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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节

逆流伐清-第2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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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

    马懋才用“最可悯者”、“更可异者”来备陈当时白骨纵横,相率食人的惨状,而这惨剧的发生地“安塞”,正是早期农民领袖高迎祥的祖居地。同时也能够看到,饥荒固然是由干旱引起的,但只要愿意救济,也不是全无办法。“相聚为盗”恰好说明有可盗之处,否则“相聚”有什么用?官府如能“损有余补不足”,本可以将天灾造成的损害降低到最低。但他们做什么呢?

    ……有司悚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只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赔一户之钱粮;一甲只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则现在之民只有抱恨而逃,漂流异地。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矣。

    一有“**”便诿过于天,明廷不但不想法救济,反而加征三饷(辽饷、剿饷、练饷)不断,明征之外有“私派”,“私派”之外还有“火耗”,弄得民困财尽,千里榛莽。这时李自成的“三年免征”、“平买平卖”、开仓赈灾就大获中原人心。

    因而,就本质而言,与其把农民军称作“农民革命军”、“义兵”或“贼”、“寇”、“匪”、“盗”,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称作“饥民”更接近事实。“饥民”当然不是骄傲的资本,但也不是天生的耻辱;抢粮(农民军自己称“打粮”)肯定不是一种荣耀,但当各种通过诚实劳动糊口的途径被一一堵死之后,抢粮吃几乎就是一件无可非议的壮举,至少不比那些将别人碗里的饭夺走的人更无耻。

    也就是说,饥民“造反”的目的不是效忠某个人或某种“主义”,而是效忠自己的肠胃。简单地讲,就是为了请客吃饭。

    明末的农民起义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几乎所有的起义军首领都有过招安、投降的经历。桀骜如张献忠者竟然也在崇祯十一年正式受抚,接受了熊文灿给他的副将头衔。当一个叫林铭球的巡按御史来到谷城时,张按照官场礼仪,立即向他行跪拜礼。

    史家在处理这一档史实时,或者假装不知道——实在绕不过去,就说这是一种“策略”;或者说这是“农民阶级的二重性”。实际上,这恰好说明这些起义的农民领袖,包括李自成在内,都不是真心造反,至少在起事之初,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坦诚相待

    既是这样,当官军剿抚并用,答应给他们牛犁耕种,并让他们的妻小吃饱时,手下将士便人心离散,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

    因此,明末的农民大起义可称之为革命,但不同于在一种新的制度、理念的引导下,通过有共同理想的队伍,来达到实现社会正义目的的良知革命,而是一场在饥饿、困顿、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被迫起来寻找出路的“肚皮革命”。

    诚然,革命,尤其是“肚皮革命”,打断了社会的正常积累,浪费了既有的物质资源,破坏了既定的文化创造秩序。不说别的,单是革命要死人这一点就足以使我们认定,改良比革命好,这不需要讨论,需要讨论的是,李自成怎么“改”崇祯的“良”?是通过立法?选举?还是弹劾?罢免?

    中国要想走出“以暴易暴”、“治乱循环”的怪圈,就必须抛弃几千年来“只换屁股,不换龙椅”的革命方式,必须寻求一种和平渐进的方式来切入世界文明进步的潮流。

    而在抛弃传统思维模式,寻求外部资源的过程中,是否一定要将几百年前这些走投无路被迫铤而走险的祖先妖魔化?是否能在否定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的同时,能对他们在反抗压迫与暴政角逐的过程中所彰显的人格力量、生命意志给予适当的尊敬?

    在朱永兴个人看来,在品评这些逝去的古人时,应该多一点理解。少一点苛责;多一点设身处地的悲悯,少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高谈阔论。起码,如果他不幸生在那些饥民之中。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饿死的。

    再说崇祯,朱永兴同情是有,但并不认为是一个明君,甚至对他颇多鄙薄。什么“日理平台,勤于政事”,什么“减膳撤乐,厉行节约”。仿佛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明君,只是让李自成害了。

    “日理平台”与明代的政治体制有关,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实际上是“皇帝集权”。废除了千百年的宰相制,实行“阁臣辅政,阁部平行,群臣互制”的“文官制”。实际上就是谁也不相信。大凡小事都得皇上点头。连阁部大臣也不过只是“票拟”而已。具体到崇祯这个人更是“为政察察”,用人多疑,又好自作聪明,他不“日理”谁“日理”?

