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5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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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是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弄明白环马高地一战的真实战况,以及龙骧、鹰扬究竟藏在哪里——若不找出这两大天策主力,石敬瑭势必寝食难安!
……
耶律屋质步入长安城内,天策军开到哪里,就将新的秩序带到哪里,石敬瑭的军队到了长安却为这座本已疲倦的城市带来了难堪的重负——不止是消耗了城内的积粮,还附带着带来了治安问题。尤其是环马高地一战天策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长安城内的混乱更是连升三级。
因此只几个月功夫,长安便更显倾颓,一路看着这座曾为天下胡汉共同景仰的千古名城破败成如今的模样,耶律屋质不禁唏嘘不已。
在行宫之内,他见到了带甲接见的石敬瑭,这位昔年的河东悍将在天命之年仍然带着一种威慑力,但耶律屋质却只在一瞥之中就察觉到石敬瑭的左边眉角微微发颤,一低头时又见石敬瑭右手袖摆也在微晃——石敬瑭在后世以儿皇帝驰名,但实际上以他的胆色就算面对耶律德光也不至于会失态,更别说面对耶律屋质了——现在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听闻契丹兵败心神不宁,二是他的身体出了状况,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契丹所乐见的——眼下契丹还需要石敬瑭来牵制张迈!
环马高地一败后,契丹虽然元气未曾大伤,但耶律德光已经被迫调整政略,以前耶律德光是要横扫甘陇,彻底压服神州——甚至直接统治中原,完成胡人千年以来未能实现的理想!
但环马高地一战后,耶律德光不得不改变政略,契丹将在很长一段时间转入战略保守期,在疆域上维系燕云、敕勒川不被汉人光复,在政治上维持中原各派势力的均势,慢慢再窥中原之破绽——耶律屋质是在耶律德光定下如此国策之后才出发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石敬瑭得挡得住张迈的进攻!
长安与秦州之间缺乏天险,中原的步弩不比天策差,失去了陌刀战斧阵之后,天策在步军上或许还会比中原稍逊一筹,但关中一马平川,利于骑兵作战,斗起骑兵来石晋可不是天策的对手!所以如果张迈倾力向东,石敬瑭是否守得住长安也很难说,而长安一旦失守,以汉人久乱期待真命天子的集体心理惯性,还能指望关东的军民会继续支持石敬瑭抵抗张迈么?
甚至不用等到天策攻占关中,现在长安城内只怕就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准备投降了。
脑中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耶律屋质向石敬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契丹外臣,耶律屋质,奉大契丹皇帝陛下圣命,问候大晋皇帝。愿大晋皇帝永镇中原,福寿无疆。”
石敬瑭自与契丹勾结以来,契丹的使者没有一次曾如此客气的,更别说那“永镇中原、福寿无疆”八字,虽然只是客套话,却已经隐隐透露了契丹的外交意愿。在三个月之前,石敬瑭可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耶律德光会派重臣来祝他“永镇中原”的。
但石敬瑭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见好——契丹变得恭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天策打败逼的!
“大战当前,不必讲这些虚文了。”石敬瑭扬了扬手,道:“朕闻环马高地一战已经结束,却不知双方胜负如何,还请耶律将军见教。契丹与我既属同盟,还望能赤诚相待的好。”
耶律屋质平静地道:“我军稍挫。”
石敬瑭哈哈一笑,道:“听说贵主丢盔甲、弃战台,三日四夜间后退四百余里,党项、凉州围攻尽解,走的如此仓皇,退的如此狼狈,这叫稍挫?”
耶律屋质淡淡道:“我军外围部族,损伤数万,数量上是不少。皮室精锐,折损逾千,也的确令人痛心。党项之围皆解,兵势士气也大受挫折。然而诸族精锐,已于北地聚齐,重新整合完毕,我主大纛未失,三军仍然完整,不像那天策军,虽得战场一胜,却折一大将,残一大将,覆没一个整军,损伤了半个兵团,精锐战马所失者不计其数。我契丹待得来年休养过后,仍可再战。天策两大军团一灭一残,却是再也无法重生了。”
石敬瑭嘿嘿一笑,道:“漠北诸族,没有胜利就没有忠心。诸族骑兵虽然未失,但贵主若是从此指挥不动,那兵士就算活着,也如死了。”
耶律屋质却并不辩驳,只是道:“陛下何必作这样咄咄之词?难道陛下很希望我契丹在此刻一蹶不振么?”
