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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唐骑-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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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洛指着东南方向,说道:“怛罗斯河在几十里外断流了,但按安六爷爷在中游的观测,那怛罗斯河的河床并未缩小,水量并未减少很多,流了上百年了,怎么到那里会忽然断流呢?后来他细加推测,便猜这条河并非真的断流了,而是因为地形变化,转入了地下,仍然流到了这里,所以这灯下谷表面上看没有水,但打井下去却能涌出源源不绝的甘泉。”

张迈听得点头:“这种事情听来很奇特,但考虑到这里的地形,应该很有可能,不过当初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呢?”

这个问题郭洛就回答不出来了,似乎从安六的父亲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已经接近碎叶沙漠的南部边缘,从这里再往东南走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怛罗斯河上游,循河而下便可以找到怛罗斯。

而再往北深入沙漠的话,“那边还有一座废墟,以前具体叫什么就更不知道了,因为这里叫灯下谷,我们就把那里叫灯上城。按老一辈的人估计着,怛罗斯河在更早些的时候曾流到那里,所以形成了一个比灯下谷这里还早的聚居点,但现在那里已经完全干旱了,挖井也挖不出水来。”郭洛说。

诸营将士在杨定国的调配下分批进驻各个屋子,屋子分配完了,就在空地上安扎帐篷,一应钱粮全部归仓,由仓曹参军事统一调配,这次张迈东进,在夷播海大闹了一场,不但带回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带回了大批的军民,因此户曹参军事与兵曹参军事也都忙碌了起来,加紧造册编户、编伍的事情。遏丹、昭山两场大胜,有功将士的功劳也需要录入功劳簿,以备日后升迁之用,郭师庸、杨易、唐仁孝、奚胜等的人事调动,也得由大都护补发正式的委任,这些自有功曹参军事来处理。

安西大都护在新碎叶城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功、仓、户、兵、法五曹俱备,这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留下来的建制,这时军民数量增多,所有事务却也脱不了这五曹之外,因此诸曹虽然忙碌,却忙得有条不紊。

到了黄昏,诸营、两部将士都已经入住各自的石屋、营帐,谷中最大的帐篷是郭师道居住,称“大都护军帐”,最大的一套石屋则留给了张迈,称“钦差府”。

张迈走进这“钦差府”,其实也就是一套很旧石屋,但看得出最近翻新过,分前后两进,前进大,可用于议事,后进小,可用于居住,张迈回来之前,郭师道早已命人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桌椅,这时民部又派了郭洛的妻子杨清和杨易的妻子安盈盈来料理张迈的起居。

来到这里,张迈便知道接下来可能有几个月时间要在这里居住办公了,走到里间,发现里头有一张石床,床上被褥铺设得十分齐整,床下放了个洗刷干净了的陶盆,床头又摆放了一个水壶,两个陶杯,水壶用布条层层围住,外面再用藤框框住,有保温作用,若是临睡前倒入热水,万一晚上起来找水喝,水也是温热的,窗台上还摆了一株仙人掌——灯下谷虽然不缺水,但要种花仍然是太过奢侈了,但有一株仙人掌来做点缀,屋内便显得生机盎然。

这么间屋子,虽然为条件所限制,但一物之微都无不用心。

杨清含笑道:“这屋子是汾儿布置的,本来你的起居饮食也是由她负责,但刚才她忽然跑来说要改去照顾公公,于是才换了我来,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我哪里敢啊。”张迈道:“是我被她骂,被她打。”但看看被褥、水盆、仙人掌,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意来。

当天晚上,郭师道摆了一个简单的宴席,既为诸营将士洗尘,也是作为对新加入的唐民以及北沼黑头乌护的欢迎,郭、杨、安等族老与乌护的族老在诸将、部众面前以礼相见,杨定国与合舍里交谈甚欢,由钦差张迈作证,当场结为兄弟。

第004章 郑家往事

张迈进入灯下谷的第二天,唐军几个核心人物先在钦差府碰头,交换彼此的讯息。郭师道告诉张迈他已派出刘岸潜入怛罗斯、俱兰城一带搜集情报,“听说留在这边的唐民多已改姓,就连郑家也有好几年没跟我们联系了。所以我们对这边的情况,其实真是一抹黑。”

“郑家?”张迈问道:“郭杨鲁郑的郑家?”

