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第1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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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们骂骂咧咧的住了手,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银币袋子,“早交不就完事了?倒费这般功夫!愚蠢!”
老汉扶起愤怒的小伙子,目送着衙役离开,心疼的说道:“义儿,以后咱们别来这里了,去枝江,那里没有关卡……”
人群散开,同情地看着一老一少,议论纷纷:“荆门州府看来发疯了,到处增设关卡,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啊,听说荆州也是这样,只有夷陵和枝江没有关卡。”
“昨日,连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也要收钱,差点闹出人命!这帮人渣,我呸……”
……
同样的故事在荆州和荆门各地上演,一时之间,两府商旅几乎断绝,市面一改往日的熙熙攘攘,变得萧条,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高斗枢正得意不已,短短十天时间内,就收取了二千多两银子,直把他乐得合不拢嘴。更让他惊喜莫名的是,邦泰商号乖乖地上缴银两,无丝毫反对之意。
高斗枢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嗯,这才对嘛,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大家和气生财,岂不是更好?”
高斗枢静躺在躺椅上,眯着双眼,一上一下不停地摇晃着,正当他幻想着朝廷的赏赐时,突然下人神色惶急,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道:“老爷……老爷……松滋县民变……”
高斗枢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下人的衣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下人被抓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说道:“松滋县新河口的老百姓造反了!”
高斗枢缓缓松开了下人的衣领,一下子瘫在了躺椅上……
历来民变,无不因为群情激奋或者有人蛊惑,松滋新河口可谓两者俱全。
嚣张跋扈的衙役们将一个个银币装入钱袋时,老百姓的愤怒一点点的积攒着。当一个挑着青菜的老汉被衙役失手打死时,群情激奋到顶点。
人群中,几个壮汉一声吆喝:“打死这帮狗娘养的!”老百姓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将愤怒发泄在衙役身上,刹那间,三个衙役便死于非命。
源源不断的壮汉从各地赶来,加入愤怒的老百姓中,不知谁招呼了一声:“咱们把县老爷揪出来问问,为何不给咱们活路!”
于是,在壮汉们的带头下,失去理智的老百姓掉头往县衙冲去,毫无防备的县城来不及关闭城门,就被乱民冲进了城。
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到处打劫放火,松滋县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县衙的老爷们逃避一空,愤怒的壮汉们将官老爷的住宅捣毁一空,还率领着贫民们往县城周边扩散。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不过,这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乱民,他们刀剑娴熟,号令统一,不仅不祸害百姓,还将抢掠的地痞流氓就地格杀。
万幸,万幸,松滋并未陷入彻底混乱。表面的波涛汹涌之下,暗藏着秩序与规范。
与松滋相似,荆州和荆门各地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一些骚乱,袭击设卡衙役、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上府城请愿……每日数不胜数,荆州荆门如同一锅沸水一般,到处冒泡,到处告急,直让人觉得有大规模民变的可能。
高斗枢和程余庆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切都有林纯鸿的影子,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派尤世贤率领千余乌合之众前往松滋平叛。
哪想到,松滋的反贼居然敢出城迎战,尤世贤措手不及,被打得全军覆没,最后只身逃回荆州。更令人吐血的是,松滋的贼寇居然高呼着要去投奔八大王张献忠,这直接惊动了湖广巡抚唐晖。
唐晖严厉斥责高斗枢、程余庆办事不力,致使激起民变,令其立即撤掉一切关卡,等待朝廷的处罚。同时,立即令林纯鸿出兵平叛。
林纯鸿行动迅速,立即派一营前往松滋,随着一声炮响,反贼逃奔一空,散入山林之中,反贼就此烟消云散,松滋县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一切就如一场闹剧,倏忽而起,又倏忽而落,也许,倒行逆施就应该是这个结局。
※※※※※※
京师的春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塞外的狂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嚎的吹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熬过了风沙,京师又陷入干渴之中,河床干涸见底,裂缝随处可见。
好不容易迎来了阵阵响雷和春雨,雷却劈坏了紫禁城的一栋小房子,致使整个京师陷入恐慌之中,疑惑的眼神纷纷瞅向紫禁城,怀疑朱由检是否失德。
朱由检无法,只好吃素三日,沐浴更衣,前往太庙做深刻检讨。
要说,朱由检还真是个苦孩子,枯坐于紫禁城中,每日与奏章为伍,休息时间极短,各种娱乐活动几乎没有。缺乏洞察力的他,根本无力透过奏章看到事情的本质,因此,他也避免不了被蒙蔽的现实。
就拿高斗枢与林纯鸿相争一事来说,他还以为高斗枢为了供养荆州弓兵,才设立关卡收取过路费。在他的心目中,高斗枢和林纯鸿乃文武协作的典范,乃为圣上分忧为朝廷解难的忠贞之士。
因此当松滋民变的消息传到耳中后,朱由检非常同情高斗枢,大笔一挥,将高斗枢升任为长沙兵备道,希望高斗枢能在长沙复制荆州弓兵的奇迹。
至于程余庆,朱由检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同时,朱由检担心凉了功臣之心,特意下诏抚慰林纯鸿,令其先过几年的苦日子,待朝廷财计好转,定然补偿。
如此结局,让邦泰上下大跌眼镜,这朱由检幽默细胞还真丰富!
