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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节

唐骑-第5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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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一鼓勇气,道:“北方四隘兵将怯战,确实是安审琦举不得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元帅难道就完全没有责任了吗?那四隘兵将,是末将所推举的第二拨人,并非最佳人选,而末将第一轮所推举的人选,却都被元帅所否定——末将说句诛心的话,当时元帅之所以不选第一轮的兵将,非是因为这些人作战不勇猛,而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桀骜,又刚刚归附,所以不敢就信任他们,怕这些人造反吧!而宁可选择一批更好控制的。既然如此,则四隘之败,寻根探源乃是元帅的责任!”

张迈自西征以后,行事越来越自我,他眉毛一动,便是诸侯大将也要惶恐下跪、颤抖难安,身边还有几个人敢触他的逆鳞?这时被安审琦当面责问,忍不住脸色一沉,安审琦见状,忙道:“虽然,元帅当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我秦西诸州刚刚归顺不久,元帅要将桀骜不驯之人留在身边调教,也是理所当然。当初,但如今经过元帅的恩威,许多秦西归顺的将兵其实已经归心,既然如此,何不就趁势起用这些人 ?'…'”

张迈道:“话是有点道理,但如今火烧眉毛了,我焉能冒险?秦州内外,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异心!你要我起用秦西兵将,但如果这些人临阵倒戈,那我天策全军这下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安审琦却道:“正是因为火烧眉毛,所以才该用险啊!元帅,当初你在灯下谷时、在怛罗斯时、在疏勒时、在龟兹时、在沙州时,也曾启用过归顺不久的西域胡人吧?别的不说,那疏勒突围一战,元帅便启用了薛复将军——那些人后来便是汗血骑兵团的班底吧?”

张迈摇头笑道:“薛复之忠勇,岂是秦西兵将可比?”

安审琦道:“薛复将军号称大唐公主后裔,其实血脉已经浅远,容貌言语,更近于胡!至于他麾下的兵将,现在自然都唐言汉语了,可是问一声元帅:当初在疏勒的时候,这些人到底更像胡人,还是更像汉人 ?'…'”

张迈一时沉吟下来。安审琦又道:“元帅你在西域时,对胡人尚有如此心胸,如今来到了长安附近,在这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对着自己同胞同族,却是如此的猜忌——元帅,为什么你对秦西军民这么没有信心?是否在你心目之中,其实已经不当自己是中华之人了?已经将中原军民视为外人了?若是这样,那中原士人‘安西旧种就在域外早已胡化’的疑心,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张迈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阵惶然,要想开声怒喝安审琦,但转念一想,安审琦的责备却不是没有道理!

自古民族之隔阂与融汇,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若是双方互相猜忌,同族也会分裂,若是双方彼此相亲,异族也能合一!张迈暗想这段时间来自己对秦西兵将,确实未能完全放开心胸,总觉得他们刚刚来归,必有异心,自己既不能信任他们,如何能让他们来信任自己?

他暗想:“不止是秦西十余州,就连对张希崇我心中何曾不是存了个彼此内外的念头?因为我内心其实未将朔方一系当自己人看待,所以便存了安抚他们的想法,为什么要安抚?就是怕他们叛变!为什么怕他们叛变?实在还是未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像薛复、杨易他们,我就算打乱他们的兵将编制,又何曾会担心他们因此怨我?如此说来,不止是四隘之失,黄河失防也是我的责任!张希崇留下来的力量我未能善用,因此让契丹人轻易渡过黄河!秦西诸州的力量我未能善用,所以这十余州边军非但不能成为我的助力,我反而要花费偌大心力去提防他们!”

他想到这里,看看安审琦还在看着自己,猛地将刀丢掉,下床来道:“将军责备的是!张迈受教了!”说着一跪。

吓得安审琦连忙跪倒道:“末将不敢当!”

张迈道:“我不是跪你,我是跪我所愧对的秦地兵将!”

他这几句话说的诚心诚意,安审琦刚才实际上是豁出去了,却万料不到张迈竟然会如此郑重悔过,心想:“怪不得他能横扫万里!一觉察自己有过,竟然会对我这个降将下跪,这等胸怀气魄,什么李从珂、石敬瑭,都不可能有!”

