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地师-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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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昊呵呵笑着,回头去看郝彤和邓奎二人。那二人脸硬得像块铁板一样,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神色。军队里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袍泽间的兄弟情谊,这一幕争着替打架的对方顶罪的场景,让两个铁石心肠的老兵有些感动了。
苏昊摆摆手,示意熊家兄弟和何本澄等人住嘴,然后说道:“何本澄吧?还有你们几位,都站起来吧。刚才光顾着打架,还没吃饭吧。先拿碗去吃饭,然后一起去领鞭挞,领完之后,6个人一起关禁闭一天,不准吃饭。”
“诺!”何本澄等人大声应道,他们这还是从郝彤和邓奎那里学来的说法。
“百户老爷……我们能吃多少饭?”一名名叫余钧的士兵拿着自己碗,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昊哈哈一笑,指着熊家兄弟包起来的那一大包饭,说道:“这一包饭,就是你们六个人分了,能吃多少算多少。只是要说明一点,你们既是为抢饭而打架,那么就不许剩下一个饭粒,否则,本百户要治你们浪费粮食之罪。”
“小人不敢!”六名犯了事的士兵异口同声地应道。
熊家兄弟向队伍中的同乡借了碗,与何本澄等人一起围着那一包饭开吃。在往碗里舀饭的时候,大家都互相谦让着,谁也不好意思盛得太多。结果,各自吃完一碗之后,布包里的饭还剩下了一半,于是众人又非常自觉地按着每人六分之一的比例,把余下的饭盛到了自己碗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吃掉了。
由抢饭而起的一场斗殴,最终变成了一幕战友之间和谐共处的狗血剧,这也算是一个神一般的反转了。围观的众人见状,也是唏嘘不已,那些提前盛了太多饭的士兵,在面对自己的同伴时,也多少有了一些羞愧的神色。
“大家都看到了,我减了熊家兄弟的刑罚,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面对着半碗米饭,能够互谦互让,这说明他们两个人长的还是一颗人的心,不是一颗兽心。
他们明知未来要饿36个时辰,面对着半碗救命的饭,能够互相谦让,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那么咱们大家伙呢?难道我们就不是兄弟吗?
我希望你们记住,从迈进军营,穿上军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我大明的军人了。在军营中,每一名袍泽,都是你的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古语云,打虎还须亲兄弟,未来我们到战场上,面对着凶悍的敌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你的袍泽,就是这些与你在一个桶是舀饭吃的兄弟。什么是袍泽?袍泽就是你可以把后背交给他替你防护的人,是你可以把生命、财产和未婚妻都交给他而不必担心的人。
我们既为军人,以后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与这些兄弟生活在一起,共同吃饭,也共同战斗。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把同营的袍泽视为自己的兄弟,像这种抢饭的事情,绝不可再次发生,明白吗!”
苏昊对着所有围观的士兵,大声地说道。
“诺!”所有的士兵都憋足了气力,大声地答应道。
“以后我们营中做饭,会按着大家正常的饭量,差不多就是每个小旗一桶。你们谁的饭量大,谁的饭量小,要互相说清楚,互相谦让一些。给你们吃的这些饭,比你们在家里的时候要多得多了,完全能够吃饱。大家想多吃,不过是因为过去饿怕了,看见饭就舍不得放碗而已。我们虽然不限制大家的口粮,但也没必要浪费粮食,大家说对不对?”苏昊继续说道。
“对!”众人答道。
“好,饭后各小旗回兵舍议一议今天这件事情,互相认识一下,约定一下日后如何相处之道。第三小旗,你们的会就搬到禁闭室去开。开完之后,今天未犯错的兵卒回兵舍睡觉,你们六个打架的,就呆在禁闭室里,明天这个时候才能出来,明白吗?”
“明白!”
