张迈横扫中原的大势已成,继续跟随石敬瑭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这也是刘知远在石晋末年对洛阳方面不假辞色的原因。
那个时候如果投降,还是有功的,至少功劳会比范延光大,但刘知远不甘心啊!这就像一个人,原本有机会在赌桌上赢个两三亿的,一转眼,变成只有五百万的彩头,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得刘知远未能当机立断。
更何况,自己原本是郭威的老上司,投降过去与郭威同殿为臣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情况下投降过去,去了天策反而要屈居其下,这让他很难接受。
他决定再忍一忍,再等一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就算赢不回那两三亿,至少也得博回几千万吧。
再等到燕云易手、邺都易帜、山东臣服、河北归心,刘知远的一颗心却在不断地往下沉!
如果用三国变文中的一个形容词来说,这时候的刘知远,已经觉得自己快变成“冢中枯骨”了。他很明白,若再顽抗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这个时候投降就有好下场了么?别说能与郭威一般位高权重了,现在投降过去,张迈会否待见都难说了。就是变成阶下之囚、流放之臣也有可能啊——范延光殷鉴不远,使得刘知远更加不敢妄动了。
所以,尽管知道再抵抗下去没什么好结果,但刘知远却只得苦果自吞了。
除非天下再次大变!
他将渭南整顿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最后的机会。
毕竟,军国大事,不到最后关头,也总是会有变数的。
而现在,这个变数是否来了呢?
“所谓盛极必衰,亢龙有悔是也!”桑维翰似乎看出了刘知远的动摇,正在慷慨陈词:“国虽恒以弱而灭,然亦有因强而亡者。如今之天策也,上则女主当权,牝鸡司晨,阴阳混乱,学士失职,监察去位,燕京内外,人心惶惶,亡国征兆,此其一也;地方上则商旅混杂,奸细遍地,石晋旧臣,咸有贰心,而郑渭商家子,不知大局,于此变乱将生之际,不知收拢从严,仍然以宽治国,以至于内患外敌都能侦知其虚实,亡国征兆,此其二也;外则大漠困苦,人心思变,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兵变必起来,东方契丹,复仇之心从来未熄,南方李齐,唯恐新唐一统寰宇,若闻有变,也必兴兵。如此则漠北大乱,辽兵攻燕、津,齐兵攻陈、鲁,若令公在挥旗东进,洛阳旦夕可下,而天策自以为无缺之金瓯亦势将分崩离析!此诚危急之秋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张迈还不顾群臣劝谏而西巡!此去万里,中原一旦有变,他如何来得及应对?此是天夺其魄,而赠大机会于令公也,望令公趁势取之!”
刘知远沉吟着,问道:“漠北和辽东的事情,你能确定?”
桑维翰道:“是!除非张迈迅速赶回来,否则早则今冬,迟则来春,北方必有大变!”
……
辽阳府。
从南方赶回来的耶律屋质忧心忡忡地下了船。
数日之前他得到消息,从来不肯踏入东京半步的耶律察割忽然南下,准备来朝见地皇后与太子,地皇后已经决定好好安抚这个掌握着辽国将近三分之一兵力的大将,但耶律屋质对于耶律察割这种忽然变卦的行为,却是充满了怀疑与忧虑。
他不相信这次的朝见,会有那么简单!
……
第313章 辽阳动态
韩德枢也从辽津回到辽阳府,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耶律屋质的马车离开家门。
说起来,耶律屋质是根正苗红的契丹人,然而人的利益关系有时候会超越族裔关系,随着“南派”的形成,作为辽国视野最广的两大文官,耶律屋质和韩延徽是越走越近,这次来到东京,他都还没去见身为北院枢密、代表南派执掌契丹中枢兵权部门的萧缅思,却先来见了韩延徽,还聊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韩德枢入府之后,父子两人处理了一些家务之后,晚间进入地底密室,在这个上不见天、下只有地的地方,就只剩下父子二人了。
韩德枢道:“父亲,辽阳府的局势怎么样了?耶律察割南下来做什么?耶律屋质来见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连续三个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
韩延徽却未意外,说道:“辽阳府本来平安无事,但耶律察割南下,便为东京的平静添了变数,耶律屋质之来,自然也是为了此事。”
说到这里,韩延徽不免有些唏嘘,曾几何时,自己在契丹只是家奴一般的存在而已,不料有一天竟也能得到这样的地位——耶律屋质没去见萧缅思却先来见自己,这份尊重可想而知。
韩延徽自然很明白,这一切都和如今辽东汉人势力大涨有关。如今的辽国不止严重依赖汉民提供的财富与粮食,而且在兵力上,莫白雀所掌握的汉军、杜重威所带来的石晋降军,也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就算是耶律屋质在辽南所掌握的新军,其中汉人的比例也相当高。经济与军事实力的增强,才是韩延徽在东京话语权增强的后盾!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成为辽国的宰相吧。
看到父亲似乎有些自得,韩德枢说出了一句在外头连母亲妻子都不敢吐露的话来:“那么,张龙骧的建议,父亲不打算考虑了?”