一股知遇之感涌起,不觉得胸口一热,顿首道:“元帅言重了。其实当初刚刚归降时,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全无二心,元帅的处置并未有错。只是经过这些日子亲炙元帅之恩威,秦地军民确实已经归心!万望元帅勿疑!这次虽有危机,却也正好借着这次危机,让我等显显身手,叫秦西男儿英雄有用武之地也!”

张迈道:“安将军愿意为大唐出战,替我大唐破敌么?”

安审琦道:“若元帅信得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迈大喜,拉着安审琦起身道:“我此次出兵,为的是驱胡虏、定江山!你说得没错,这里是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我相信秦地男儿定然都有一腔热血者,一定能够与我同心破敌!”

第199章 留给我一个完整的长安

张迈所惦念的那大将正是刘知远,他以奇谋袭渡渭水,击退来犯兵将,跟着夺取牧场,组成骑兵,这时安申、马旭联兵赶来,刘知远却已经稳住了阵脚,放火烧了牧场,背火而战,全军上下士气百倍,副将王峻突入唐军阵中,斩了马旭,竟尔击溃了唐军。

刘知远在后观看,见所来兵马中秦西附属兵马一击即溃,但天策正规府兵却还有抵抗的余力,战局既胜,副将便要追击,刘知远道:“此去秦州,快马加鞭接力需半日,正常行军,不停不歇也要明天才抵达,我军渡河、岸战、夺牧场、背火取胜,一夜之内连续四遭,力气已衰,必须稍作休息,再逼秦州。否则赶到秦州城下时,我们的人连骑马的力气都没了。那时候张迈只需数百亲卫就能击垮我们。”

王峻道:“他敢自己出战?”

刘知远道:“从他以往行事来看,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多半会出城与我一决!因此我们更要养好力气,期待一战成功!”

王峻道:“只是咱们远在敌后,只怕睡未安稳,天策又来。”

刘知远道:“我们渡渭奇袭,那是在张迈的眼睛里打入一颗钉子,这时候他若有精兵强将早该派出来了,如今来的却是这样二三流的货色,天策军中名将宿将一个未到,我对天策秦州空虚的判断,看来十有八九没错了!我料张迈如果内部空虚,便绝对无力野战。而我军人少,无法攻城,只能攻心,咱们且自休息,让张迈慌去吧!我料半日之内天策再无强军前来,待咱们力气养足,那时候杀向秦州不迟。”

诸将闻言凛从。

刘知远却还有一番话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胜败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天策军的虚实以及蜀军的行动。他算算从牧场大火冲天而起到现在,蜀军应该已经看见,如果孟昶能够顺利渡河那么此战便还有可为,否则凭着自己区区数千人,要想取得多大的胜算那绝无可能。

“当然,如果张迈真的虚弱到了极点那又另当别论!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设法与张迈在这秦州的嫡系一战!”

……

刘知远预料的没错,他虽然没有出现,但秦州城内人心却更加慌乱,不知道西面来的这支强军究竟是个什么底细。那场大火忽然在西面烧起来,而且火起之后秦州天策军的行动显得有些异样,这些都加重了城中军民的疑心。

不过天亮之后,情况似乎就有所变化,城内城外的行动都变得流畅了起来——这时正是张迈正式授权安审琦,他与安审琦交心之后,仿佛得一臂膀而少了一份对肘腋之患的忧心,因此能放开手来处理别的事情。就连一些原本用来防备秦西的兵力也能缓出手来。

安审琦得了张迈的命令,心中欢喜,他当初因为北方诸隘失守而被张迈调来秦州文化,许多得力干将也都一同被调到秦州城外,只是主从之间联系被隔开,这时得了命令与将兵联系,上下级都是精神一振。然而他想:“我手中人马挑选出来,强兵不过五千余人,这件事情要做成,必须得到杨秃子的支持。但杨秃子威望在我之上,如果拉上了他,那就是他为主,我为副,但元帅却未必就信得过他。有了,我让杨承勋来做我的副手。”

便先向张迈请命,张迈一口答应,安审琦出去时,刚好马继荣前来禀报渭河的巡河战,两人擦肩而过,马继荣说道:“据安守慎回报,渭南蜀军连夜进攻,攻势比之前都更加猛烈,不过却总是让人觉得他们少了昨夜渡河奇兵的那份拼命的劲儿。”

张迈沉思着,点头道:“知道了。”

马继荣又道:“听说元帅让安审琦组军去了?此人先背叛李从珂,再背叛石敬瑭,并非忠义之人,当此局势瞬息千变之际,让这样的人在心腹之地带兵,会不会太过冒险?”

