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4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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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天策军在与后唐朝廷议定常驻使者互派条款的事情上帮了他一些忙,比如郑渭在议定此事时就考虑到要后唐朝廷保证天策军的常驻使者能够住上什么样的房屋,每个月得到多少食物、银钱以及柴炭的补贴,而天策军这边也就会给范质以相同的待遇,正是这个条款,让范质得到了基本的生活所需,不过交际呢?
对于这位来自中原的名士、进士、才子,张迈指示了要给他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所以鲁嘉陵在暗中监视之余也就许他进行一些社会活动,可是要活动就得有钱,比如赴宴,总得准备好车马衣服,若要设宴回请,那就更要钱,这还是最基本的,总之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干社交是在在都要钱,而为了维系作为后唐王朝代表的体面生活,也有一笔钱要花,这笔经费洛阳的枢密副使也没考虑,怎么办呢?
早在今年到达后不久范质就面临这个问题,但他犯难没几天,就有人送钱上门——在河西地方,最大的名士非张毅等人莫属,岭西的识文断字者在张毅面前已经有乡巴佬之感,然而张毅比起范质来,在文名上又差了一个等级——范质可是一个有全国性文名的才子,底蕴非张毅这种地方性文人可比。他在凉州的几次交际中赠出了几首诗歌以后更是马上名闻河西,甘州乌家、凉州孙家、马家、凉州曹家、沙州宋家等纷纷来请题字,或写墓志铭,这些还算是有文化根底的家族一带动,那些在丝绸之路中获利的暴发户也就跟着来附庸风雅,题字写书自然就有润笔,光是这个已经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范质虽然有文人的操守,但一开始他想,自己现在正为朝廷常驻凉州,向远在洛阳的朝廷申请经费,不如就靠自己的努力来解决问题吧,所以就以此作为心中的理由来赚钱。钱赚到手以后,除了办公家的事情,顺手也就解决一些私人的问题,比如饮食也改善了,买了好酒、好茶以备待客,衣服也改善了,换了新衣服以显体面,佣人也改善了,请多了几个佣人来打扫宅院。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个来自蜀中的温姓书商看到凉兰的文化市场有得做,他带来的书又已经用完,干脆就在凉州租了几个房子,开办起书坊来,因开书坊,就想到了要请一个名士来做招牌,第一个就想到了范质。
范质当时正想买一辆驷马大车以便出行,买车就得配车夫,配车夫又得花钱。而且他之前来凉州可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所以是空身前来,老婆孩子都没带,虽然有两个助手但都是做公事的,有一些涉私的事情就不好让他们帮忙,所以他又需要养一两个书童,这又得花钱。所以这个温书商找到他时,两人谈了一下条件就答应了。
不久一本署名范质主编的《唐诗三百首》就投入印制,温书商十分精明,他看出天策军对唐诗教育十分卖力,就算是军人也都会背诵那么几首,所以便奔这个市场上去,他又将这本唐诗三百首分为精装简装两种版式,简装版价格便宜,出炉没多久便畅销河西,几个月下来就卖了十几万本,精装版就昂贵多了,因为上面有范质的墨宝印泥。
要知道张迈在疏勒的时候就已经“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这项发明张迈没怎么放在心上,民间却运用得很快,并在一些私人工坊中形成了流水工序,造出了许多活字签来,温书商买了一套的活字签一排,很快简装书就出来了。而精装书则慢得多,那需要刻版。简装版粗糙甚至有些粗劣,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范质看了都有些后悔觉得掉身价,但真正赚钱的也是这个。那些精装版费用大、周期长,能买得起的人不会很多,但温书商坚持要做,为的是要“立牌子”。
赚了这一笔之后,食髓知味,温书商又借着范质的名头,请范质编书写文,然后由他来运作,两人一个借名一个借利,生意路子越做越广,产品销售范围也越来越大,有一些甚至反销到后唐、巴蜀境内去了。
靠着润笔以及温书商的分成,范质的生活也就变得越来越优容起来,一转身就买了一辆驷马大车,雇了一个精神小伙子做车夫,但放眼凉州却找不到好的书童和秘书——要知道安陇地方本来就缺文才,文才能入范质法眼的少年早就被郑渭抢去做了官僚后备了,哪里会来做书童?