石敬瑭又觉得胸口一阵烦恶,契丹一蹶不振是他所乐见的,但却不是现在!耶律德光现在的情况是有些不妙,然而石敬瑭却恨为何是现在不妙!
耶律屋质继续道:“其实只要皮室仍然保有压倒诸族的战力,外围压力大了,反而有利于我主整合漠北诸族。且如今张迈一家独大,贵我双方唇亡齿寒。至于唇齿之间……”
他顿了一顿,才道:“恐怕陛下是唇,我契丹才是齿!”
这句话又点出了石敬瑭心中最大的隐忧!耶律屋质没再解释下去,石敬瑭便也明白得很!
契丹的腹心之地在于漠北漠南与东胡,且万里大国,无法靠一战速亡,按常理来说,张迈就算再强,一时半会还灭不了契丹,可石敬瑭就不同了!
张迈若挟大胜之威一举而东,若是刘知远一败,中原人心一个转向,石晋崩溃就指日可数了!
只一瞬间,石敬瑭眉角和袖口的跳动更加明显了,这却不是因为耶律屋质的压迫,而是来自秦州的无形压力!
而耶律屋质还思疑着石敬瑭是不是身体也出毛病了?
但这是在外国使臣跟前,石敬瑭不能太过示弱,他不能表露害怕,只能将害怕变为怒火!冷冷道:“当初两家密议,我愿尽割河西、朔方、丰府、定难与契丹,而贵主也曾放出豪言,说什么定会踏平凉兰、席卷甘肃,如今却被张迈打得丢盔弃甲,可怜耶律德光一世英雄,却都成了张迈小儿的踏脚石了!这个时候,还来跟朕谈什么唇齿!龙骧、鹰扬未出,契丹便已败了,哼,这样没用的嘴唇,连些许风儿也遮不住,不要也罢!”
耶律屋质道:“环马高地一战,天策之胜乃是惨胜,徒得虚名而已,若论损失,则张迈只怕现在还痛过我主!但在那等局势下,龙骧、鹰扬竟然放过了追逐我主的机会,张迈的打算是什么,难道还难以猜测么?”
当的一声,厅中一排书架被石敬瑭整个推到,古董瓷器碎得满地都是,桑维翰见石敬瑭在外臣面前失仪心中骇然,却又不敢复劝!
耶律屋质见石敬瑭眼中怒意渐浓,也怕他恼羞成怒,妨碍了两家邦交,忙道:“其实如今形势迫人,贵我两家却正该摒弃旧嫌,同心协力以抗张迈。此事说来虽不光彩,然而却已经是贵我两家唯一的出路了。”
他停了一停,又昂首道:“但若大晋皇帝只是逞气之辈,那我契丹骑兵也不妨先退回漠南去,且看中原英雄如何角逐,待得中原平定,我大漠男儿的力气也养回来了,那时我主再与张迈再决雌雄吧。”
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军虽然战败,但现在的形势,仍然是你要来求我们!而不是我们来求你!
耶律屋质这番话软硬兼施,石敬瑭明知道里头透着威胁,却还是不得不压下火气,哼道:“却不知耶律将军,还有什么好的提议。”
耶律屋质道:“其实简单,三家联盟仍然依旧,只是以前是三家围攻天策,现在只是反过来,三家共防天策。”
石敬瑭朝着西南,冷冷一笑:“三家?孟昶小儿,闻得环马败讯,只怕当天就要缩回成都去了!巴蜀十丈红软中温养出来的软蛋,不足依赖!”
“就算那样也罢。但我契丹却一定会支持大晋到底,这一点还请陛下放心。”耶律屋质道:“如今寒冬已近,但我契丹就算主力撤退,也会留下耶律朔古详稳坐镇朔方,威胁凉州,派出轻骑骚扰凉兰粮道,随时压迫定难,使张迈不能全力向东。”
桑维翰一直没有开口,到这时才大喜道:“关中破败已久,只凭着半个关中的余粮,养不活能够长久围攻长安的大军!若得契丹在后牵制,则我军就算西进不足,退守也大有余力了。”
石敬瑭轻轻哼了一声,其实契丹能够在这节骨眼上如此支持,对他来说也已久极其难得了。尽管是一个战败了的盟友,但如果这个盟友未曾战败,怎么可能期望他如今天这样,没提什么苛刻条件就给予这么大的支持?