他加入安西唐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安西四镇沦陷前夕,最后的四镇节度使分别为郭、杨、鲁、郑四姓。

“不错,”郭师道说道:“郑家是于阗节度使郑据公的后人,当初我们四镇后人在疏勒一带所谋不合,第一次分裂,”说到这里几个老将都一起叹了一口气,听郭师道继续说:“鲁家不肯走,就留在了疏勒一带削发为僧,他们为什么不肯走,老一辈不知为何竟未将原因传下来,疏勒距这里有千里之遥,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鲁家的消息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其余三家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怛罗斯一带,又一次分裂……”

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不堪回首之事,双眉蹙起,停了好久,张迈也不敢催促,郭师道才说道:“郭、杨、安等穿过沙漠,北上到了新碎叶城一带,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新碎叶城。而郑家,则仍然留在了怛罗斯、俱兰城这一带。”

张迈问道:“郑家为什么不肯走?他们既然可以不走,郭、杨为什么就非走不可呢?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三家再次分裂?”

“这……”郭师道犹豫了一下,郭杨鲁郑四姓于亡国之余相濡以沫,其互相依赖的程度恐怕是比有血缘的亲人还亲,在那样的局势之下居然还闹分裂,张迈也猜测其中怕是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郭师道杨定国等是当事者的后人,对祖宗的事情虽然知道却为尊者讳,等闲不肯直说的,但想想张迈是钦差,这段往事也当让他知晓,再说这件往事亦与当前要打开局面的迫切需求可能会产生关系,因此不便再隐瞒,说道:“唉,现在想想,当年郑家固然有过,但我郭、杨两姓祖上,还有安家的祖上,其实也有些……有些偏执了。”

他说的是自己的祖宗,所以用词自然谨慎宽容,但张迈也能想见当初三家必然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当初我们三家一路西行,所负责事务各有偏重,钱粮一项,一直都是由郑家在主管运营。在三家分裂以前,历任的仓曹参军事,都是郑家的子弟。”

张迈心道:“看来这矛盾,必然是和钱粮有关。”便问道:“该不会郑家监守自盗,贪污了库粮公款吧?”

“不是,不是,这钱粮在郑家手中,非但不亏蚀,反而逐年生息,尤其是抵达怛罗斯后,郑家改变了运营蕃息的制度,这钱粮就增加得更快了。”

“运营蕃息的制度?”

郭师道说道:“若只是主管钱粮的内部调配,几个人就够了,但当时我们是一支流浪军,无田无地,收不得租,征不得税,若不开源那势必坐吃山空,因此便不得不以军资作为本钱,运营蕃息起来,那就得有一整班的人马。当时大都护军帐会议经过讨论,自是决定让最擅长此道的郑家去负责这件事情,带着一帮人马去做生意。那时我们内部是管这批人马叫货殖府。”

张迈点了点头,心想:“那相当于是唐军成立了一个公司,把军资拿出来让郑家通过商业手段运作赚钱了,亏他们想得到这个办法,唐军残部能够步步西行,支持至今,里头果然有能人在。”

只听郭师道继续说:“当年调到郑家麾下的人手,多是军中的聪明智巧之辈,人性原难两全,其人既聪明有余,难免……难免质朴不足。”

郭师道为人倒也厚道,虽然郑家一派人马在当年的事情上显然是站在郭、杨的对立面,但他用词也十分克制,尽量不用贬义词,张迈却听得出弦外之音,心想:“你既这么说,那当年郑家手下那帮人多半就是比较自私贪婪的了。”

但商人要是不贪婪,又怎么可能做得好生意?

