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第1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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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算奇怪。那十二饮的大铁锅里头,全都架着一个个拿铁皮子砸出来的小隔栏,把一口锅里隔断成了个九分天下的局面。锅里头煮着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汤水,油灯下只能瞧见一锅黑漆漆、粘乎乎的玩意,叫那坐地灶里头用煤渣子捏成的乏煤球熬得翻花滚浪,透出来的全是一股子古怪的香味。
虽说正好是在饭口上,可在这浑汤锅子的帐幕里头,倒是还真没坐着几个吃客。估摸着这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是想省下些乏煤球,不多的几个吃客全都叫安排在了两口十二饮的大锅旁边。一个个攥着一尺多长的竹枝子筷子,从各自分到的那四方小格子里捞着吃食,倒也全都是一副吃得兴头十足的模样。
还没等段爷琢磨明白这浑汤锅子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那把段爷拽进来的粗壮爷们已然搬过来一口足有半人高的大土瓮,用个缺边蹭底的粗瓷大碗从那大土瓮里捞出来一大碗都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再伸手从腰后边抽出来一双一尺来长、黑漆漆的竹枝子筷子,一块儿递到了段爷的手中,这才抬手朝着帐幕角落里一处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一指:“这位爷们。您那儿搭一锅儿!今儿您运气好,有刚从燕来楼弄来的汇三江。这就给您送去!”
捧着那一大碗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段爷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杂乱无章的坐地灶头,踅摸到了那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旁。
也不等段爷站稳脚跟,那已然伸着筷子在铁锅里捞着吃食的主顾闷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来得还真是时候。这要是等我把这碗里的吃食给造干净了。您可就见不着我了!”
手里捧着个大碗,捎带着指缝里还夹着两根竹枝子筷子,段爷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朝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熟人招呼。反倒是那位坐在铁锅边的中年汉子,轻笑着拿手里的竹枝子筷子朝铁锅上轻轻一磕:“先把您手里那大碗搁下,地上有老城砖。搬一块儿坐下。瞅准了您面前那铁格子,要不一会儿叫我吃了您的吃食,那您可就吃亏了!”
像是个牵线木偶一般,段爷老老实实地照着那中年汉子的吩咐搁下了手中的大碗,再踅摸了块只剩下大半截的老城砖当了板凳坐下。而在这片刻之间,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把个装了四两酒的大瓷碗给端了过来,轻轻摆在了段爷脚边的地上。
把那粗瓷大碗里的熟菜一股脑地倒进了铁锅里中,段爷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撂下了粗瓷大碗,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爷们,您今儿让我来,您是”
也不搭理段爷的问话,那中年汉子自顾自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碗里的酒水,这才朝着段爷低声笑道:“段爷,左右您今儿晚上也没旁的事儿要忙,就踏实先填饱了肚子再说!旁的且先不论,您先尝尝这酒?”
瞧着那中年汉子不紧不慢的模样,段爷无可奈何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酒水,顿时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子慢悠悠地笑道:“段爷是酒国英雄,自然是能尝出来这酒里的玄虚?”
再又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段爷咂巴着肥厚的嘴唇,摇头晃脑地朝着那中年汉子应道:“这酒里头莲花白、杏花村的老汾酒,关外的马寡妇烧刀子,还有绍兴黄酒?”
隔着水雾缭绕的大铁锅,那中年汉子朝着段爷挑了个大拇哥:“段爷好本事!这浑汤锅子里的汇三江,原本就是把从四九城里各处搜罗来的残酒混到了一块儿。虽说是占了个汇三江的好名头,可喝起来倒是百味杂陈!段爷,您是四九城里见多了场面的人物,我这儿倒是问您一句,明明这都是些花了大价钱才能喝得着的好酒,可这好酒全都扎堆儿凑到了一块儿,怎么就成了只能在浑汤锅子才能见人的玩意呢?”
也不等段爷答话,那中年汉子再用手里那竹枝子筷子朝着大铁锅上一敲:“段爷,您再瞧瞧您那小铁格子里那点儿吃食?您横是瞅着这是口十二饮的大锅,可您就没瞧见这锅里头您只占着一个小小的铁格子?这么大一碗吃食倒进去一煮,一时半会儿压根都煮不透,哪怕是您勉强把这些玩意吃到了嘴里,那可也都吃不出个滋味来?”
