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6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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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烈瓦干凉也已经收拾好败势,一步步逼来,他们的身后,还有契丹的成千上万兵马。
卫飞眼看这局面是难以出城了,对副手道:“放烟花!红色!快!”
红色的烟花犹如鲜血一般,连续三道!那是告诉耶律安抟必须马上撤退!
辽军将失陷城中的卫飞围得里外三层,烟花在空中爆响之后,卫飞再无余念,心道:“这回怕要死在这里了!”
……
他是中亚火寻地区的混血儿,籍籍无名地游荡于荒野草原之中,连个名字都没有,是参加了天策唐军的一次射箭比赛后脱颖而出,张迈为他取名,卫者亲卫,飞喻箭术,一开始就任命他为校尉,组建了天策唐军第一个纯弓箭的部队左箭营!从此成为了张迈的亲信部队,进入军队之后杨易亲自指点他武艺,郭师庸亲自指点他兵法,到了中原之后郭汾又亲自为他说亲,取了天水赵家一个名门闺秀,短短几年间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祁连山脚下有个牧场,丽水河边有个庄园,这两个地方他去都没去过,直接交给浑家打理了。
其后左箭营变成骑射部队,人马也扩展到三千人,卫飞也跟随张迈征战南北,尤其去年漠北一战,光是他打下可敦城一役就足以让他的名字永垂史册了!
……
“死就死吧,男人活到这份上也够了!不过死前至少拖几个垫底!”一抬头忽望见城墙上几个人影,却是耶律德光坐在一把明黄伞下,他已经调整了座椅,正笑吟吟看向这边,就像看到进入牢笼的野兽,要欣赏其垂死挣扎。
“难道是契丹的皇帝?也罢,反正死定了,等我去射他一箭,若侥幸射得死他,这一趟也赚了!”卫飞再不顾旁的,撇开混战中的战团,背后只有数骑跟随,他如箭前冲,越冲越近,周围兵马围困,铁甲重重,哪里冲得过去?
这时他离耶律德光只有五十余步,但周围枪到如林,阻隔了视线,卫飞拍拍坐骑,叫道:“好兄弟,努力!”跟着将马用力一拍——他这马是薛复所赠,也是一匹纯种汗血宝马!性已通灵,竟然在战阵之中望空一跃,卫飞趁势飞身而起,人离马鞍,空中拉箭,瞄准了耶律德光,叫道:“中!”
这一箭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耶律德光也在一刹那间吓得脸色苍白!
“成了!”
卫飞心中一喜,但就在那一喜之后,就看到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支铁铸的手,竟然硬生生掐住了羽箭!羽箭被接住之时,箭尾还在不住颤动!可见卫飞这一箭力道之强劲,而接箭者的能耐则更是可怖!
“这是什么本事!”还在空中的卫飞心中一凉,只觉得头皮发麻!
接住羽箭已将羽箭调转箭头,开弓拉弦,整个动作前后不过一秒钟,就在卫飞身子下落同时,羽箭嗤一声射中了他坐骑左眼,贯脑而入!汗血宝马连悲鸣都没发出来就栽倒,连带着卫飞也翻滚落地,他对这坐骑爱逾性命,抓住还在抽动的马颈,叫了一声“不”!却已经唤不回爱马的性命了。
同时间已有十几根长矛捅至,将他围成了一团!
城头那接箭射箭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喝道:“都给我退开!”众兵退开,拽剌解里又张弓瞄准了卫飞,道:“你也是一名勇士,不应折辱于无名小辈之手!我是大辽接雁将拽剌解里,请问姓名!”
卫飞道:“我是大唐左箭营卫飞!”
拽剌解里道:“可敦城就是落在你的手中!”
“不错!”卫飞摸着爱马,将它双眼阖上,道:“你杀我便罢,杀它作甚!”
拽剌解里道:“卫飞将军一身好本事,若能投靠我大辽,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卫飞笑了起来:“你刚才这一箭,应该射我,不应该射它,射了我,还能留一匹汗血宝马,射了它,只是多了一张嘴吃饭。”
拽剌解里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飞道:“我是火寻混血儿,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懂,到了我家元帅身边,老婆有了,儿女有了,牧场有了,庄园有了,家有了,国有了——但这都不算什么,以我现在的名气和本事,去哪个国家都能得到这些。可我以一个外族流浪儿的身份去到我家元帅身边,我家元帅却能在只有我一个人而且还带着刀的时候,打着呼噜睡觉,这份信任,天底下哪个国家的皇帝还能给到我?冲着这份信任,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拽剌解里眼神中露出黯然来,知道一个勇士得到人主如此信重,再要叫他背叛只怕是千难万难,但他还是不肯下杀手,命人将卫飞看押起来。
……
郭漳刚冲出城去,本来空荡荡的上京城墙上一下子冒出了千军万马,无数弓箭手就直接于城头开弓瞄准了城下!这一轮忽然而来的射击就叫城下的唐军伤亡惨重。
耶律安抟望见郭漳出来,又望见红色烟花连续三炸响,急命收兵!拽剌铎括以皮室兵马为前锋,奚族在左,回纥在右,一路追亡逐北,又将耶律安抟赶出了二百余里!
