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3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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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胜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道:“这个结巴将军,没想到他也会演戏了。”
张迈自然也明白,萨图克与霍兰乃是在演双簧,不过当时卡查尔也不在热海南边,所以他没有见到数万人在那里听萨图克陈说回纥人前途的言语。
那是一番极具煽动性的演讲,卡查尔没有亲身经历,所以没有感觉,奚胜等通过两重转述,所以更加觉得儿戏,但当时亲历过萨图克那一番痛骂与呼吁的回纥人却无不印象深刻。
当时的萨图克,从回纥人辉煌的过去说到困顿的当前,又从困顿的当前说到对未来进行展望,这个时候的萨图克不止从老对手——张迈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而且还融合了许多天方教的思想,当他讲述起回纥人在漠北时代的光辉历史时,许多回纥人都觉得自己的血液犹如烧开了的热血在不断翻滚,但他说到回纥眼前的困顿时,成千上万人——尤其是下层贫苦者都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他们随着萨图克的述说而咬牙切齿,而深恶痛绝,而这种痛恨慢慢地指向内外两方面——对内是阿尔斯兰的无能,对外则是天策唐军的“压迫”!
仇恨的力量将平日价因贫困而累计的痛苦打开了一个宣泄的渠道,朝着“挤压回纥人生存空间”的天策唐军与“应对不善”的阿尔斯兰喷涌过去。最后萨图克才以充满宗教蛊惑力的言语收尾,叙说了他对回纥未来的展望。在他收尾的那一刻,对阵的双方有许多人都泪流满面,若奚胜是个回纥人,听了那一番话之后只怕也要热血沸腾,若张迈也在现场,听了那番话以后只怕会气得大骂萨图克偷师!
但热海边上的数万回纥却有很多人被萨图克感动了,霍兰滚下马来痛哭流涕,与其说是演戏不如说他是故意不抑制自己的情感——霍兰是真的相信萨图克能够带领回纥走向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的,正如石坚石拔那样深信着张迈。也就在那种氛围之下,两拨军队在萨图克的旗帜下合成了一体,有一些理智较好的部落族长虽然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可是到了那时已经无法扭转整个局面了。就连葛萨丹摩见到如此形势也顺势倒戈,甘心做萨图克的参谋。
卡查尔继续道:“萨图克就在热海边对军队重新整编,安插了亲信又剔除了异己,加强了对数万大军的控制,他又让葛萨丹摩写信给他的长子葛萨齐辉。葛萨齐辉见乃父已在萨图克军中,自己再要坚守,葛萨家族也难以取得阿尔斯兰一系的信任了,再说萨图克的势力又大,因此就顺势也投靠了萨图克了。”
自此雅尔守军也受到了萨图克的节制,灭尔基、俱兰城的守军眼看势不可逆,也跟着投降,萨图克在热海整军结束时,苏赖所领导的怛罗斯留守军马连同雅尔、俱兰城、灭尔基的军马已经连成一体,再加上留守伊丽的葛览部,短短两个月间萨图克便扭转了整个岭西回纥的内部格局,窃取了这个游牧汗国的军政大权。
卡查尔叹道:“当时八剌沙衮虽然还未陷落,而阿尔斯兰大汗尚在昭山行宫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回来,但萨图克在回纥人中本来就有很高的声望,如今他又得了势,消息传出,八剌沙衮城内许多军民竟也竞相出城去投奔萨图克。王后眼看八剌沙衮大势已去,忽然想起家父(阿史那·科伦苏)来,她将家父放出,听了家父的主意,带领尚肯跟随的部众一路逃到了昭山。而在昭山行宫,大汗也已经将我释放并任命我为将领,搜罗夷播海沿岸的兵力,准备与萨图克一决死战。”
至此张迈总算明白了他们阿史那家族与阿尔斯兰和好的经过,不过他也想到单靠回纥人在夷播海的残存势力,要想挽回危局显然是回天乏力了。
“不过,”张迈道:“萨图克虽然夺取了政权兵权,但他这次窃国靠的是阴谋。短时间内想必是难以服众吧。”
“元帅所料不错,”卡查尔说到这里眼睛又渗出泪水来:“萨图克的军中,出了回纥兵将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不少天方教的邪师!我们在昭山通过细作探知,萨图克在进入八剌沙衮以后马上大聚诸部于碎叶河边,要回纥合族全体改信天方教,所不信教者,跟着以万人为编队,在碎叶河边烧雪为水,用一万个大桶盛了热水——凡愿意遵信天方教法则者,用热水洗大净入教,而那些不肯入教者则全部驱赶入凿开了冰皮的碎叶河中……”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们听说,那天寒风拂过时,半透明的冰皮底下到处都能见到人影——那是被赶入冰窟淹死冻死后又浮上来,从内侧贴着冰皮的尸体啊!经过这一次的洗大净以后,我回纥一族,足足少了……两万人!”
