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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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了一根只有手指长短的金黄色芰草,德贝勒不由分说地将两只已经快要斗到一起的斗蝎分了开来。但在德贝勒刚刚收回手中的金黄色芰草时,两只舞动着钳子的斗蝎却又飞快地朝着方才的攻击目标冲了过去,转眼便斗到了一起!
瞠目结舌地看着两只斗得翻翻滚滚的斗蝎,德贝勒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站直了身子,幸灾乐祸地朝着纳九爷怪笑起来:“我说纳九,你可真有出息啊?!伺候了三年的斗蝎,这都能叫你伺候得走了虿?这火正门里的爷们,当真是豆鼠子下崽儿——一辈不如一辈了!”
慌乱地用一根芰草挑开了两只已经斗在了一起的斗蝎,纳九爷顾不上搭理德贝勒的冷嘲热讽,只顾着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了个小葫芦,一股脑地将葫芦里的青灰色药粉洒到了旱池子中。
冷眼看着纳九爷忙碌的摸样,德贝勒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冷笑着扭头朝大门走去:“纳九,当年你媳妇得了急病缺钱救命,求告到爷门上的时候,爷可是磕巴都没打一个,白花花的大洋数了一百块给你!按说老早你就该还钱,可架不住爷心软,也就应承了你拖了三年!本指望着你还能伺候出几只好斗蝎给爷玩玩,可现在……。没的说,三天后连本带利还钱!少一个大子儿,爷叫你知道……。”
话没说完,相有豹已经一个闪身,拦在了德贝勒的身前:“德贝勒,您留一步!”
上下打量着身形健壮的相有豹,德贝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才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哟呵?这是真打算跟你贝勒爷玩横的不是?来来来,有种朝着你贝勒爷心口上下刀子,你贝勒爷要是闪一下,那就不算是……”
也不等德贝勒那明显虚张声势的吆喝声落下,相有豹猛地一弯腰,伸手从脚上穿着的那双抓地虎布鞋里抽出了一张黄灿灿的鞋垫子,朝着德贝勒眼前一晃:“贝勒爷是有见识的人,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只看了一眼那黄灿灿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鞋垫子,德贝勒顿时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伸手朝着那散发着金黄色光泽的鞋垫子抓了过去:“金靴底?”
敏捷地一缩手,相有豹翻手将那张只有纸片厚薄的金靴底塞到了自己怀里:“方才听德贝勒说,让我师叔三天内还钱?”
讪讪地缩回了巴掌,德贝勒的嗓门再次高了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年你贝勒爷念着交情,利息上已经让了一步,也没按照借十抽一的常例办!担三挑的利息、三年光景算下来……多了你贝勒爷不要,五百大洋吧!”
话音刚落,纳九爷已经一脸惶急地凑了过来,打躬作揖地朝着德贝勒赔笑道:“德贝勒开恩,您这账可不能这么算啊!当年一百大洋的本钱的确不假,可当时我们是立了字据的,按着半分利……”
嗤笑一声,像是有备而来的德贝勒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大叠借据,熟门熟路地从中抽出了一张,摇晃着伸到了纳九爷的面前:“你倒是识字不识字?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月息半分,依挑三例而计!”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相有豹已经看清了那张借据上明显是添加在字里行间的‘挑三’二字。
微微冷笑着,相有豹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争辩的纳九爷,翻手便将塞进怀中的那张金靴底抽了出来,朝着德贝勒眼前一晃:“德贝勒,既然我师叔都认了从您手中借了一百大洋,贝勒爷手中也有白纸黑字的借据,那的确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怕跟德贝勒您说实话,我师叔手头压根就没那么多大洋,就算加上我这金靴底,恐怕离着德贝勒您说的那数目,也都差得老远……”
支棱着眉眼,德贝勒抖索着手中那很有些陈旧痕迹的借据,吊着嗓门吆喝道:“甭想着跟你贝勒爷耍青皮赖账!白纸黑色的借据在这儿,中保人也都是全乎的,真要让你贝勒爷上了火,哪怕现在都不是大清国的时候,贝勒爷一张片子出去,照旧让你们卷包儿滚出四九城!”
很是狡黠地微笑着,相有豹摇晃着手中的金靴底低声笑道:“谁说咱们要耍青皮赖账来着?这老话都说——有赌不为输!您方才也说了,这眼瞅着就是秋虫会的当口。只要是我师叔伺候出来几只上等的斗蝎,到时候秋虫会上斗赢几场,甭说是五百大洋,拿着我这金靴底下注,一路翻注的滚下来,您说能有多少?”