“我们三家迁徙到这怛罗斯一带时,这里政局颇为混乱,归属不定,这对我们这样的流浪军来说却是好事,怛罗斯河流域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是大宛山脉,正东、北面都是沙漠,地理上有险阻可依,加上当时的军政局势颇有浑水摸鱼之便,所以我唐军便决定在这里扎下根来,准备伺机夺取这个区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在我军迫切需要钱粮的时候,当时的郑家家主郑赐公对货殖部进行了改制。结果这一改……”

“出乱子了?”张迈心想这必是问题关键了。

哪知郭师道却道:“不,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不数月之间,军资本利便连翻了数倍!我们本来打算以五年时间积聚财力物力,结果不出两年,货殖府所获利润便已经超过我们五年的预期。”

张迈不由得惊叹一声,这个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忍不住问:“这么说那位郑家家主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业奇才了,他究竟是怎么改的?”

郑家的那位先人郑赐对货殖府所做的改革涉及面相当大,中间有相当繁琐而精密的细节,取其大者而言,最关键的两点,一是作手段上的改革,一是作体制上的改革。

郭师道道:“手段上的改革,是用上了军事的手段,以兵法经商,用间谍刺探情报,用造谣抬高或压低物价,打击对手,在一些特殊的生意上,又在唐军武力的掩护下穿越普通商人无法穿越的险要地段,让货物更早到达目的地,甚至发动偷袭,比如盗取大宛人的汗血宝马作种,以此取利。”

这样的经商手段有个前提就是必须背靠一个训练有素的武力集团,普通商人无此条件自然没法与之相争。经商之道,只要价格上差之毫厘便有价格优势,货物运输迅疾便有物流优势,若再加上价格控制等因素叠加在一起产生加成作用,其所产生的利润那就不是加法的加成,而是乘法的加成了。

“至于体制上的改革,又分两次,第一次是因应手段上的需要,将所部分为十五个团(张迈听到这里时心想这分明是把货殖府这个母公司分为十五个子公司嘛),其中六个团为总策团,分别负责刺探、策谋、扬传、交涉、后勤与总计,所谓扬传,其实包括造谣,所为交涉,其实包括收买贿赂,若单就商道而言,这样做实在不甚光明正大,但当时我们想这是为了筹集军资,也就兵不厌诈了。除了这六个团以外,其余九个则分别在各地开铺,或者组成了商队行商。十五个团各有所司,但行动时又由郑家加以统筹安排。那段时间我们这支流浪军,都是靠着这货殖府才维持了下来。”

张迈听到这里对那位郑赐已经钦佩不已,心想这人简直是个管理奇才加上营销奇才,直是将兵法与政治的手段都用到商业上来了。

“有这样的手段又有这样的架构,在这个时代而言,他在商场上怕是罕有敌手了。”张迈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当时我们唐军虽然人数不多,可又要训练,又要打造兵器,又要喂养战马,此外协助货殖府所进行的种种行动花费也极大,郑赐公负责货值府,要保证收支平衡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在这么大的花费之余再存下钱来,那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可郑赐公却并未放弃,也未抱怨。据先人传下来的说法,当年郑赐公为了此事,两年之间,不到五十岁整个人就愁得头发根根有如雪丝,最终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那就是进行第二次的货殖府改革,这次改革改下来,唉——”

张迈遥想当年那位商业奇才为了唐军的未来殚精竭虑,心中除了钦佩他的能耐之外,更是敬仰起他的忠义。但是他听到这里,还是没弄明白郑赐的这些改革和唐军的分裂会有什么关系。

“这样忠义智谋两齐全的人,按理说不该会将唐军引向分裂啊!难道其实那件事情郑家没错,错的是郭、杨两家?”

只是这话却没法出口,只是问:“郑赐公究竟改动了什么?”心想只要弄清楚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自能判断出谁是谁非。

郭师道说道:“这次郑赐公的改革,是要货殖府与部属分利。”

“与部属分利?”张迈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郭师道对杨定国道:“你来解释一下。”

杨定国接过话头来,说:“特使,当年咱们安西唐军全体都在流浪之中,军就是家,家就是军,全军上下,无分彼此,那情况,其实和今天很相似。入得我唐军来,真说得上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全军上下,虽然说不上全无差别,可差别也不是很大。”

“是,是。”张迈连连点头,在大都市过久了的人,谁能不厌倦那种冷漠?现代社会的大都市,每一座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人口,可是那一道道的铁门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全都隔开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但每一个来往的人都显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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