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4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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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制,甚至一些不大合法的事情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钱银才会都往那边涌。等到战争结束,那边粮价已高,而需求不减,无数商贩跑到了那里,总不能赔本回来啊,所以钱粮都在那边聚着,个个都要捞一把再走,这时候光靠一纸禁令已经没用了,而你又不能动用平准仓及时入市调节,将粮价拉回来,现在中部粮价高企,你也是有大功劳的。”
郑渭叹了口气,若是放在平时,郑渭早在粮价炒作之势起来之前就压下了,但这次他不是不未雨绸缪,而是力所不逮。这次北庭战争,回纥几乎是破国进行,契丹也是大耗国力,天策军以一敌二岂能没有代价?郑渭勉力当着这个家,实在是将家底都掏空了,在胜负未决之前甚至还动用了一些肯定会生后患的举措以支持北庭战争的继续。而大战既毕,胜利是胜利了,却正如一个人在体力过度透支之余便容易生病,肌体处处都是破绽,管得了心肺管不了脾肾,管得了脾肾管不了筋骨,那病不是从这里生,就是从那里出,总难以如身体健康、神完气足之时般照顾得面面俱到。
郑万达也叹了一口气,说:“所谓大兵之后,必有灾年,这灾年不止是在于天时,也牵涉到了人事。现在乱象既成,追究已无意义,还是想着怎么善后吧。”
郑汉道:“是啊,二哥,如果国家发生大动荡,现在炒粮的人,十有八九都得赔!”
郑济哈哈一笑,说:“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但现在炒这买卖的人,不是一人两人,也不只是几个家族,而是不知多少大小商贩都在干。所谓罪不责众,大伙儿就是都看准了官家不会放任整个行情崩掉,所以都在等着呢。”
“等着什么?”郑汉问道。
郑济看了郑渭一眼,说:“等着官家来兜底啊!”
郑汉也留意到了二哥看三哥时的眼神,道:“兜底?三哥若是有能耐兜这底,就不用在这里犯愁了!”
郑济悠然道:“现在这形势,虽然不是某几个家族能够随意掌控,但最大的二十几个大家族如果一起逆市而行,还是有可能将形势慢慢稳下来的,不过那样的话我们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商言利,就算有两三个家族能够为国自损,但你不能要求所有家族都有这样的大义。如果要大伙儿一起行动,老三,只怕你得给他们一点可靠的抵押之物,人家才能放心。”
郑渭道:“国债……”
“那个不行了。”郑济道:“仓司欠钱欠得太多了,如果再加上这一笔,数目就太大了,加上利息只怕你十年都还不清。现在是乱世,谁知道十几年之后会怎么样。”
郑渭的聪明才智原不在郑济之下,只是立场不同,所以才得来询问郑济,这时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嘿了一声,道:“那么,大概是要山林牧场、矿藏田园之利了。”
第115章 还
这些年张迈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除了遵循军事原则,也遵循商业原则,对于境内的财势者采取交换原则,凡是对唐军的发展有利者都会让渡政治资源或者物产资源,助其发家。以郑家、奈家为代表的几大家族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武人与商人的这种互动,军事与商业的这种结合,也是天策唐军能够在过去几年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天策军的这个政策又有一个不成文的原则,那就是“战前押宝”原则,即是那些在胜负未分之前、唐军窘困万分之中能够给予财力支持者,天策政权在取得胜利之后才会论功行赏,通常会返还远比其付出为大的资源作为报偿,至于那些在战前踟蹰犹豫,不肯就将宝押在天策军胜利这里,等到胜利之后再来凑热闹的,就比较难在战后分一杯羹获取暴利了。
这次北庭战争,天策政权不但国库倾尽全力,而且几乎所有和天策政权走得最近的亲密家族也都贡献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郑家之在军需上,奈家之在物流上,洛家在肉畜上,几乎都是不计成本地亏本进行,另外还有沙州张家、宋家,甘州的乌家,凉州的孙家,乃至慕容归盈的慕容家,曹元深的曹家,康隆所在的康家,也都在关键时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因为他们与天策政权的结合已经颇为紧密,北庭之战如果输了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慕容归盈与康隆等虽然押错了几次宝,但这点眼光却还是有的。正是连不同政见的人在战争期间也能暂时放下成见,才使得这场战争能够顺利进行到底。
可到了战争结束之时,这些家族便都欠了一屁股的债务,虽然可以预期天策政权将会在政治资源与物产资源上给予他们让渡,但就现阶段来说却有一个老大的难关,和郑渭所掌控的仓司一样面临银根吃紧的问题。这个时候,在战争期间没有大损耗的那些家族,其财力优势便显现了出来!