窗分明已经关得严实了,但屋内所有人忽然都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在座除了郑渭、张毅等几个文臣之外个个都身经百战,但所有人都在忽然之间同时打了个寒战。
瓦尔丹的圣战者敢死军团的那种狂热,张迈是见识过了的,从天方教世界本来不大可能能够直接给萨图克带来多少兵力上的支援,但如果是有一批狂热的宗教煽动者进入到萨图克的队伍之中,其将起到的作用就难以估量了!
热海之南和碎叶河边的两次整军,让萨图克加强了对岭西回纥的控制,尤其是第二次整军,虽然由于手段过分暴烈而引起了人口损失,但宗教的力量却让剩下的人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野蛮、更加划一。在完成了这一切以后,萨图克一边加强了南线的防御,同时也冒着东寒向昭山行宫发兵了。
昭山行宫在八剌沙衮的北方,天气比八剌沙衮更加寒冷也更加干燥,不过两地之间没有高山阻隔,因此只要有熟悉道路的人带领,冬天仍有通行的可能。
行宫的所在处于伊丽河汇入夷播海的附近,萨图克完成了第二次整兵后,立刻派出七千骑兵,这七千骑兵中有一千资深圣战者,四千火寻人以及三千新归附回纥中的强悍者,军队由霍兰领衔,先开到伊丽河的中游,这时候伊丽河早已冻得结实,七千人便利用火寻人所创制的滑冰工具顺河溜下,直冲昭山行宫。
被天策唐军的前身——安西唐军焚烧过一次的昭山行宫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防御工事,而且在那之后阿尔斯兰也一直没有心思来修复它,这时霍兰猛地杀到,阿尔斯兰便只有正面迎敌了。
冰冷的天气是不适宜作战的,双方都只能发挥平时战斗力十之一二,然而这个不利条件对双方来说是几乎对等的,阿尔斯兰到达夷播海以后收罗到了一万多人马,但这一万多人显然乃是杂牌部队,根本就没法和萨图克派出的精锐相比。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时,卡查尔脸上也掩抑不了那份恐惧:“那些人在冰河上滑来,他们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在念咒语,那种能够将人活生生拖入地狱的咒语,我们与他们接战,三战都败了!我阿史那家族的数十条性命也都送在了那里。”
三场冰雪之战的伤亡人数其实不多,但绿化了的回纥军其战斗力却击垮了阿尔斯兰麾下兵将的士气,投降与叛变陆陆续续地发生着,当霍兰逼近昭山脚下时,阿史那·科伦苏献上了迂回逃往北廷的计策。
但这个时候的阿尔斯兰却不想再逃了,他的脸皮没有毗伽厚,自尊心却要强得多,自尊自大了多年的阿尔斯兰,无法接受去乞求昔日敌人庇护的日子。
“大汗让我们先走。”卡查尔默泣着:“他说,他要给我们断后,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本来就想一起战死算了,但大汗又将公主托付给我们,这让我们不敢轻生。因此我们便沿着夷播海沿岸,到达其东北极端,然后继续向东,上苍保佑!我们竟然顺利地越过了多坦岭山口!不过为此我们付出了一半的性命!”
所谓风雪封路,在有些地方也非完全断绝,只是要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在许多地方,少数的人可以通过,大军无法前行。
阿史那·科伦苏率领的逃亡者出发时接近一千人,等抵达北轮台城却只剩下一百人,即便如此,科伦苏已经觉得这个结果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将岭西的事情讲述完了以后,卡查尔犹如虚脱了一般,张迈请他下去,让马小春派人好好照顾他,跟着命石拔打开窗口,让寒风吹进来,给屋内所有人醒脑!
张迈猛地一锤桌子,将屋内所有臣将震得心头一跳。
“你们,你们,你们!”他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一一盯过去:“是不是该醒醒了!就在我们为已经取得的胜利津津自喜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想到,有一个敌人已经潜伏了几年!张怀忠——不!萨图克!他就像窗外的这场风雪一样,如果我们不被它刮醒,就得被它埋葬!”