    至于“减膳撤乐,厉行节约”,也是毫无用处。换一个办公室,穿着烂衣裳上班,要求手下大臣“宿办合一”。吃饭时少几道菜,这都不错。但关键问题是得取消加征。赈灾济困,让老百姓不要跟着李自成跑,这才是当务之急。如果老百姓有饭吃了,你在宫中搞两场文艺表演,多吃几碗红烧肉,有什么关系?

    但崇祯一遇兵败城毁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下“罪己诏”,但这有什么用呢?对一个皇帝来说,要紧的不是感动臣民,换取老百姓的几滴眼泪,要紧的是,朝廷得拿出钱粮,拿出政策,救济灾民,让老百姓回家种地,至少得停止横征暴敛,因为在天下汹汹的大势面前,加征无异于“驱羊饲虎”,但崇祯是直到上吊之前一个月还在严辞催逼钱粮。

    与其说崇祯是有魄力,倒不如说是魄力用错了地方。在国家暴力机器之下,江南的那些富豪士绅无所动,偏要为难那些受灾的老百姓。要说富豪士绅能量大,可还能抗过刀把子?加税征粮,不服就抄家,损有余而补不足,应该不比动用大军前去镇压民乱代价大吧?

    其实,这种“逼上梁山”的恶果在当时不要说文人雅士、行政官员,即使普通百姓也已看得一清二楚。

    崇祯十四年,河南的许多州县已为李自成所得,汲县百姓王国宁冒死上书,指斥朝廷:“时时搜刮孑遗,日日更换守令,追呼于不毛之地,敲扑尽绝粮之人,终不能无米为炊,白骨再肉也。”但崇祯至死不悟,以为只要把诏书写得“语重心长”、“情深意切”,百姓就任由驱使,不复有怨言。

    而“崇祯五十相”之所以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说的也是崇祯赏罚不明,刑罚太严,有恩不欲归下,有过则尽量外推,用人多疑,举措乖张的特点。 “五十相”指的是他在位十七年,先后换过五十个内阁大学士,这在历史上都成了一个笑话。

    当然,明亡不能归罪于崇祯一人,但作为这个帝国的“大老板”,出现官贪兵懈、厂卫林立、政体朽坏、天怒人怨的状况,他难道没有责任?为了平辽,屡次加征,要饿死数百万人,却还无法阻止鞑虏五掠中原,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不可否认,崇祯是一个很有骨气的皇帝,身死社稷,算是一个悲剧英雄。但这不意味着他一定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一定是个成功的皇帝。就象一个好皇帝未必是好人,一个好人未必是好皇帝一样。客观完整的评价一个人,既要看到他的优点,也要看到他的缺点。

    南明尚有中兴之机,大明到了崇祯手中,固然是一个烂摊子,但形势还能坏过大半国土被占的永历年间?人们对崇祯寄予无限的同情,就如同对南明最后一个皇帝永历的死一样。

    “滇人如丧妣,罢市哀恸。各街市民假称丁艰丧服,半皆缟素”,“风霾突地,屋瓦俱飞,霹雳三震,大雨倾注,空中有黑气如龙,蜿蜒而逝”,“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蜒……军民无不悲悼”,“大昏黑,风霾并作,人影不见”,“天地昏黄,士民相走,哭于道者不绝”……

    其实呢,永历政权同弘光、隆武政权一样**,永历也不是一个能在乱世中挑起重担的英武皇帝。虽然他个人的一些品行。与崇祯一样,颇为人们所称道。但对一个国家领导人来说,光有优秀的品德是远远不够的。而好心办坏事。与坏心办坏事,在结果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朱永兴娓娓而谈,当然不是上面所说的全部内容,但中心思想是明确的。如同崇祯和永历所下的“罪己诏”类似,朱永兴并不讳言明末政府的失职失责和失误,但也没有大肆夸奖“闯王”干得好,干得漂亮。