高斗枢、程余庆在朝堂上毫无根据,亦未加入任何党派,一旦出事,无人帮忙说一句话。再加上两人申请设立关卡的奏章得罪了大多数朝臣,败亡这么快,理所当然。
而邦泰内部,对荆州、荆门的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灰溜溜地离开之后,地方官僚马上转变了态度,纷纷向邦泰伸出橄榄枝,有的县甚至请求林纯鸿至县内组建弓兵,设立货栈。
面临着这大好形势,林纯鸿立即令停止招募民夫,将整治航道和开凿运河的工期往后延,此举遭到郭铭彦的强烈不满,犹如一只乌鸦一般,不停的在林纯鸿耳边呱噪:
“将军,河道就如人的七经八脉一般,七经八脉不通畅,人就会生病,河道不畅通,邦泰商号就会出问题!”
林纯鸿笑骂道:“言过其实!现在商号不是运转良好?河道当然要整治,汉漳运河也要开挖,只不过要挪到秋收之后了!”
郭铭彦苦口婆心:“将军,早一日完成,早得一分利,拖到秋后,[③ūωω]半年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早点完工?当初高斗枢和程余庆在瞎折腾,咱们不用管生民死活,但现在收入囊中后,咱们就得背负起这个责任。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大量招募民夫,势必耽误农时,来年很可能会出现饥荒,这个损失可就惨重了!”
郭铭彦沉默片刻,道:“秋后就秋后吧,不过将军要答应属下,届时至少要给我五万民夫!另外,在归州抓到的战俘也要送到马连和火烧坪,现在钢和铁简直就是大瓶颈,到处都缺,产量也到了极限!”
郭铭彦不无惋惜,叹道:“哎,王义极言四轮马车的前景,可惜咱们铁不够,眼睁睁地看着利润从身边溜走,这心里就如猫抓一般难受。”
林纯鸿沉吟道:“马连和火烧坪矿山太小,矿石品味也不高,现在的关键是矿石不足……”
林纯鸿仔细回忆着大明各地的铁矿石,大冶倒是个好地方,可惜目前无法插手。东北、华北、西南的铁矿也不少,运输成本太高,也无法插手。
林纯鸿的思维不停的跳跃着,突然想到了海南岛,好像海南岛就有铁矿,而且品味还相当高。海南岛被誉为天涯海角,大明统治较为薄弱,没准可以找到切入点。
林纯鸿喜道:“据说琼州府就有铁矿,我吩咐张兆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到岛上炼铁去!”
郭铭彦大吃一惊,要不是林纯鸿向来不打诳语,他甚至会怀疑林纯鸿在敷衍他。“这……那个岛离咱们太远了吧?千里迢迢运来,成本该有多高?”
林纯鸿情知郭铭彦不信,挥手道:“先谋划着,不划算的话,就先放着。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郭铭彦将虚无缥缈的琼州府铁矿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近闻将军准备组建三一社,这三一社主要做哪方面的生意?与邦泰商号会不会有冲突?”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好耐心,从整治河道开凿运河绕到铁矿,又绕到三一社。打听三一社才是郭幕使的主要目的吧?”