拽剌铎括一路追得意气风发,直到西北地平线上出现一杆大旗,那杆大旗之下气象森严,周围骑兵四出,不管败兵,也好像不将冲近的辽军放在眼里,有下属认出了什么,叫道:“鹰扬旗!鹰扬旗!”
人的名字,树的影子。
拽剌铎括再怎么豪放,听到鹰扬旗三字也忍不住心中一纠,且这时兵锋也已钝了,当下收拢兵马,班师回上京去了。
这边耶律安抟和郭漳收拢残兵败将,望鹰扬旗而来,这一战鬼面军本部伤八百人,阵亡三百,右箭营伤九百人,阵亡六百——伤亡率高达一半,左箭营没什么伤亡,但卫飞带进去的三百骑全部失陷,至于附属的部落军伤亡难以统计,有逃散的,有投降的,原本两万有余的人马,最后回到鹰扬旗下只剩下一万。
郭漳路上早已裹了伤口,但包扎得不甚妥当,这时单膝跪在杨易面前,一边听耶律安抟述说已经发生的事情,绷带上的血一边往下滴,但杨易就好像没看见一样,郭漳也只有强忍着一动也不敢动。
杨易听完耶律安抟的叙述后,问郭漳道:“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郭漳额头出汗,道:“没……”
杨易神情平静得可怕,且不理会郭漳,请耶律阮召唤来一个有德的僧人,让他出使上京,说道:“请上师为我走一趟契丹,代我向契丹之主致意,顺便问一问我们失落在辽国上京的卫飞将军和他的部属是否平安。如果已经不幸遇难,我愿出黄金千两,牛五百头,羊三千头,赎回他们的尸身。”
听到这个数目,饶是耶律阮本是帝孙,那僧人乃是出家人,也不由得不吃惊。
杨易继续道:“但若万幸,卫飞将军还平安,这些东西我翻一倍,再加上一个人,请契丹国主送卫飞将军回来。”
李膑问道:“将军要拿谁去换?”
杨易道:“萧翰。”
耶律阮打了个嗝,道:“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萧翰是契丹的方面大臣,又是近亲,入可为宰相,出可镇封疆,在辽国的地位,是半个郑渭加半个郭洛,而卫飞只是一支兵马的主掌将领,连统帅都算不上,这个交换的确是吃亏了。
杨易却道:“能奋不顾身救护战友,这样的好汉子值得我们不计代价救他回来!不亏!只要能回来,那就是赚了!”
那僧人出去后,杨易又瞪了郭漳一眼,问旁边的李膑和耶律阮,道:“两位怎么看?”
耶律阮道:“上京有这么强的兵马,士气有如此旺盛,看来我这个二叔还真不肯死心,要和我们决一死战呢。”
其实他明白杨易要问什么,但郭漳是老郭家的人,郭师庸的血脉,他就不想掺和,谁知道郭汾的枕头风会怎么吹!
李膑道:“郭漳作为先锋要探虚实,无可厚非,而辽军之强也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此一败毕竟折我军心,必须重处,但请看在已故老郭将军份上,请杨将军宽容一二。”
杨易道:“探虚实是对的,作为先锋,有心一战也是对的。他若畏惧不前,我一样要重处他!但坏就坏在最后临战贪功,若他能适可而止,以左箭营右箭营的神速,就算契丹十万大军涌来也一样能全身而退!这就是他的失误所在,不能不罚!拉下去,重打二十军棍!今天的军事会议,就此结束吧。”
诸将告退的同时,郭漳也被拉了出去,当众打了二十军棍,将两条大腿打得血肉模糊,复拖入帐来,耶律阮等都已散去,只剩下李膑、丁寒山等安西故人,杨易睨着郭漳道:“知道错了吗?”
郭漳擂地垂泪道:“我不该贪功冒进,以至失陷了卫飞兄弟!”