韩延徽心头巨震!
张龙骧!
这是这个时代能够压倒一切的名字,它代表了苍穹之下足以粉碎一切的力量!
自己的儿子回到辽东之后,给自己传了来自这个名字的一句话,言语十分简单,大意就是,如果韩延徽能够弃暗投明、弃胡归汉,将来辽东之政,可以由他秉持,三年任满,功勋既定,可入中枢为大学士,位与冯可道等!
“秉政三年、位等冯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如果张迈一统寰宇,这应该就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当然,前提是张迈能吞并辽东。
韩德枢道:“辽国的相位虽然尊荣,但儿子总觉得,我等非其族类,位虽尊,只是虚尊。”
韩延徽道:“就是去了天津,位虽尊,亦是虚尊!”
正如韩德枢刚才那句话,并非就真的在劝韩延徽降唐,只是提出了一种看法,韩延徽其实并不是要否定韩德枢的意思,只是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张迈虽是汉人,但真正能成为其心腹的,依然是首重安西,其次河西,再次秦西,至于关东之人就都在外围了,何况我等!”
韩德枢道:“父亲这里,自然只是虚尊,儿子这里,将来最多只怕也就是一方牧守。但子孙辈呢?”
这句话,一举指出了韩家在辽在唐的长远利益区别。
是的,现在韩家父子就算归唐,也不大可能真正打入核心圈,但安西集团是汉人,关东集团也是汉人,他们之前并没有契丹与汉人这样牢不可破的天然区隔。以华夏的政治传统来说,当开国功臣们逐渐谢幕后,国内任何地域的子民崛起秉政都是有可能的——无论是举孝廉,还是定九品,还是考进士,说到底都是以学争士,像韩家这样的文化强族,将会拥有巨大的优势。而不像辽国这样,契丹皇帝永远不可能像汉人皇帝一样信任汉人出身的臣工。
韩延徽沉吟起来,这个问题他其实也考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原因很简单——辽国的宰相,是现在已经拥有了的,而天策的大学士,却还是遥远的一张空饼。长远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人的选择,更多的会倾向于近身的利益。
“这事,且再看看吧。”韩延徽道:“三年之前,天策的确雄霸无敌,虎视天下。辽东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可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契丹的元气已在回复,现在的辽军已不像当初临潢府刚刚战败时那样凄惶了。面对唐军应该也可以一战。辽东之地有山海之胜,易守难攻,如今内部既稳,中国再要攻伐就难了。天策虽强,却还远不如隋炀全盛之时,而大辽虽在破国之余,比起当年的高句丽却只高不低。若争胜负,如今自然唐远胜于辽,但说到存亡之势,天策要想灭辽,只怕也还没那么简单。再说,最近燕京颇有不稳之势。未来数月,恐将生变。”
韩德枢道:“莫非耶律屋质这次来……是打算趁着天策内部不稳,想要攻其罅隙?”
韩延徽道:“自龙骧西巡、燕京不稳的消息传来,东京的确有这样的声音。你知道,那些老契丹对张龙骧是有多么的仇恨的,若能趁机复仇,很多人不惮冒险的。”
“反攻天策?”韩德枢叫道:“这可是自取灭亡之道!地皇后不会也这样想吧?”
他这个着急,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倾向——作为在辽国成长起来的人,他还是不知不觉将辽国放在了第一位。
韩延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