他想了想,就给中原地区的士大夫朋友写信求助,安排买几个书童过来,钱的问题嘛不是问题。又写了书信给了过往教过、尚未出仕的青少年弟子,让他们到凉州来“就学”,至于到了之后的生计,那也不用担心,范质看出他的弟子来到之后不管是从佛从政还是从商都大有市场。至于入境的问题,在鲁嘉陵的默许下也有人帮忙解决。
关陇之间不比托云关,冬天只要不遇上大风雪也可以通行的,在这一场暴风雪,范质已经有三十多个弟子赶来依附,这些人入凉以后都住在天宁寺的厢房之中,他们一开始收到老师的书信部分人是慷慨前来,以为老师是有悲壮大事要办,到了之后才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范先生在凉州的市井间生活得不知多滋润,虽然在他笔下的诗文中也学着杜甫充满了忧国忧民的味道,然而实际的生活却富裕、充足而优渥的。
陇西和中原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正越来越近,政治军事上虽然还有隔阂,但民间社会却变得越来越融洽——因为这两个板块原本就是一体,正如水之与乳,一旦碰触自然交融,谁也拦不住。
由于鲁嘉陵的默许,范质与中原文人的书信来往也越来越多,河西文人与中原文人的私信来往虽然不是从他开始,却能够与中原第一流文人声气相通,却是从范质开始。经由范质的援引,张、宋、郑等人也开始有了与中原文人的诗文唱和、尺牍往来,一个文人特有的网络慢慢形成了。
洛阳。
这日冯道聚众弟子讲学,刚好他的亲家刘昫也来捧场,因发现冯道少了两个得意门生,便问去了哪里,有一个调皮的弟子笑道:“汉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尽度玉门关。”
冯道愕然,问道:“何意?”
那弟子笑而不敢答,冯道淡淡道:“奔利处去了。”
刘昫更是诧异:“利处?宰相门下不呆,还往哪里去?”
冯道淡淡道:“中原久处战乱,诸节度使皆是武夫,文士皆受鄙贱,何如河西,虽其俗甚野,却还知道尊文。其文官能上马,武将能崇文。十万骑兵颂唐诗,嘿嘿,这等景象中原哪里找去?”
刘昫惊道:“十万骑兵颂唐诗?冯相说的……是天策军?”
第073章 信心
进入陇西的中原文人在各谋生道的同时,也时刻关注着时局的进展,在洛阳时文人完全是附庸,只能充当武夫的幕僚,大唐的科举取士制度原没有宋以后那么强势,降及五代文人的地位就更低了,而天策政权的政治格局却稍稍显露出了一种不同于中原的士人进取之道。
前方的战报不断传来,当然也并非完全地公开以免泄露军机,所传出来的消息都是经过郑渭、薛复、鲁嘉陵三人议定以后才公布给纠评台,然后消息便会迅速地经由文人之手迅速传扬出去。洛阳方面、成都方面以及江南湖广基本都是靠这个渠道来了解西北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原与江南的文人士大夫的笔记材料来自陇西文士,陇西文士的材料来自纠评台,纠评台的材料又来自郑、薛、鲁三人,通过掌握材料的源头,舆论的走向被微妙地控制住了。
自从大战开始以来,天策军方面也并不是报喜不报忧,报喜是为了振奋人心,而报忧则是为了给增拨军费提供理由,在一忧一喜、少忧多喜、先忧后喜中,民众的心情也被一惊一乍后松一口气中被调动着,茶馆酒楼的变文说的也多是最近发生的各种战况,他们描绘得绘声绘色,就如亲临战场一般。
范质是经常要出去听变文的,不过他不像普通百姓一样去相信变文述说着,他有着自己的判断。然而变文背后所隐含的立场论调他去也赞同。在给冯道的一封信中他写道:“西北之战,实关华夷于西北之进退,天策胜,则华进胡退,天策败,则华退胡进!朝廷与天策非止兄弟之邦,亦且骨肉相连,若安陇有失,恐中原亦难独善。”
他这样的说法,已经将北庭大战提高到了华夷之争的高度,而暗示冯道应该有所作为,然而冯道给他的书信却只是轻轻的一句回复:“天子自有打算。”
“天子自有打算?”范质将信好好折起,便知冯道这句话里大有文章,其中有不尽之意。
“难道,陛下准备趁机而行大事么?”