张迈道:“我们这盘大棋,本来就是冒险。现在回想,都觉我在这秦州的战术层面太保守了。安审琦虽然两次叛主,但如果按照曾否投降这个标准,秦西十余州投降将兵就无可用之人。这个人我观察了他很久了,应该没问题。”

马继荣道:“虽然如此,是否也该谨慎一点,比如说,派个人去‘辅佐’他?”

张迈低了低头沉思,马继荣道:“都尉慕容显,心思细密,洞察力强,又能随机应变,不如就派他去吧。”

慕容春华在旁边道:“阿显这几年也确实历练出来了,可以当此重任。”

张迈没有回应,马继荣道:“那我就去办了。”才要出门,张迈忽然道:“等等!”他顿了顿,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有八成把握安审琦会实心办事,但如果慕容显去了,却反而会增他疑虑。与其限制他,不如放权。”

慕容春华道:“那难道就真的放任他?”

张迈道:“我自有主张。”叫道:“小春!进来。”

……

那边安审琦找到了杨光远,转达了张迈的命令后说道:“老杨,元帅好不容易给我们这个机会!咱们可得倍加努力才是!”

杨光远反应却十分冷淡,道:“他是手下人紧,不得不如此,你道他是真信任我们?狡兔未得,自然要给走狗一点念想。但你要真以为他信任你,那未免太过天真!你看吧,回头他必定派个监军来。”

安审琦听了脸色一变。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寻来,却是马小春,杨光远看了安审琦一眼,低声道:“看,来了吧。”

马小春是张迈的贴身之人,职位虽然不高却人人不敢不奉承,杨光远见到了他马上换了一副笑容,对张迈委任杨承勋为出击副将一事连声称谢,杨承勋也凛然道:“末将父子得元帅如此信任,自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马小春笑嘻嘻的,似模似样地勉力了两句,却来到安审琦面前道:“元帅有令,安审琦听令!”

安审琦连忙听令,马小春朗声道:“元帅有令,命安审琦接掌秦州西面防务,自秦州以西、兰州以东、义州以南,一应兵务,许安审琦便宜行事。”便取出一把鞘镶金虎头的横刀来,道:“安将军,这时元帅所颁虎鞘金刀,于上述战区之中,全军中将军以下,可凭此刀斩决!”

杨光远听得愕然,安审琦却激动得差点发抖,双拳一抱道:“元帅如此信任,末将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

他的说辞与杨承勋几乎一样,但杨承勋说这句话时口中声音大而心中诚意无,杨光远这两句话声音不大,却是从肺腑中吐出,马小春将刀交递过后便即离开,安审琦执了金刀,道:“承勋侄儿,我们走吧!”

他带了杨承勋,便去点选杨光远的部将,他与杨光远多有来往,属地又近,所以颇知杨光远麾下谁人善战,谁人忠勇,选出十余名部将来,这些人又互相推举点兵,约有半日,便得六千余人,合一万二千人,引兵出城,马继荣果然将西门防务交了给他。

安审琦并不信任杨承勋,只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自己直接掌控诸部将。

军马出城不久,前方便即告紧,说有骑兵冲来,人数将近一万,杨承勋未战先怯,大惊道:“不是说只有几千人吗?怎么多了这么多?难道……是契丹后援到了?”

安审琦也是心中一凛然,然而却想:“契丹纵有万骑,我也当力战!若叫他们冲到秦州城下,城内军民望见,只怕秦州会不战而溃!”

他将杨承勋喝退,望了望沙尘,见敌军左翼尘层散乱,便指着道:“攻他左翼,再破中军!”

原来来犯军队,中军与右翼的大部分都是刘知远的人马,右翼的小部分以及左翼的大部分则是刚刚投降的秦西军队,刘知远稍加布勒之后便驱之作战,以壮声威——远远望去倒也步骑都有,声威煊赫。

这时双方渐渐接近,安审琦看清了来敌,叫道:“不是契丹人!也不是蜀军!是中原的部队!”

杨承勋惊道:“中原的军队?那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飞过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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