杨易听到这话,眼中好像冒出火来,猛地跳起来,拔出了横刀,就朝郭漳冲来,叫道:“你个没长进的东西,我这就替庸叔宰了你,免得留着给他了老人家丢人现眼!”
第259章 大会战前夕
杨易拔出横刀,就要杀了郭漳,丁寒山想都不想就扑过来,抱住杨易左腿,李膑也推着车过来按住杨易右手,叫道:“小孩子不懂事,何必如此!”
杨易怒道:“小孩子,他还是小孩子?他儿子都快会骑马了!”
李膑叹息了一声,道:“这也是我安排不当之故。”
杨易怒道:“有什么安排不当,前锋三角,耶律先行!用元帅的话说,鬼面军这种新降求功、战斗力又不弱的降军,那就是最好的炮灰部队!胜了契丹人自相结怨,败了不损我汉家气势,他只要协同卫飞,逼胁耶律安抟设法取胜就是,何必擅改阵势,竟然以汉家精锐行险,而让耶律在后面偷笑,这等没眼力界的子弟,留来何用!”
郭漳身子一颤,忽然间明白了杨易如此大怒的原因了!
杨易最恼怒的,不是他军事上的失误,而是他政治上的弱智!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之事千变万化,常受各种环境因素、突发事件、情报正误甚至个人情绪的影响,不敢冒险者常是庸庸碌碌,敢冒险者或者一战成功,或靠谋虑,或靠直觉,名将与蠢夫之间往往只差一线,凡是建立大功业的将领几乎没有未失败过的,但政治之事必经深谋熟虑,出现政治弱智那就是难以原谅了。
张迈固然以“万族如一”作为理念,且对薛复、卫飞等都抱怀真正的信任,但这种信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这些人都已经真心归华。而对于像耶律安抟、耶律阮这样的新归之人,天策政权的高层在拉拢、劝化、利用的同时,也不是没有防范,甚至设法削弱——这么做,就是基于新归之胡尚未真正与华族融为一体的政治现实。
政治理念必须是一个光明的旗帜——而且不是伪装的光明,而必得是真实的光明,正如张迈提出“万族如一”时他是真心的,但政治理念是政治理念,政治现实是政治现实,理念可以作为未来与口号,但治国理军却必须依照政治现实行事,若将政治理念当作政治现实,就在施政上真的万族如一了,那就是不是伟大,而是愚蠢了。
现在的天策唐军盘面越铺越大,但论到权力中心,还是以安西旧部为团结的核心,安西旧部中又以郭杨鲁郑为核心,郭杨鲁郑四姓之中,又以郭杨为最核心。郭家杨家,同气连枝,祸福与共,所以郭漳虽是郭家子弟,但杨易却敢拔剑杀他——这是代表他郭家家主郭洛行罚!若无上百年的家族密谊,以及郭洛杨易之间心照不宣的过命交情,杨易岂能如此!
现在郭洛、郭汴远在万里之外,而且在未来回来的可能性都不大,恐将形成郭家在外、杨家在内的格局,而郭家留在中原者,将来恐怕将以郭师庸一支为代表,郭师庸的儿子当中,倒是郭漳这个小儿子最冒头,则将来承继郭师庸政治遗产的十有八九也将是他。
郭漳目前在的地位并不突出——至少远不能与薛复郭威等人比肩,但设想三十年后,如果杨易已死,二郭不归,则郭漳将很有可能成为郭杨二姓乃至安西唐军在军方的旗帜性人物,这样的人一言一行都会对国家大事产生重要影响,尤其他参加过漠北之战且立下大功,年纪又小,若是数十年后漠北出事,下一任的皇帝能不问他这个元老的意见?届时如果出错,那就不仅仅是遗祸于郭杨,甚至是会祸乱整个国家了!
郭漳跪倒在地上,全身颤抖。
李膑在旁叹息道:“这事也不能怪他,他一路以来都是作为前锋冲杀,没怎么经历过全局谋划,历练不足罢了。”
杨易这时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也正在军中的柴荣。柴荣真正进入杨易视野之内其实是去年漠北大战之后,但现在杨易已经很喜欢跟这个年轻人说话了。
柴荣也同样是年纪幼小,也同样是常在军中,又有什么机会进入决策层?虽说曾数度与元帅通信,但这并非柴荣的特权,以郭漳的身份,他和张迈交流的机会更多!若说柴荣是有郭威这个养父,则郭漳的长辈资源更是柴荣的数倍以上!
但两个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