苏昊说完这些,挥挥手让郝彤和邓奎去处理后面的事情。郝彤和邓奎把兵卒们带到膳堂外的空场上,让大家围成一圈,观看对六名打架士兵行刑的过程。
邓奎亲自抡鞭子抽人,他手上把握好了力度,抽下去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痛无比,但却不伤筋骨,也不会留下太大的伤口。饶是如此,这一通鞭子打下来之后,六名士卒还是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郝彤喊来营中的医生,那是此前从县城里请来的一位大夫,让他给六名士卒敷药。
全部结束之后,第三小旗那些没有受刑的士卒扶着自己悲摧的战友,去了临时充当禁闭室的一间小木屋,郝彤监督着他们一同前去,其余各旗的人则在邓奎的统一带领下,返回兵舍,分头召开小组会不提。
等到郝彤和邓奎回到百户官衙的时候,看到苏昊正在让马玉帮着写一个条幅,上面写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第102章 仗义半从屠狗辈
“苏百户,卑职以为,你还是太心善了,慈不掌兵啊。”郝彤走到苏昊面前,对他说道。
在百户官衙里,除了苏昊、郝彤、邓奎这三名百户所的正牌军官之外,还有马玉、江以达、罗余庆、谭学等书院生员。这些生员如今都是苏昊的心腹之人,苏昊与郝彤、邓奎商量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回避这些生员的。
郝彤和邓奎在士卒们面前对苏昊恭恭敬敬,但到了私底下,就比较随便了。在他们看来,苏昊只是一个文人而已,要论带兵,还得他们说了算。
苏昊抬起头,笑着问道:“郝彤,你觉得我哪点心善了?”
郝彤道:“你定下了对熊家兄弟饿饭三天,最后却因兵士求情,改成只饿一天,这样一来,恐怕日后士卒就有恃无恐了。还有,这关禁闭的法子,标下也觉得不妥,士卒平日练兵辛苦,你不让他出来,他还正高兴呢,这算什么惩罚?”
苏昊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呢?”
“对于士卒来说,最好的惩诫就是打,打板子或者抽鞭子,不打到身上去,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邓奎插话道。
苏昊扭头对马玉等人问道:“邓总旗说惩诫士卒的方法就是打,你们觉得如何呢?”
谭学道:“小弟对军中之事不甚了解,不过,从道听途说的事情来看,军法倒的确是以打为主的。”
罗余庆也答道:“小弟以为,邓总旗所言甚是。慢说是这士卒,就是我等读书人在书院里犯了错,先生也是打板子的。窃以为,这个法子比较有用。”
苏昊又看看马玉和江以达,发现他们脸上也是一副赞同的态度,不由得摇摇头道:
“这世间的事,除了打之外,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案。人都是有羞耻之心的,若能够讲理讲得通,不是比单纯的打要有效得多?
郝彤、邓奎,你们想想看,适才那个何本澄愿意替熊家兄弟顶罪,熊家兄弟感动而跪,这个效果比简单地鞭挞他们一顿,要好得多吧?军士若只是一味畏惧挨打,而心中不服,真到打仗的时候,他们真的能够做到视死如归吗?”
郝彤道:“苏百户,你看到的只是个别,我们在军中见的事情多了。在军中,讲理是没用的,只能靠鞭子来使士卒服从。你抽他抽得越狠,他反而越服你呢。”
邓奎也道:“苏百户,我初给邓总兵当亲兵之时,也是经常挨打的。当兵的犯了错,自然就要挨打,只要长官处事公正,当兵的挨了打也是心服口服的。”
“这个道理,恕我无法接受。”苏昊道,“其实关禁闭也是一种非常好的惩罚方法,如果你们不相信,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到一个小黑屋子里,呆上一整天。我相信,你们呆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想再进去了。”
“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新鲜,以后我们也试试吧。”郝彤说道。
苏昊道:“既是让我当百户,规矩就要由我来定。我们这个百户所与寻常的军队不同,我们培养的,是技术兵种,这是需要士兵用心去做事的,所以,培养士兵的尊严非常重要。若是士兵没有尊严,他们在未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不会尽心尽力,你们也不希望拿到手上的地图是错误的吧?”
“这……”郝彤无话可说了,苏昊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批兵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与军队中寻常的那些大兵不同。这样的兵要如何培养,郝彤自己也没有经验,所以他也没法坚持自己的观点。
苏昊拍拍郝彤的肩膀,对他和邓奎说道:“你们俩先去休息吧,明天开始,按着你们和我共同制定的操典训练士兵。能够不用体罚的地方,尽量不要用体罚。当然,我也不是完全反对体罚,今天这六个士兵,不也都挨了10鞭子吗?”