很有些呆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段爷吭哧着低声说道:“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四九城里一臭巡街的,您有啥吩咐、指教,您敞开朝我撂行么?就您这么打哑谜、玩推手的,我这脑袋瓜我转不过这磨儿啊”
狡黠地轻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再次端起了自己脚边搁着的酒碗,朝着段爷遥遥一举:“段爷,您在四九城里经多见广,我倒是问您一句,您听说过这浑汤锅子么?”
眨巴着细小的眼睛,段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四下打量着依旧没多少主顾的浑汤锅子场面,嘴里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答应着那中年汉子的问话:“这还真不瞒您,我姓段的在四九城地面上走动多年,上到贝勒府邸,下到鬼市场面,也都算得上眼中有谱、心里有数。可这浑汤锅子的场面我倒真是压根都没听说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浑汤锅子(下)
如豆灯火下,鼎沸灶火旁,就着一碗山南海北酒,那中年汉就像是个好在朋友面前谈古论今的侃爷一般,朝着段爷将浑汤锅的来历娓娓道来。
说起这浑汤锅,原本倒还真不是四九城里出来的玩意,却是从天津卫一些个当街数莲花落的叫花中间流传开来的东西。
传说是在乾隆年间,天津卫有一伙扎堆求活的叫花,大热的天气撞见一家酒楼有人摆了寿宴,酒池肉林奢靡铺张,不少端上桌的菜肴一口没动,原样又给撤了下去。
也是那摆寿宴的主家很有些为富不仁、尖酸刻薄的调调,原本那撤下去的菜肴都该是给酒楼里头的厨工消受,可那摆寿宴的主家却愣是叫了些跟班碎催看着撤下去的菜肴不叫人碰,直到那菜肴在大热天里变了味儿、招了苍蝇,这才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图的就是个缺德乐。
眼见着这许多菜肴已然是变了味儿、招了苍蝇,酒楼里的厨工也就只能把那些**变味的菜肴倒进泔水桶里了事。可没想到这酒楼外头就蹲着那些个扎堆求活的乞丐,才一见那泔水桶叫厨工搬了出来,立马冲过去包圆儿带回了栖身的破庙中。
大热的天气,哪怕是把这些**变味的菜肴蒸煮之后再吃下去,估摸着也难逃一场大病之后一命呜呼的下场。但凡是寻常人能有一点儿旁的活路,也都不至于拿着这要命的吃食充饥。可这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已然是好几天水米没打牙,哪里还顾得上这旁的许多?只等着那破锅里头**变味的菜肴才滚了一滚,也就都抄着树枝朝自己嘴里捞!
也还得说这帮叫花命不该绝,更亏得天津卫街面上真有善长仁翁,有一位悬壶济世多年的老大夫凑巧路过那些个叫花栖身的破庙,一眼就瞧出来那些叫花当真是饿疯了吃砒霜、渴急了喝盐卤。着实是一副饮鸩止渴的做派。
当下里那位老大夫开口喝住了那些个叫花,却是打从自己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了几味草药,抬手就扔到了那些个叫花蒸煮吃食的破锅里头。
说来也怪,那几位草药才刚扔进锅里。原本那破锅里头散发出来的**菜肴气味,顿时间便涌出了阵阵异香。而那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中倒也有几个有些见识,当时便明白这位老大夫是赏了自己一件护身保命的好玩意,忙不迭地朝着那位老大夫纳头便拜。只求那老大夫能赏下这药方。
人都说五行八作的手艺人里,大多都有敝帚自珍的毛病。可这位悬壶济世的老大夫倒还真是医者父母心,一点都没犹豫地就把这药方告诉了那些个叫花。也就从那之后,这些个叫花但凡是弄来了些折箩吃食。全都是朝着这锅药汤里煮过之后再入肚肠。五六年间那破锅底下不断柴禾,汤水里面常添药材,一锅瞧着黑漆漆、油腻腻的汤水。倒是让那些叫花再没有过病从口入的麻烦。
眼见着这伙叫花手里有了这么一锅能保命的汤水。其他一些个叫花也都找上门来,求着这伙叫花看在同为卑田院里小同科的份上,让自己也把那讨要来的吃食入锅一煮。
可世间诸多事,从来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且不论是富庶人家或是寻常百姓争执个多少厚薄,就算是叫花里头,面对着一锅煮出来的折箩,都还要分个分量荤素。
就为了这多一口、少半勺的折箩起过几回争执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叫花想出来的主意,拿着几块洗净的瓦片把那破锅隔出来几块地盘。一锅汤水各煮各讨来的折箩,汤浑菜不乱,就此方才相安无事。
日久天长下来,这叫花拿来煮折箩的药汤水,也就这么给叫成了浑汤锅。随着那些个懂药方的叫花走南闯北浪迹天涯,这浑汤锅自然也就传到了四九城里。
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路的场面都要比别处浩大,那把浑汤锅带进了四九城里的叫花,也不知是怎么就跟四九城里的折箩行扯上了勾连。两下合计几回之后,那叫花索性就把折箩行里搜罗来的吃食拢到了一块儿,搁在四九城中做起了这浑汤锅的买卖。
也都不拘在什么地界,天一黑便支起百衲衣般的帐幕,坐地灶头里点上用煤渣捏成的乏煤球,几盏豆粒大的灯火下头煮几锅药汤水,把那折箩行里一天下来都没卖掉的、已然是变了味道的折箩扫数运来,专门伺候的就是那些个兜里没钱、可又想要开几口荤腥的穷苦人物。等到了夜半时分收了帐幕锅灶,任谁也都不知道昨儿晚上就在这地界开过叫花才吃的折箩全席!