“小石头!”
石拔被叫得挺直了身子。
张迈道:“你是不是也该管管你自己了!来凉州才多久,你看看你现在的肚子!现在的你,还是当初的铁兽么?”
石拔的肚子,还称不上发福,但已经不是当初精瘦的模样了。
“奚胜!”
“在!”
张迈道:“你在大战中打坏了身子,所以我们默许你养病疗伤,但是你的锐气,是不是也养掉了?我看你最近一年越来越像李膑了,准备坐着指挥陌刀战斧阵么!还有你,你,你!”
张迈从诸将脸上点过去:“凉州比起岭西来,似乎太过舒服了!尤其是这里的酒铺、肉铺、茶肆甚至说变文的馆子都开始有了以后,我看有一些人就开始堕落了呢!但萨图克的这阵寒风,该将我们所有人都吹醒了!如果现在还不醒来,今天的阿尔斯兰,就是明天的我们!”
……
当初张迈、郑渭经营城市,为的是一些技术革新到达一定程度以后,必须是在城市的环境中才可能继续进行。比如火药的研制、钢铁的改良、非人力机械的运用等等。
只不过,入城以后,有一些兵将与文臣却忘记了这一初衷,而被市井的一些生活设施所吸引。
而如今,郭威就穿梭在凉州的铁器工坊中,和去年刚刚进驻时的简陋不同,现在凉州城内有几座工坊已有了相当的规模,去年秋天甚至建成了一座水力鼓风车,从而节省了大量的人力且大大提高了锻造的工艺。
这时,一个工匠首领拿着郭威带来的粗陋图谱,再一次问道:“你确定,你们要装备这种……东西?”
“是的。”郭威很自信地点了点头。
第035章 车阵
卡查尔抵达凉州的第二天,杨易的书信也到了,张迈眼看萨图克变得这样厉害,已有对付他的意思,可杨易却在信中说,像萨图克这种情况,不会守,只会攻,又说萨图克现在一定有很多内部问题,所以他必然亟需对外扩张,明年春暖雪融之际,就是萨图克对外用兵之时。
信到来时正是凌晨,张迈经过昨夜的会议用神过度,甚是疲倦,就让马小春念给他听,马小春念完道:“杨都督这封信可写得有些奇怪,既说萨图克内部有很多问题,又说他亟需扩张——既然内部都还没搞好,怎么有力气对外?他会不会是漏了个不字?”
张迈睁开眼来,他的身体疲倦,但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发现他的精神却十分清醒:“杨易没写漏字——正因为回纥内部问题多,所以才要对外扩张,一味防守反而没有出路。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马小春道:“这样说我们岂非要和他对攻?”
张迈的手敲着木几,道:“快请郭师庸、李膑、曹元忠、慕容归盈四人来议事。”
不久四人来到,看了杨易的书信后,慕容归盈道:“杨都督所言甚是,老朽深表赞同。”
郭师庸等也都点头,曹元忠道:“现在的问题是,明年萨图克会进攻哪里?”
李膑道:“我军与萨图克接壤的地方,一个在宁远,一个在北庭。宁远有山河阻隔,萨图克当初会集诸国联军也不能攻下,现在郭洛都督又经营了这么些年,防御必然更加严密,就算萨图克倾全回纥之兵力南下也未必能够突破。但北庭这边我们经略未久,东方契丹人又随时会西进,虽然现在岭西回纥出现变故,但按照契丹与阿尔斯兰的协议,乃是要扶植一个回纥领袖来牵制我们,至于是阿尔斯兰来牵制我们还是萨图克来牵制我们,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若是他再一次与契丹东西夹击北庭,那么就算这一次我们有了防范,北庭方面只怕也会很吃力。我建议即刻向北庭增兵。”
曹元忠道:“我赞成李司马的主张,如今新兵第一批已经练成,是否派一员大将率领前往北庭?”
慕容归盈暗中观察张迈的神色,见他眉头微微一皱,就知道张迈绝不会将新兵分批弱化地派出去,接口道:“如果是打防守战的话,兵力足够就行,倒也不一定是兵力越多越好。北庭的屯田,多出不了多少余粮,过去这一年因为战争,牧民在纷扰之间,其收成也不好,要从高昌、伊州转运粮食的话,多一个士兵就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