此时天策军正倾尽全力以应付北庭的战事,在东方几乎完全没法动弹,而契丹方面也如是,这个时候身处两者之间的后唐便得到了极为难得的主动权。
从最近一封洛阳好友寄给他的书信中范质获悉从三个月前开始到现在契丹就连续派了五拨使者秘密进入中原,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每次都求见了李从珂,内中议了什么外臣无法知悉,但旁观中的有心人却洞察到契丹的这些使者脸上对后唐国主以及后唐的大臣都没有了昔日的那一种跋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与恭敬。对于这些情况,范质的好朋友也给予了刻画,云:“昔日此虏来也,若虎狼,若债主,颐指气使,喧嚣怒吼,今日此虏来也,如猫犬,如臣妾,唯唯诺诺,笑容可掬,此必有所求者可确知也!”
“契丹有求于朝廷……”范质心中遥想着契丹使者跪叩于之丹墀前向李从珂求和的场景。“有求于朝廷……契丹会求什么呢?陛下会不会答应呢?不,应该不会!”
……
“洛阳那边,进兵如何了?”
天策府内,郭汾问道。她的肚子已经相当明显了,大腹便便地坐在宽大的凤椅上,旁边是杨清和福安,面前则站着郑渭、薛复、鲁嘉陵三人。
平日东方的种种事务都由他们三人处理,唯半月一次来向郭汾禀报大略。
“洛阳那边兵发两路,石敬瑭出大同,赵德钧出蓟州,但石敬瑭受阻于雷公口,赵德钧在渝关(即山海关)时进时出,全无进取之意。”鲁嘉陵道:“倒是李从珂,每三日一起催发两藩进兵,倒显得颇有诚意。不过石、赵两人都是闻旨即进,随即后退,显得十分敷衍。近来听说洛阳对此颇为震怒,似乎有问罪二藩之意。”
“元帅西行之前曾和我说起石敬瑭,道此人需得小心!”郭汾道:“要防李从珂逼得石敬瑭太紧,竟让他倒向契丹!”
“元帅明见万里!”鲁嘉陵道:“此事确实值得担心。但这毕竟是小唐朝廷的内政,我们没法直接干涉。且我看李从珂之意,似乎也没打算真的打契丹。”
“哦?”
鲁嘉陵道:“李从珂内部未定,现在打契丹只是有利于我们,对他可不见得有多少好处,辽东、潢水都是胡化之地,他兵出辽东、潢水、套上,这三个地方就算打下了,以李从珂现在的能耐只怕也没法固守,守住了也很难获利,最后还是得退回来。他催得这样急,依我看是另有所图。其虽向外用兵,但个中真意,怕是为内不为外。”
“为内不为外?”
鲁嘉陵道:“我觉得,他是要趁机削藩!”
郭汾呀了一声,点头道:“元帅西征之前,也有这点忧虑。如今李从珂财力已较刚刚夺位时丰足,兵将颇足,现在契丹无力南下,而我军又难以干涉他,这个时候削藩,只怕石敬瑭赵德钧都很难请到外援,这确实是一个好时机呢。”
“不止如此,”鲁嘉陵道:“若契丹的内部虚弱到了相当地步,又要将力量都用在北庭对付我们的话,只怕李从珂若要求契丹帮忙夹击石、赵二人,怕是契丹都有可能答应。”
郭汾一怔:“契丹帮李从珂削藩?这……不大可能吧。”
“其实也不用契丹直接出兵。”鲁嘉陵道:“如今李从珂对诸藩镇都甚强势,之前不敢猛下决定,就是害怕逼得两人急了,他们二人会借胡抗命。但若能切断契丹对石敬瑭赵德钧的支援,洛阳方面再切断对二藩的后勤,然后一道圣旨发下,下令赵、石二人入京,则河东、卢龙两藩或许会不打自平。”
如果李从珂因为削藩而引发内战,那么就算最后能够胜利中原也将元气大伤,但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取得河东河北,那么李从珂的实力势必暴涨。
“李从珂不一定会这么做,契丹也不一定会答应,只能说有这个可能。”鲁嘉陵道:“至于个中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郭汾沉吟起来,郑渭道:“若李从珂能够兵不血刃地尽收燕云、河东,则其实际掌控力将会大大增强,那个时候就可从容整理中原。虽然我们仍不怕他,但以此人的性格,对我们只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了。”
中原的安定、百姓的乐业是张迈等愿意看见的,但如果李从珂忽然变得太强,却未必就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