    夔东诸人都在用心地听着。“闯贼”这个记号烙在身上,“甲申之乱”逼死崇祯,是他们始终怀有疑虑。始终难以解开的一个心结。朱永兴却自始至终没有用过这样敏感的字眼,而痛陈明末弊政的话语,又似乎在为他们造反而进行开脱。戒备、紧张的神情慢慢舒缓,朱永兴这样坦诚己见。让他们多少感到了岷殿下与以往朝廷官员和永历皇帝态度的不同。

    “……自孤出缅入滇。便决心将以往的历史翻过去一页,团结依然矢志抗清的志士仁人,驱除鞑虏,兴复华夏。”朱永兴伸手挨个指过去,“待中兴大业完成,你们都是功臣,功臣自有功臣的结局。”

    停顿了一下,朱永兴继续说道:“你们都有一个底线。那便是绝不会向鞑虏投降,正因如此。你们会始终忠心朝廷。这一点,以前的朝廷官员不明白,圣上也不明白,他们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来阻止你们背叛。但孤知道你们的坚持,知道你们的底线,知道你们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你们呢,你们觉得孤可以信任吗?愿意做兴复华夏的功臣吗?愿意随孤王打出一个新天地吗?”

    临国公李来亨率先站起,目光所及,其他人也起身而立,然后随着李来亨拜倒在地。

    “殿下英明神武,仁厚素著,今日之肺腑之言,末将等感激涕零。”李来亨代表众人慷慨表态,“末将等愿肝脑涂地,竭股肱之力,以效涓埃!”

    “末将愿追随殿下,做忠心耿耿的功臣。”

    “末将愿唯殿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起来,快起来。”朱永兴起身一一相扶,命众人重新落座,他重新举起了酒杯,“来,共饮此杯,以往的恩怨、纠葛尽可弃之,要向前看。至于史书如何评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兴许要争论几百年呢!嗯,孤不学宋太祖,也不学高皇帝,孤要学光武皇帝,这不是杯酒释兵权,而是杯酒释前嫌。来,干了。”

    ……………

    当朱永兴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大黑了,屋内灯烛未熄,段琬儿正守在身旁。

    “殿下醒了。”段琬儿轻唤了一声,赶紧命人去端醒酒汤,一边帮朱永兴揉着额头,一边嘴里还轻声埋怨道:“怎喝了那么多酒?王妃临行前交代叮嘱,要殿下注意身体,若是知道了此事,定要责罚属下。”

    “嗯,你不说,她哪能知道?”朱永兴将头偏了偏,枕在段琬儿的腿上,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也是头一回喝多,今日这场合,不开怀畅饮,怎能显出坦诚?没办法呀!”

    “酒大伤身,殿下要记得下不为例哦!”段琬儿接过侍女端来的醒酒汤,小心地喂朱永兴喝了,然后摆摆手,挥退了侍女。

    “哦,今日见到兄弟了?”朱永兴脑袋清醒了一些,便随口询问。

    “见到了。”段琬儿喜忧参半,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在长沙城,缙绅送了几个侍女,您要属下发放安置,属下可以留一两个吗?”

    “没有外人在场,就别把属下挂在嘴边了。”朱永兴抓着小香手,在鼻边嗅着,疑惑地问道:“你留下她们作什么?是人手不够吗?她们的年龄,可并不适合在府里做侍女。”

    “不是让她们做侍女。”段琬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兄弟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照顾的。那几个女孩,我看其中颇有知书答礼、模样周正的,便想——”

    “军旅之中怕是不方便吧?”朱永兴明白了段琬儿的意思,沉吟了一下,说道:“嗯。你既然有这个意思,便问问兄弟,他若同意。便娶亲成家。虽是聚少离多,可有了家室,他的心也能定下来。待方便时,我给他调个地方当守备军,也就不用你整天担惊受怕了。”

    “多谢殿下。”段琬儿喜色满脸,低头亲了朱永兴一口,笑道:“他必是愿意的。我是她姐呀!”

    朱永兴嘿嘿一笑,也不想说让段琬儿扫兴的话,只是这醒酒汤喝下。一时倒没有困意,便搂过段琬儿,两人随意地闲聊起来。

    夜阴一刻一刻地深了起来,月亮也渐渐地放出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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