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4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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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搜完之后,会让人回去,搜的时候,也显的小心翼翼,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有几位本地的官员,在安慰着那些老弱妇孺,表示要是查不出证据,谢老爷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但到了这时候,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次谢家这次必死无疑,官府是不可能放人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陆续有收获上来,有的是书信,有的则是帐目。这些证据并没有保密的意思,每拿到一件,都会大声宣读出来,那些围观的百姓,态度也渐渐从开始的同情,变成了惊讶,最后是愤怒。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家表面上修桥补路,实际却是拿勾结倭寇赚的钱来做善事,乡亲们,咱们一直都被他们骗了!”
“是啊,你们想想,要不是官府发现的早,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把倭寇放进南京来烧杀抢掠了。”
“这种事难说的很,你们听,他还私自盗卖官仓米,抬高粮价。大家为什么变成灾民,还不是被这些奸商搞的?这帮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没人性啊。”
杨记的人,在人群里适时的煽动情绪,引导舆论,挑动着百姓的火头。这些人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人才,口齿伶俐,也善于与人打交道。往往是铺子里最优秀的推销伙计,经过专门的培训后,差不多已经能比拟后世的推销员,煽动这些百姓的情绪,也就是手到擒来。
“打死他们!绝对不能放了这家人。”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句话,随后就在外面引起了共鸣,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对谢家指手画脚的喝骂,还有人要冲到院子里打人。杨承祖显的很是愤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没想到,谢家素有善人之名,实际民愤一至于此?看来世间竟多欺世盗名之徒,若非天子圣明,苍天有眼,就连公主千岁,都要被他们骗了。王法无情,就算你真是皇亲国戚,也容你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带回衙门去,仔细审问,谢家大宅贴上封条,等待官府处置。谢氏满门押入监中,待详查之后论罪,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嗓音洪亮,这些话又是借助喇叭扩散出来,百姓们在杨记的引导下,纷纷喝彩。不管怎么说,处置犯罪的皇亲这种故事,总是能受到老百姓的欢迎。仿佛大家生活的位面,与那戏文里的位面发生了重合,让不少人都忍不住称赞起天子圣明。
一些读书人倒是比较冷静,根据之前的舆论以及谢家的奔走,到今天发生的一切,看来对谢家的动作是早就进行的。事到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因势利导。那种种表现,其实说穿了,就是官府在演一场戏,把谢家的名声彻底搞臭。
即使他们看的出来,这种时候也不会说出来,不管怎么说,谢家勾结倭寇的事总是真的,为这样的人出头说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惹上众怒。加上之前曹小姐自尽那档子事,让不少人对谢家颇有不满,这时也就干脆装聋作哑,不发表意见。
谢家的老弱们哭做一团,那些贵妇和大小姐,被无情的夺去首饰头面,用长长的绳子栓成一串,从乌衣巷赶向南京刑部大牢,差人的皮鞭在空中做响,谁的步子如果慢了,就会无情的甩一记鞭子过去。
大门重新被关闭,官府的封条贴在上面,杨承祖颇有些无聊的叹口气“没意思。我还以为会有谢家子弟舍生取义,对我行刺呢。都说大家族底蕴深厚,不缺死士,今天这表现,有点名不符实了。”
冷飞霜微笑道:“他家的勇士,早就在之前的几次交锋里折损殆尽,不管什么名门,到了这一步也就是死螃蟹了。倒是那位谢小姐也在人群里,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不爱惜这朵解语娇花?其实你只要说一句话,保下她不会成问题的。”
杨承祖知道她心情好,也耸耸肩膀“别来这套,我不上当的。她是注定要卖到教坊司的,早晚不是都要陪人睡?我只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她是我找的无数粉头中的一个,逢场作戏的事,也值得我认真么?回去,我们慢慢审谢老爷。”