在张迈的压力底下,对双方而言,这大概也是不得不以的选择了。
耶律屋质退下去后不久,西南又传来急报:
孟昶启程归蜀了……
第204章 战后外交(二)
天,日益冷了,但秦州的局面却日益稳定。
对契丹战争的胜利,让秦西各个阶层再一次看到天策不败的威势,同时,即将到来的寒冬也会意味着所有的军事活动将会暂停。
张迈的心定了许多,现在甘陇一带的局势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该完成的都已经完成,至于杨易那边……
“阿易,就看你们的了……”
……
一个少年将军走了进来,那是曹家的嫡系第三代曹延恭。
沙洲系曾经被张迈严密防范着,但那已成为过去,随着疆域越来越大,单靠岭西人马、安西人马,已经无法掌控全局,因此张迈需要引入新的团体扩大统治集团,如今连秦西的人也已经引入,更别说归义军旧部了。
在这种大势下,沙洲的两大派系,目前已经由原来的分裂渐渐融合,张毅和曹元深曾是对立的,哪怕到现在,他们在沙洲本土还有矛盾,然而到了凉兰这个更大的舞台上,他们就已经开始自觉地弥合彼此破裂的关系。若再考虑到更远的将来,考虑到天策大唐会执掌整个天下,那么曹、张在沙洲的那一点利益简直就不值一提。在政坛上,本没有永远的敌人。
张迈对曹家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之前西征时,从张迈到郑渭都很担心曹家这个在河西有巨大影响力的外戚趁机专权,所以才有派遣曹家顶梁柱出使东方诸国的决策,但现在形势却变了,曹家在变得温和的同时,张迈也逐渐加深了对他们的信任,并给予了一些实惠。
比如这一次,曹延恭就领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差事。
“元帅让我出使孟蜀?”
曹延恭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如果说,在张迈刚刚进入沙洲之时,曹家还有取张迈而代之的野心,还有天策军吞并归义军的仇恨,那么现在这点野心就连影子都没有了——如今天策大唐的盘子实在太大了,大到曹家根本无法掌控的地步,对于曹家来说,最佳的选择,就是利用间接外戚的关系贴紧张迈这棵大树。
张迈点了点头,曹延恭又问起的出使方略,张迈淡淡道:“你过河去,让孟昶滚回成都。甘陇这边的棋局,不是他玩得起的。”
年少的曹延恭只听得胸中热血一阵沸腾,从张迈的口吻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态度了。
张迈没再说什么,旁边范质加多了几句,点到了一些实质性的内容。
……
曹延恭领命之后,又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党项人的领袖——李彝殷!
这个西北枭雄卸甲着裘,见到张迈之后单膝跪地,口呼元帅,张迈笑道:“何须如此。”
李彝殷看张迈笑得爽朗欢愉,心中暗道自己来对了。这次前来秦州,并非张迈的召唤,张迈只是下令要定难那边来一个人讲述抗击契丹的情状,按照约定俗成的传统,其实李彝殷只要派弟弟或者一个李氏元老就够了,但连张迈也没想到李彝殷竟然会自己跑过来。
这段时间来,党项和天策之间的关系,是半同盟、半附属的关系,虽然是附属,但这种附属并未完全正规化,现在李彝殷闻召即来,自然是在向张迈表露自己的忠心。
“定难军将士,这段时间来做的好,很好!”张迈正有意无意间要淡化党项的称谓,在陇右地区,官方已经不提倡在公文上进行严格的民族划分,胡汉的概念,能模糊就尽量模糊。只有在文化与体制上,以文明者为华夏,以野蛮者为夷狄,而不去论血统。
这种思想,已经由天策最高统治阶层与各族、各教领袖以及新加入的中原高级士人达成了初步共识。
“环马高地一战之前,就连我们内部也有不稳的声音。”张迈道:“但定难军的将士却能排除异论,凭城坚守,这份忠心,这份功劳,不但我会铭记在心,大唐会记得,华夏会记得,就是天下人,也都会记得的。”
“元帅过奖。我等得以追随元帅,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李彝殷道:“上天指引我们投效大唐,我等岂敢辜负天恩。”
张迈微微一笑,这才请李彝殷上座,聊了一些公私事情,叹息了一番李彝超的早逝,听说他留有子女,便建议李彝殷将子侄送到凉州接受教育,李彝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张迈又听说定难颇缺药物,伤者得不到及时治疗的数不在少,马上命范质从河湟一带急调药物,从凉州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