“好吧,那我们就试试苏百户的练兵法子吧。”郝彤和邓奎点头道。
苏昊指了指马玉刚才写的那段“与子同袍”的条幅,说道:“二位,麻烦你们明日把这个条幅挂到膳堂,每日早、中、晚三餐用膳之前,命士卒反复诵读,增强他们的团体观念。”
“诺!”郝彤和邓奎应了一声,然后接过那个条幅,躬身退出了百户衙。
看着二人离开,马玉凑上前,轻声地对苏昊说道:“改之兄,以小弟的愚见,郝总旗和邓总旗的话,或许倒是更有道理的。”
“此话怎讲?”苏昊问道。
马玉道:“这士卒与读书人还是不一样,读书人讲究忠孝礼义,心中存有正气,改之兄所说的尊严二字,对于读书人来说,是看得比性命更重的。但士卒都是乡野粗敝之人,没有读过圣贤之书,哪里懂什么礼义。改之兄说培养他们的尊严,只怕是锦衣夜行、问道于盲吧。”
苏昊缓缓地摇摇头,说道:“独文兄对这乡野之人的评价,未免有失偏颇了。就今天士卒斗殴一事而言,起因确是因为抢饭,听起来粗俗之极。但随后的事情,却让我感慨颇多。”
“改之兄因何感慨?”马玉问道。
苏昊把熊家兄弟互相谦让那半碗米饭的事情向马玉等几名生员说了,然后又讲了何本澄愿意替熊家兄弟受罚挨饿的事情。
生员们听完,都默不作声,半晌,江以达说道:“这些士卒,竟能有此担当,也难怪改之兄对他们网开一面了。小弟也有几个没读过书的朋友,他们虽然不懂得圣贤礼法,但平常做事的时候,也是颇讲义气的,正如改之兄所说的一样。”
苏昊笑道:“古人云,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这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也还是有些道理的。一个人是不是有担当,和读了多少书还真没有太多的关系,那些在边关舍身杀敌的将士,比在朝堂上满嘴礼义道德的酸儒不知高尚多少了。”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此是何人所言啊,怎么小弟从未听说过?”马玉纳闷道。
“呃……”苏昊不知如何解释了,这就是穿越人士的尴尬,其实这幅在后世极其著名的对联此时尚未问世,它的作者曹学佺此时也还只有16岁。
“我也不知是何人所言,大概是我看的哪本闲书上写的吧。”苏昊说道。
马玉向苏昊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改之兄读过的闲书真是不少,可屡屡都是小弟未曾听闻的,这倒是好生奇怪啊。”
“独文兄,一副对子罢了,何必去追究呢?我倒觉得,此对子不管是何人所写,其中的意思却是极好啊,我喜欢!”江以达哈哈笑道,他本来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对于八股文章并没有什么好感。听到有人如此贬损读书人,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挺过瘾的。
“你二人真是斯文败类啊!我怎么会与你们这样的人为伍呢。”马玉摇着头叹道,苏昊和江以达当然知道他这话仅仅是调侃而已,众人交往日久,对于各自的脾气都是比较了解的。
玩笑开毕,苏昊收起笑意,对众位生员说道:“各位,我这个百户所的兵卒,算是已经到了一半,现在就得授予他们测绘的基本知识。小弟一个人无力承担如此多的课程,所以授课之事,还得拜托诸位仁兄。我只交代一点,这些士卒都只是粗通文墨,没什么功底,诸位在授课之时,当有更多的耐心,切不可急躁。”
原来,苏昊在得到江西都司委派的差使之后,就与马玉、江以达等生员约好了,请他们到自己的军营中来担任测绘科的教习。这些生员都跟苏昊学过了测绘的课程,让他们再去教新招来的士卒,既可以减轻苏昊的负担,也能够帮助他们自己更好地理解所学的知识,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测绘课程里有大量的数学知识,这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士卒们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必须有老师跟在他们身边不断地进行辅导才行。苏昊除了有百户所的这些工作之外,心里还要惦记着煤窑、作坊等处的事情,所以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来指导士卒。有马玉等生员来帮忙,苏昊就轻松多了。
听到苏昊的话,几位生员都连忙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