不等面带冷笑的德贝勒开口反驳,相有豹伸展着胳膊朝着周遭一比划:“就算是我师叔一场都赢不下来,这套四合院也早晚是德贝勒您的!我师叔能赢,那德贝勒你高高兴兴收现钱,还能看几场斗蝎的好场面。我师叔赢不了,德贝勒您也就晚十天半个月来收这四合院……”
弯腰从另一只抓地虎的布鞋里抽出了另一张金靴底,相有豹就像是个正在等着鱼儿上钩的老渔翁一般,微笑着盯住了德贝勒的眼睛:“您要是答应了这事,那咱们这就立个字据,这张金靴底就当是定钱!无论我师叔能不能还上借您的大洋,这张金靴底都是您的了!”
话音刚落,已然是有些动心的德贝勒猛地伸手捂住了肚子,面色古怪地回头叫道:“茅……茅房在哪儿?”
有些不知所措地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扇矮门,纳九爷像是下意识般地回应道:“那不就是茅房……德贝勒,您这是……怎么了?”
顾不上搭理纳九爷,德贝勒捂着肚子直奔茅房冲了过去!
微微皱了皱眉头,相有豹的目光在纳兰那放在旱池子边沿上的茶壶上一转,猛地一个转身,几个箭步抢先一步冲进了茅房,隔着半截子矮门解开了裤腰带:“德贝勒爷,对不住了!早上我只怕是吃坏了东西,这会儿肚子真是扛不住……”
捂着咕咕作响、隐隐作痛的肚子,德贝勒原地蹦起了老高,跳着脚叫骂起来:“这他**还能更邪性点么?听说过抢金抢银抢女人,还头一回见着抢茅房的?赶紧给爷出来……”
憋着一脸的坏笑,相有豹装模作样地低头摸索着自己的裤腰带,口中却是咕哝着说道:“这可真是……越着急越解不开这裤腰带了……您说我挺大一人,这要是拉裤子上,可还怎么出门啊?唉……一想起这三天后就得还钱,我这心慌的……手都哆嗦了!”
脸色憋得铁青,德贝勒跳脚大叫:“赶紧给爷出来,有啥话一会儿再说!”
坏笑着盯着德贝勒,相有豹倒是一脸的好整以暇:“那这么说……就照着咱们方才商量的,等秋虫会过后再还钱,成不?”
“成!”
“空口无凭啊?您得给咱留个字据吧?”
“这他**的火上房、屎窜**了,还字据个纂儿?!”
“那您给按个手印也成不是?师叔,您还不赶紧的,给德贝勒找张纸来?”
“还找他祖母的纂儿!贝勒爷这儿现成的就有……。”
第十章 一盆双虿
第十章 一盆双虿
捧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片,纳九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纸片上歪七扭八的几行字和那个鲜红的手印,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这就算是……。死局了啊……”
一脸轻松地关上了大门,相有豹倒是满不在乎地取过了一根芰草,一边仔细地将那些被重新放进旱池子里的斗蝎分离开来,一边懒洋洋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德贝勒就是条旱蚂蝗,成心就趴在您身上吸血呢!等把您身上的血都吸干了,他还得把您扒皮拆骨的吃干嚼净,这才肯罢休!”
不知何时,纳兰的房门也静静地敞开了。站在房间门口的纳兰摆弄着垂到了腰间的那根大辫子,轻声附和着相有豹的话头:“这三年,德贝勒少说从咱们手上抢走了十五六头好斗蝎!只要是咱们说个不给,那就立马拿着还钱的由头来讹咱们……今年是看着我们真拿不出来好斗蝎了,这才逼着咱们三天内还钱!叫我说,是个疖子早晚都得出脓!天天叫德贝勒这么生抢硬讹的逼着过日子,倒还不如……”
不等纳兰说完,纳九爷已经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的个亲闺女!你当你爹就是个傻子?可真要是叫德贝勒弄走了咱们这四合院,你爹倒是能跟城门洞里当倒卧,可你呢?你咋办?”
猛地将乌油油的大辫子朝后一甩,纳兰倔强地低声叫道:“我不怕!不就是城外野地里打个席棚子、掏个地窝子住么?往年秋天去野地里抓蝎子,我也住过席棚子、地窝子!”