在现阶段,天下的明眼人都清楚,这些惜财之族的优势将会十分短暂,一旦让郑、奈、洛、张等家族缓过气来,借着政治上取得的资源优势其后劲势必能让财产十倍百倍地增殖,这些疏远的家族将会很快被边缘化甚至被吞并。
但是也就在这个特殊时期,郑渭如果要稳定粮价,那么就得向这些疏远家族求助——当前也唯有这些家族才有这个能力办成这件事情。当然,要让这些家族出钱,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前天策政权国库空虚,军队虽然新打下了万里江山,但这些地方空旷无人,暂时产不出多少东西来,正是一个地价低贱之时,而天策政权又国库空虚,国内经济的主动权便暂时地落到了这些疏远家族手中。郑渭若为稳定粮价而出售这些山林牧场、矿藏园林,这些疏远家族所能换取到的物产,只怕将不在那些在战争期间做过重大贡献的家族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这次的这场粮价事件不仅是北庭之战的后遗症,同时也是关乎天策境内两种不同商业势力的一场大商战,此战就算不在粮价事件上,也会在另外一个领域引发。
今天郑渭特意回家,可不是为了吃饭叙家常,而是想探探自家的家底,看看这些亲近的商家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来挽回此势,但从郑济的回答中他已经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了。
“这件事情,元帅不会答应的!”郑渭说道:“元帅西征之前虽然将政务大权都托付给我,但这件事情很明显与他的心意相违背。”
郑济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钱粮的问题。现在国库空虚,如果你拿不出钱粮来平准粮价,那么就只能去和他们商量。”
“和他们商量,那便是去向他们低头。”郑渭道:“低头也就算了,可是在这等形势下低头,他们开出来的条件一定苛刻。大略估计,只怕新取之牧场山矿之利,得有一半落到他们手中去!兵将在前奋死争战时,这些人未出力气,等到战局鼎定后他们却利用战后之灾来收取战果,军方知道了之后肯定得有意见!”
天策军将士在前奋勇杀敌,为了国家连性命都拼上了,但如果战后忽然发现自己流血奋战争到的土地,却都落到了一群脑满肠肥、无功于国的商人手里,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郑渭虽然不是军人,但也是从岭西一路跟来的,对兵将们的心情都能够理解,自知此事若行势必在天策境内引起轩然大波。张迈远在万里西方,但杨定国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郑济眉头皱了皱,道:“你不肯答应,那打算怎么办?”
郑渭沉默不语,他实在也没办法。
郑万达插口问郑济道:“咱们家在高昌,还有多少存粮?”
郑济报了一个数字,包括大米多少,粗粮多少,小麦多少等等,郑渭一算,约够两万人四个月的口粮,有些意外——这个数字,可比他预期之中要少得多!
原来北庭战役之后,跟着是郭威西征,再跟着是张迈西行,这两次大行动也都需要军粮的,所以早在杨易之前军方就已经从高昌民间透支粮草,这些事情郑渭晓得一些,却不知道郑家的存粮被抽得如此严重。
郑万达道:“我也不知道从北庭撤到高昌就食者有多少,想必至少也有七八万吧。咱们就将仓库开了,先给南下就食者发粮,钱就算借给国家,以后国库有钱了再还我们把,这样也能支撑一个月,先保证了军队的供给,帮国家稳住军心再说。”
郑济一听,面有难色,叹道:“爹,你真要毁家纾国不成?”