南直隶虽然有自己的衙门体系,但是这一案是天子下旨交锦衣卫全权负责,其他人也就没法插手。大家心里都有数,所谓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谢家这次是死定了。大多数看客都把问题归咎于谢遵与杨记商号的利益冲突,却没多少人想到,真正把谢家送上断头台的,却是曹氏的假死,以及杀鸡儆猴的目的。嘉靖是在借谢家的人头,向所有人宣布一个信号:这个海,自己开定了。
第八百零四章米王之亡(上)
南京作为陪都,保留了京师所有的行政机构,事实上就连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有一个。自从定都京师后,这个衙门根本没有起用过,在南京发挥作用的锦衣卫,是锦衣卫南直隶千户所。这次要审问谢家,才将这个衙门重新恢复,南直隶千户王邦奇,也亲自上阵,为杨承祖担任助手。
这个人的风评颇差,在正德时代全靠巴结钱宁,才混到一个千户位置上。后来钱宁落马,王邦奇差点遭到清算。他上下活动,勉强保住性命,但是也被雪藏起来。直到杨承祖复建锦衣卫之后,才有人向他提起了王邦奇,但那个提到,也不是保荐,而是希望杨承祖将这个害群之马给清理掉。
根据介绍,王邦奇是一个除了陷害构陷之外,别无所长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配合镇守太监给江南的大户坐赃,再靠这手段去讹诈钱财,在江南民愤极大。这样的人,对于眼下的杨承祖乃至整个杨记的发展而言,却是最珍贵不过的人才,也就难怪被起复并且提拔。
王邦奇本来注定提拔无望,这回绝地逢生,也就把杨承祖看做了恩主,做事也确实真用了心。整个审讯室布置的好象阴曹地府,那些刑具上都洒了血,血腥味道刺鼻,只看一眼,就让人寒毛倒竖。
谢遵身上并没有真正受刑,就连绳索也都去了,眼前还有人放了一碗茶。杨承祖指了指“这是人参茶,给谢老爷补身体用的,不算多好,跟你家的没法比,凑合喝点,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还是痛快招了,大家都省事,不是很好么?”
谢遵目光冷漠,眼眶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杨承祖“乌衣谢家,自宋至明,几百年的望族,就毁在你的手里!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做生意,我帮你,你想发财,我送你。谢某自问,或许得罪过你,但是却也和你没有死仇,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千里为官,为的吃穿,你不是什么清官,别说什么明镜高悬这种话。老夫也没想过拿你当清官看待,凭我谢家的财力,只怕撑不死,不怕喂不饱,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成今天这样。”
“为什么?这个问题你问我?谢老爷,我想你搞错了,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才是。本官从京师过来时,确实是想和你做朋友的。不管怎么说,你新遭丧子之痛,我很同情你的,你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该称你一声前辈的。可是,你太贪了,粮食是国本,这种生意,只能由朝廷控制,要它什么价,它必须是什么价。只有保证大多数人都有饭吃,他们才不会想着造反,这个天下,才能安稳。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民百,只是不想做,所以,结果就是我来,你死,这就是你变成这样的原因。我跟你谈的不是道理,而是根基,如果你只讲经商的道理,那只能说死的不冤。”
谢遵哼了一声,“杨承祖,我很感谢你把话说清楚,也正因为老夫看明白你的打算,所以才不会放你进场。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会不会把老鼠放到自己的米缸里?你不会的事,别人也不会做,海贸还是粮食,如果朝廷进来,用不了十年,我们这些商人,怕是都没的做下去了。你想的大,想的是万里江山,万千百姓,我也得想我谢家宗族,几万族人。在你的心里,这几万人只是个数字,可是对我而言,他们就是全部。”
“所以你就要借倭寇的势,来坏我的局?谢遵,你别以为你不招,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到了这一步,有没有口供,其实并不重要。即便你现在害了哑病,也不影响案子的进行,铁头,把谢大公子的口供拿给谢老爷看看。”
王铁头将谢昌的口供拿到谢遵面前,杨承祖则抱着肩膀冷笑“勾结海盗,私贩禁物,与倭寇勾结,为倭人带路。凡是与你竞争的海商,黑鲨帮就会去杀人夺船。有人在生意上跟你作对,倭寇就会洗城。这种手段你告诉我是朝廷不给你路走?明明是你自己为非作歹作威作福惯了,就把这粮行看成了你一家的产业,不肯让别人插手,要么让别人当你的手下,要么就不能做这行,你简直拿自己当了朝廷了。吃的咸鱼抵的渴,谢员外,今天就是你的报应临头,又有什么可说!”