郭铭彦讪讪的笑了笑,道:“铭彦一直心存疑虑,担心将军对邦泰商号有所不满,才另辟他径。”
“郭幕使放心,我对邦泰商号无任何不满。三一社主要做保险,与商号没有任何冲突。”
“保鲜?商号里不一直在做吗?”
林纯鸿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是保险,危险的险。就是对可能出现的危险进行提前预防的生意……”
林纯鸿详细解说了保险的基本常识,让郭铭彦心驰神往,忍不住叹道:“将军不把这新奇事物交给邦泰商号来做,可见对商号有所不满。”
林纯鸿正色道:“在我的规划中,工坊才是根本,没有工坊,什么保险、钱庄全是玩虚的。你想想看,没有商号,万余精锐甲士如何作战?财政司如何有能力铸币?”
“另外,你得做好思想准备,时机成熟后,商号也会进行拆分,现在的商号大而全,什么都干,迟早会出问题的。”
郭铭彦的心里陡然一凉,惊道:“这……”
“郭幕使放心,商号拆分后,自然得在中书府设立管理机构,届时,管理机构可不仅仅管理邦泰商号,就连所有的其他人的工坊也要纳入管理。不过,这是后话,短期内还不成熟,郭幕使不要把眼光局限在商号,这样容易偏颇。”
郭铭彦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林纯鸿突然说出这么多新鲜东西,让他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他突然意识到,商号永远只是商号,而中书府绝不会永远是中书府,现在就有往内阁发展的趋势……
第196章 土地政策
且说林纯鸿带着张道涵、朱之瑜从松滋县视察而回,也不坐车,在一众侍卫的随侍下,边看边走。百里洲的大街小巷中颇为繁荣,大街上,车水马龙,四轮马车、两轮牛车、挑夫塞满了道路,非常拥挤,马嘶声、车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嘈杂无比,完全颠覆了大明小镇清静、有序的传统。
生活在大街边,绝对谈不上舒适,小巷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巷中除了正规的店铺外,还有到处摆摊设点的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声,比起大街的噪声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听着这些噪声,毫无厌恶之色,心里还得意无比。毕竟,这里一个个店铺、一辆辆过往的车辆都意味着税收,能够收取银币,谁还会讨厌这些嘈杂声呢?
路边的人大多认识林纯鸿,见他过来后,纷纷躬身行礼,林纯鸿不停地点头回礼。从北方回到枝江后,只要有机会,林纯鸿都要抽时间到大街小巷转转,以探察民情。百里洲和枝江县城的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点,有些胆大的还会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博来百姓欢快的笑声。
在林纯鸿的身体力行下,邦泰大大小小的大总管、总管、理事、主事都纷纷从阁楼中走出,与周边的百姓迅速熟悉起来,关系还算融洽。
此点,往坏里说,就是邦泰众高管起身于田垄之中,依然脱离不了泥腿子的本性。往好里说,便是亲民。林纯鸿毫不介意外面的风评,只管我行我素,每日与百姓拉拉家常。
一行人正走走停停,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手持着一份状纸,大叫冤枉。侍卫们反应奇快,立即散布在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四周,隔开老汉,精惕地看着旁边的人群。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求将军为小民做主,杨家河村杨大茂耕地过界,小民不服,与之争论,杨大茂居然伙同亲属殴打小民……将军为小民做主啊……”
哭诉声惊动了人群,人群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指指点点。
林纯鸿皱眉不已,屁大点小事,如何闹到拦街告状的地步?朱之瑜将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悄声道:“此老汉是枝江监察处的常客,监察处将杨大茂收监两日,判他赔偿药费,老汉依然不服,频频告状。”
居然是个疯子!
林纯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心里甚为不喜,对宁典道:“接过他的状纸,先把人带走,然后送到枝江监察处去!”
说完,他亲自上前,大声安慰道:“老伯,休要难受,监察处当还你一个公道!”然后,他不由分说,拉起长跪不起的老汉,交给了宁典。
一行人拉着老头,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