粮食在特殊时期也可以作为硬通货,尤其是小麦,西域很多地方进行交易,不是算银子(这时候白银还没成为通用结算手段呢),不是算钱,而是算值多少袋小麦。如今郑家家库空涩,最后一笔流动资产就是这批存粮了,这也是郑家最后的本钱,若是将这个家底也扔进去,郑家只怕就连维持工坊的工人配给都成问题了。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资金断链,若是营运不善,偌大的家业都可能会因此而坍塌掉。
郑万达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往事,说道:“老二,不要忘记,我们郑家起家于货殖府,起家的钱,本来就是军资,真的就是将家产全部投进去,那也只是一种‘还’!”
郑济道:“可就算我们真这样做,那也不过维持一个月,且无法扭转整个大局。而且南下就食的士兵、民兵、工事兵或者俘虏、奴隶、家眷也都是人,是人就要打自己的小算盘,我们将粮食发下去,难保他们转身就去卖给粮贩子,那就更是自损益人了。只要利之所在,禁令也成废纸,再多的粮食也填补上这个无底洞。我只怕我们破了家,却仍然没法改变整个大势。”
郑万达沉吟道:“那先这样吧,你让老三写个欠条,就将我们的这笔存粮卖给军方,入了军仓,然后再让老三跟军方商量,下个命令,秋收之前,所有就食者都到军营聚餐,若还有人敢偷粮食往外卖,自有军法论处,如此则不管外面局势如何,先将军中的士气稳住再说。”又对郑渭道:“老三,家里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再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
郑渭当晚竟没在家里睡觉,拿了从郑济处得来的数字便回去了,郑济在他离开前半开玩笑地道:“三弟,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家究竟是在这里,还是在那边。”郑渭便知哥哥是有些怪自己为了官家将自己家盘剥得太重,不过郑济也只是发个牢骚,第二天仍然火急派人前往高昌交接事务。
郑济派去的人出发后,又给郑渭写了个条子,让家人送来,郑渭打开了,见上面道:“以存粮食(读饲)就食者乃是治标,不能治本。”
郑渭便知道郑济的意思,是最好利用存货作为平准杠杠,调节物价。不过要以经济力量稳住物价,政府本身的存货就得足够,郑家所贡献出来的这批存粮却还是不够的。
然而郑家的这次出手,总算是给天策唐军解了燃眉之急,杨定国知道后对郑万达大为赞叹,连道:“我只道他是个铁公鸡,没想到这次竟然肯自己拔下几根毛来!”安西武人与货殖府恩怨纠缠百年,杨定国虽然是夸奖,那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嘲弄。
至于对那些趁乱发国难财的大小商贩,杨定国可就更不客气了,在听了郑渭的分析之后,这个天策国老当场就火了,当着郭汾等人的面道:“其实对这些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却有个办法!”
郭汾忙问道:“叔叔有什么好主意?”
第116章 国贼与民贼
杨定国说道:“如今咱们天策军正面临难关,这些奸商却趁火打劫,祸害国家,是为国贼!中部诸州百姓,在去年北庭之战正剧的时候,我们出国库债券跟他们买粮食买羊买木料,他们能够信任我们,去年冬天郭威西征,带走了大批的蓄积,跟着今春元帅西行,更是将北庭几乎都搬空了,杨都督不得不再次向高昌要物资,结果洛甫拿着仓司批出去的条子,高昌、龟兹、焉耆、伊州的许多农户、牧民就将小麦、羊都献出来,而如今咱们还没钱给他们将这些国库债券兑换了,他们被我们收了这么多的粮食,家里肯定吃紧,偏偏这些奸商又抬高了粮价,这不是害人么?是为民贼!这些人虽然也号称是咱们大唐治下百姓,可是咱们对内也得分个好歹。大部分的百姓虽然都是好,但对这批既是国贼又是民贼的家伙,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要是张迈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将治下民众分为民、贼的理论一定大大惊讶,这不就是将国民分为“广大人民群众”与“一小撮敌对分子”的翻版么?考虑到杨定国所处的时代,或者不该叫翻版而该叫雏形才对。
其实这种二分法并非近代革命者的创造,在古代社会已经有了很深的思想渊源,杨定国的这番话说将出来,旁听的张毅、张中谋父子,乃至郭汾、薛复,心里却都不怎么反感,也不怎么错愕,未必说他们就赞同杨定国的主张,只不过对杨定国这番话后面的逻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本来就有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