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好个面,虽说在这浑汤锅场面里能尝点荤腥,可说出去总也是吃过了叫花饭,怎么着也不那么好听。因此上,四九城里知道这浑汤锅的人物全都是三缄其口,哪怕像是段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地里鬼,对这浑汤锅也是一无所知……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中年汉的絮叨,段爷好容易才等到那中年汉把这浑汤锅的来历说了个大概齐,这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中年汉说道:“这位爷们,就论您这见识,估摸着也得是在北直隶出挑儿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会儿跟我说这些个故事,总不能是想着叫我姓段的宽心解闷来着?”
捏着手里的竹枝筷,那絮叨了好半天的中年汉拿筷头朝着段爷身后微微一指,压着嗓门低声朝满脸不解神色的段爷说道:“我说段爷,您就不想想看,就连您这四九城里无所不知的人物,对这浑汤锅都不知道来龙去脉,那四九城里那些个要寻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的人物,能有几个想出来到这浑汤锅来寻人?您甭动弹,更别回头。就方才您心不在焉听我说故事的功夫,这浑汤锅场面里,可又来了不少主顾!”
僵硬着身板,段爷伸着一双竹枝筷在小铁格里胡乱搅合着。一双小眼睛却是骨碌碌乱撞,一双耳朵更是恨不能竖了起来,才好去听明白身后的动静。可伸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段爷却也只听见身后边那浑汤锅管事的替人拿菜端酒的声音。而那刚些进了浑汤锅场面的主顾,彼此间却全都是压着嗓门交谈,压根都听不明白是在说些什么?
伸着筷头,坐在段爷对面的中年汉毫不客气地从段爷那小铁格里夹起了一块肥肉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地嚼着那煮得异香扑鼻的肥肉,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声嘀咕着:“段爷,您手底下那位熊爷。可是在您手底下讨了不少日饭吃了吧?”
呆愣愣地一点头。段爷下意识地回应着那中年汉的问话:“是得有些年头了?!”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很有些戏谑地压着嗓门说道:“许是段爷您规矩大,那位熊爷这些年就没吃饱过?要不然……这位熊爷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家当,黑灯瞎火的跑浑汤锅的场面里来找补这一口儿?”
眼珠飞快地转着,段爷像是恍然大悟般地低声应道:“这位爷么,您是说……今儿城南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是熊爷操办出来的?”
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那中年汉不紧不慢地低声笑道:“这要是搁着您,哪怕是赢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能到手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仨瓜俩枣的几个小钱儿,凭什么您就不能卷了场面上押注的银,再来个脚底抹油?更何况……今儿斗牛场面上头,那位齐家行三爷估摸着是想拿捏您这暗庄庄家一把,当众就亮了彩头!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可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主儿,手里头也都攥着些长流水的财路,可是熊爷……”
咬牙切齿地将手伸进了怀里,段爷死死地攥着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狞声朝着那中年汉低叫道:“这位爷们,听着您话音里的意思,大概齐是知道那姓熊的躲在啥地方了?旁的片儿汤话我也不说了,您要能指点着姓段的过去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