“假的……这些都是你们逼昌儿……”谢遵无力的辩白了两句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将口供丢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生于顺境,缺少磨砺,如果真的动了大刑,受刑不过招供,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再者,到了这时候,就算这口供是假的又能怎么样?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这么一份口供,就能把谢家的罪过钉死,至于真假,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叹了口气,无力的向后一靠“罢了,昌儿终究是没吃过苦,敌不过你的虎狼手段,有此口供,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你也不用做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你看不起我,认为我不明大局。可是商海无情,要想吃饭,就得拿命去拼,这是大家都得守的规矩。当初我们谢家落魄时,朝廷可曾关照过我们?将来别人要夺我产业时,朝廷难道会出来,替我护住我的家业我的宗族。你跟老夫讲报应?如果讲报应,南京城里,大半人都有报应,我想就算老天爷,也报应不过来。”
冷飞霜美目流转,脸上显出一副庄严法相“谢遵,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认罪么?你的家族勾结倭寇,杀害无辜,宁波城当日血流成河,无数百姓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忏悔之心?”
她这手神功用出来,即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大盗,也往往心生悔意,跪地忏悔磕头。可是谢遵与她对视良久,目光依旧清澈如水
“小姑娘,你跟我说忏悔,讲慈悲?笑话!你出过海么,遭过船难么?我告诉你,我年轻时,是跟长辈出过海的,那次我们遇到海难,十几个人困在一个小岛上,没有任何吃的。最后大家只能抽签,抽到的人,当食物,没抽到的人吃他。我吃了我的两个叔伯,和一个跟我最亲近的兄弟,才撑到救援船找到我。我能活到今天,是靠着吃了自己的亲人,你跟我说慈悲?这个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想被吃就要去吃人。我谢遵和我的家族要活下去,就只能用命去拼,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你们出来要跟我抢生意,我为了保住我的家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是你们每一个人!”
冷飞霜听他如此淡定的说起吃人,粉面发白,猛的一掌拍在桌上,下一刻,过了片刻,这张桌案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碎成十几块碎片,洒了一地。
第八百零五章米王之亡(中)
王邦奇很有眼色的命人换了新桌子上来,杨承祖则扶着冷飞霜走到外面,冷飞霜平日里举止从容,处事也比较冷静,可是此时的表现却异常激动。杨承祖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没事的,不就是吃个人么,没必要在意的。你……你行走江湖手上杀的人多了,何必如此……”
“不……你……你不知道。”冷飞霜的脸色很差,呼吸也很急促,半晌之后才道:“你不清楚,我……我也吃过人。当初师门把我们这些孤女,两两分组,放到深山里,每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走出深山。跟我一组的那个师妹,一直拿我当大姐姐看,到最后她都不相信,我会杀她,吃她的肉……我没有资格审问他,我和他是一种人。我们都是鬼,是魔鬼,我又有什么资格称为天妃……”
这件事是她内心里一件埋藏极深的秘密,每每午夜梦回时,还会被那个噩梦惊醒。直到今天说出来,又勾起了那时的回忆,身子剧烈的颤抖成了一团。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住,软玉温香,青丝的芬芳与柔顺,以往梦寐以求的一切,终于放在自己面前,却又无法品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冷飞霜的背,小声的安慰
“放松,尽量放松,不就是吃个人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谢遵说的没错,在一个吃人的天下,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天下尽量变的不需要吃人,也能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善。我们为了做到这一步,不管吃多少人,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个家伙我来对付就好。”
“不……我还撑的住,我要跟你一起进去。”冷飞霜摇摇头,紧咬着牙关,跟着杨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