重重一拍椅子的扶手,纳九爷显然是连气带急,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抢在纳九爷动了真怒之前,相有豹飞快地朝着兀自愤愤不平的纳兰摆了摆手,转脸朝着纳九爷露出了个讨好的笑脸:“师叔,您可千万别生气!咱们有了练七杀蝎的方子,还有点金石这样的好玩意助阵,咱还怕在秋虫会上得不了头彩?到时候别说是那德贝勒说的五百大洋,只怕咱们还能把这四合院好好翻修一下,顺带着还能给师妹攒俩嫁妆钱不是?”
轻轻地啐了一口,纳兰飞红了面孔嗔道:“还是当师哥的,说话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
俏皮地朝着旱池子边沿上搁着的茶壶努了努嘴,相有豹捉挟地朝着纳兰笑道:“还是师妹伶俐,就这么一壶茶,生生的喝得德贝勒提着裤子跟咱立了字据!”
脸上红霞更盛,纳兰很有些尴尬地几步冲到了相有豹跟前,撅着嘴巴伸出了纤秀的巴掌:“拿来!”
微一愣怔,相有豹立时明白过来:“师妹稍等,我这就回房里把配点金石的方子写下来!”
娇俏地轻哼一声,纳兰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翻了个白眼:“你说一遍就成!”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情不自禁地低声叫道:“还真是看不出来,师妹还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行,这药方子一共就六味药,寻常药店都能找着……”
就像是数来宝一般,相有豹痛快地将配点金石的方子背诵了一遍。也许是想要考校一下纳兰的记忆能力,相有豹在背诵药方时刻意加快了语速,甚至还在其中插科打诨、颠三倒四地背诵了些无关的词句。但偷眼看看凝神记忆的纳兰,却像是丝毫不受干扰一般,嘴唇微微动弹着复述着正确的药方。
尴尬地挠了挠头,相有豹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两块大洋,朝着显然已经记清楚了药方的纳兰递了过去:“那就劳烦师妹走一趟。要是顺道的话……晚上咱们吃点好的?听说全聚德的烤鸭子很是不错……”
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劈手夺过了相有豹递来的两块大洋:“还美得你了!昨儿剩下的那大肘子,你就打算糟蹋了?!”
目送着纳兰走出了院门,相有豹转头看了看依旧愣怔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我说师叔,不就是个秋虫会的局么?能有多大场面,看把您给急得……”
如梦初醒一般,纳九爷双目失神地看向了相有豹:“不就是个秋虫会?能有多大场面?嘿嘿……当年你师娘得那场病,就是因为一场秋虫会生生给急出来的,最后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抬手抓了个小木凳,相有豹一屁股坐到了纳九爷的跟前:“倒是听师傅说起过,四九城里的秋虫会都是在八月十五之前三天开始,品蝈蝈、斗蛐蛐、蝎子和其他各种虫豸,到第三天每一种虫豸都能选出个虫王?”
惨笑一声,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四九城里,无局不赌!这话……你师傅跟你说过?”
看着相有豹微微摇头,纳九爷惨笑着继续说道:“在这四九城里,有这么一帮子人,手底下养着不少青皮混混。只要是有打擂台的场面出来,这帮子人怎么都能攒出来个局、开出盘口下注赌输赢!戏园子里的角儿争场面唱对台戏、手艺匠户人家支摊子造物件,就连每年大厨祭灶王时当街亮手艺,这帮子人都会攒个局!”
颇有灵性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应声说道:“是不是这帮子人为了攒局的输赢,逼着打擂台的人输?”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闷声说道:“就凭当年我在火正门里练出来的手艺,伺候几只好斗蝎也还不难,可架不住这帮人明里暗里的给我使绊子!三年下来……哪次都是到了节骨眼上,不是我的斗蝎罐子外面叫人抹了砒霜、樟脑,就是门框子上插着一把小攮子、钉着一只死耗子!谁不想赢……。可我又怎么敢赢了呢?”
沉吟着点了点头,相有豹转悠着眼珠子咕哝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也难怪师叔你三年都还不上欠德贝勒的钱了……”
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纳九爷顺手将攥在手里的那张字据扔到了地上:“这要只是对付攒局那帮人,倒也还简单了!大不了秃子跟着月亮走,人家吃肉咱喝汤!可当年你师傅拍屁股一走,这剩下的挂落全都落你师叔我头上了!旁的且不论,就四九城里这些个伺候斗蝎的玩家,每年秋虫会上都是飚着劲的跟你师叔送去的斗蝎较劲!哪怕我这斗蝎是铁打的罗汉,那也架不住小鬼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